水幽寒有些愣愣地看著奚刀彎下腰。從床頭捧出一個瓷壇子,像捧著圣物一樣,恭敬地放在一邊的木墩子上。
“水,這是百歲爺爺的骨灰。我舍不得埋,一直放在這里,有空就會來看看。我們,我們,”奚刀站在骨灰壇前,作勢要跪下,同時滿含期待地看著水幽寒。水幽寒沒動,奚刀就伸出手來,猶豫著,還是抓住水幽寒的一條胳膊,看樣子是要水幽寒和他一起跪那骨灰壇子。
水幽寒并不在乎給一個過世的老人行禮,可是奚刀如此鄭重其事,那么這一拜的含義,就不那么簡單。水幽寒心理猜測,這個孩子也許把這一拜就當作夫妻拜天地了。她若這個時候跟著一起拜下去,在奚刀看來,也許就是定了兩個人的名份。
為了表示對老人家的尊重,水幽寒站起身來。對著骨灰壇就鞠了一躬。“小刀,現在是晚上,是不適合拜祭老人家的。我們等到明天再拜好不好。”
奚刀看水幽寒對百歲爺爺的骨灰如此尊重,可又不肯現在就和他一起拜,也只好同意。奚刀把骨灰壇放回床頭,看著水幽寒坐在床上,正瞧著他,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水幽寒見奚刀這個模樣,心里嘆氣,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讓奚刀過來坐。
“小刀,你跟我講了你的事。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事?”
奚刀眨了眨眼睛,重重地點頭。
懷里抱著熱水囊,在躍動的火焰光里,水幽寒開始講述她的遭遇。一個母親早逝,在后娘陰影下長大的孩子。成親后不受待見,被誣陷,然后趕到鄉下圈禁起來的女人。這些水幽寒只是三言兩語便輕輕帶過。至于她早不是原來的那個水幽寒,她的穿越身份,這是她打算一輩子埋在心里,并叫自己慢慢忘記的事情。不是她不坦白,她已經決定用這個身份一直生活下去,何必要將那樣匪夷所思的事情說出來,讓身邊的人多增困擾。
水幽寒雖然輕描淡寫,奚刀卻聽得握緊了拳頭。“水,他們待你這樣壞。我去替你殺了他們。”
水幽寒搖頭,“傻孩子。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惡人自有惡報,如果為了報仇,把咱們自己搭進去,可就不劃算了。你百歲爺爺不讓你為他報仇,就是這個意思。他一定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過日子,這樣對他來說就夠了。我也不希望誰去給我報仇,我希望我身邊的人也平安快樂,過去的事情忘了也罷。”
奚刀哦了一聲。
接下來水幽寒又談起奶娘、小紅、寶寶、歐陽。又談起在王家村種菜,濟水的手工皂作坊,還有她的葡萄園。水幽寒講的高興,奚刀一直安靜地聽著。
“小刀,這次佟香玉他們撞到了硬茬口。和我同來的是渤海郡郡守的公子,另一桌柴爺那幾個人的來頭更大,可以號令鎮北軍。我估計客棧現在已經被踏平了。你反正早就不想留在客棧了,有沒有想過到別的地方去生活?”
奚刀望著水幽寒,眼神有些困惑。
“你身邊沒有親人。單獨留你一人在這里,我很不放心。”水幽寒故意忽略掉奚刀想和她一起過日子的那番話,“奶娘,小紅,還有我,都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可我們是一家人。小刀,你想不想跟我去濟水,到我家里生活。”
奚刀眼神亮起來,正要開口說話。水幽寒繼續說道:“你也知道了,我本就沒什么親人。以后你就是我的親弟弟。咱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生活。”
奚刀一臉受傷的表情,“我,我不想做你弟弟。”
“小刀,你一直生活在這客棧里。周圍的人都窮兇極惡的,也許你就認為人都是他們那個樣子。你只見過佟香玉一個女人,就是這來往住客里有女人,只怕也都兇惡的很。所以你一見我待你好,和她們都不一樣,你就喜歡。小刀,你該過一過普通百姓的日子,就知道這世上心腸好的男人、女人很多。你以后的路還很長,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女孩子,會有很多選擇。你會找到一個陪你一輩子,讓你幸福的女孩子。”
“你,你看不上我,不想陪著我?你喜歡那個宣公子?還是那個有錢老頭?白臉狐貍?還是穿黑衣服那個?”
水幽寒趕緊攔住奚刀的話頭,這樣數下去,客棧的客人都得讓他數個遍。
“我不喜歡他們。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他是誰?比我好嗎?我會做飯,會打獵,會保護你,一輩子都對你好,他做得到嗎?”
