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七號院。
晚飯吃的很安靜,飯桌上杜安民幾乎沒說過一句話。
他不說話,李東和沈茜兩人也只好靜聲。
等到飯局快結束了,杜安民忽然道:“今天是9月19號。”
李東有些愣道:“是,今天是19號。”
“1o月15號十七大召開,13號我要帶隊去京城參加。”
杜安民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接下來又沉默了下來。
李東忽然明白了!
十七大一結束,杜安民就得走了。
也就是說,他在江北的執政生涯只剩下最后一個月,甚至一個月都不到。
一時間,李東也忘了要說什么。
杜安民真的要走了,盡管從年初開始,就不斷傳來他要離開的消息,李東早就做好了準備。
可真等他要走的時候,李東忽然又有些空落落的。
老杜這幾年雖然沒給遠方太大的幫助,可有些東西不能光看表面。
在遠方還未崛起之前,要不是杜安民站臺,遠方展的不會有這么順利。
如今李東雖然已經站穩了腳跟,可杜安民的離開,或多或少都會對遠方有些影響。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李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沈茜。
老杜走了,這輩子恐怕再也沒有回江北執政的機會了,他要是回來,那才是大麻煩。
而老杜不回來,沈茜還能在江北留多久?
做官做到杜安民這個地步,日后只要沒大事,他是不會再回江北的,離任的省委一號也很少聽說有回任職地的,避嫌也是官場的學問。
既然老杜不會再回來了,沈茜真能留在江北一輩子嗎?
李東看沈茜的同時,沈茜也在看他。
不過沈茜很快就轉移了視線,低下頭繼續吃飯。
杜安民也不管他們兩人,吃了幾口放下筷子道:“遠方根基太虛浮了,如果是百億以下的集團,遠方有這個底蘊支撐。
可如今遠方資產數百億,業務遍布大半個華夏,而不單單是江北一地。
這時候你就該扎實基礎才對,急擴張,看似繁榮,實則是無根之萍。
國資委那邊的確是我授意的,你的心思我了解,不過國資委的加入只會讓你們根基更扎實,打磨個三五年,那時候才是遠方繼續擴張的契機。”
杜安民也沒藏著掩著,李東今天找來,他就知道事情被李東看透了。
不過他也不怕李東看透一切,自己這么做,只是希望遠方能穩固下來。
現在的遠方,看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四面楚歌。
這年許來,李東步子走的太快,快的讓人眼花繚亂。
和互聯網企業不同,做實業走這么快,根基肯定不穩。
別看遠方市大規模擴張,實際上各地的遠方市現在都虛有其表,核心競爭力根本沒建立起來。
一旦出現變故,朝夕崩坍也不足為奇。
這次蘇果為什么敢對遠方出手,就是看出了這點,要不然換成百聯或者大潤這些企業,蘇果絕對不敢孤注一擲非要在蘇南拼個你死我活。
李東聞言也不否認,沉默半晌才道:“只爭朝夕。”
短短四個字,李東的態度完全表明。
遠方的危機他知道,遠方的劣勢他明白,不過他需要的是時間,需要的是度。
要是按照杜安民說的,沉淀個三五年,那時候還有遠方的機會嗎?
趁著國內外零售巨頭還沒瓜分整個市場,這時候李東把框架展開,只要度過危機,那就是一片坦途。
當然,這樣一來,危險自然也增加了數倍。
不過李東也顧不得許多了,瞻頭顧尾的,他只能跟在別人后面喝湯。
別說爭奪世界零售霸主地位,就是國內這邊,華潤、百聯這些企業他也追不上。
聽到李東這么說,杜安民不由皺了皺眉頭。
李東見狀沉聲道:“國內零售企業都是這心思,扎實根基再圖展,這樣一來穩倒是穩了,可也錯過了很多機會!
要不是他們瞻前顧后,現在國內就沒有沃爾瑪、家樂福他們的生存余地!
沃爾瑪他們比我們膽子大,腳步大,用幾年的時間走過了國內連鎖市幾十年走過的路。
華潤、百聯成立多久了?
幾十年時間,如今卻是接連失地,在一二線城市的血拼上,更是畏畏尾,最終被國外資本瓜分了一半的市場!
我想不明白,他們在怕什么?
有國家政策支持,資金支持,天時地利人和都占據了,為什么還會節節敗退?
想來想去,就一個字,怕!
怕失敗,怕上