“小刀,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他是最好的才喜歡他。這個人,我現在還不能說。我喜歡他,可還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
“你這么好。他當然會喜歡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小刀,等你多認識些人后,就不會這么想了。”
“不會的,你永遠是最好的。”
永遠啊,水幽寒感慨。永遠有多遠?只有純潔如白紙的少年,才會如此真心,如此勇敢地說永遠。水幽寒心理年齡一大把,她不敢承諾永遠。利用少年對她的愛慕,用詭辯繞住這樣一個少年,讓少年帶她下山,并不是難事。但是,她卻不能那樣做。一顆真心,最值得真心對待。
“謝謝你,小刀。跟我一起回濟水吧,做我的弟弟,我們一大家子開開心心一起生活。奶娘、寶寶他們一定都喜歡你。”
“我愿意和你一起走,可是我不……”
“小刀,夫妻是一種緣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你也不希望我是朝三暮四,像佟香玉那樣的女人是不是?而且,手足之情,才是最堅固的感情。雖然我們之間沒有血緣維系。可是就如同你一見我,就喜歡我,我一見你,就覺得特別親近。做我的弟弟,更能永遠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
“別可是了,你如果不是舍不得這里,或是有別的地方想去,那就跟我走吧。你需要一個家,我也需要親人。”其實水幽寒覺得奚刀對她的感情,應該有很多成份在里面。對母愛的渴望。對溫情的渴望,對家的渴望,當然也有少男對女子的愛慕。這樣的孩子,應該有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正常的生活環境。這是水幽寒能夠做到的。
兩人聊了多半夜,奚刀雖然還不肯認水幽寒做姐姐,可還是漸漸被說服,答應要和水幽寒一起走。水幽寒也沒有要他一夕之間就改變想法。等以后奚刀接觸的人多了,自然感情會成熟起來。水幽寒已經在打算要多介紹些年輕、溫柔、又漂亮的女孩子給他認識。
后半夜,兩人都倦了。小刀裹著皮褥子,在水幽寒腳邊睡了。水幽寒仔細打量奚刀,發覺這孩子真的有副好皮相,再加上他這樣有擔當的性格,水幽寒幾乎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自家的門檻會有被媒人踏平的那一天。
第二天兩人起的就有些晚。經過昨夜推心置腹地長談,兩人都感覺更加親近,相處起來更加自在。豹子守在洞口,見主人醒了,嗚嗚地叫著撲過來。奚刀揉了揉豹子的大腦袋,就去砍了一只狍子腿來,豹子雀躍。奚刀并不直接把狍子腿給它,而是交給水幽寒,讓她給豹子。
“獒犬認主的。不是主人給的東西,絕不吃。水,你喂給它吃。”
水幽寒明白這是奚刀讓豹子知道,她也是主人。水幽寒把狍子腿送到豹子面前,豹子對水幽寒狂吠起來。奚刀蹲下身子,哄著豹子。半晌,。豹子才有些不情愿地從水幽寒手里叼走了狍子腿,然后圍著水幽寒轉了幾圈,上上下下地嗅了個遍,最后用頭撞撞水幽寒的腿。水幽寒看奚刀欣喜的神色,知道豹子這是肯認她了,就學著奚刀的樣子,揉了揉豹子毛茸茸的大腦袋,又伸手去豹子下巴處幫它撓癢。豹子顯然很享受。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水幽寒忍不住笑了起來。
山洞里廚具簡單,也做不出太多花樣來。奚刀先燒了水,沖了黑芝麻糊。又將昨天腌好的魚架在火上烤熟,最后熱了幾個饃饃,夾著肉醬和榨菜絲吃了。吃過飯,收拾了一下,奚刀就帶著水幽寒下山來,豹子自然也跟著。山路不好走,奚刀要背水幽寒,被水幽寒拒絕了。她那么大個人,實在不忍心讓個孩子背她走,況且奚刀背上還背著她的藥箱等東西。
到了山腳下,已經能清楚地看到黑山客棧的后院。客棧里人喊馬嘶,水幽寒聽那聲音,人應該不少。水幽寒和奚刀商量,奚刀也說那天他下來取東西的時候,應該沒有這么多人。奚刀要走暗道進客棧,水幽寒認為不妥,還是光明正大的出現,比較安全。
果然等奚刀和水幽寒來到客棧近前,豹子狂吠起來,也不知從哪里刷刷刷閃出幾條人影,將兩人圍在中間。還有一人喊了一嗓子:“這里還有漏網的,快抓住,別讓他跑了。”
那幾個人都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小刀一只手臂護住了水幽寒,另一只手從背后抽出大砍刀來,與那幾人對峙。
小刀是好孩子,想到的是先要拜天地,拜長輩。人家是粉正統的好孩子。
還會有一更,或者……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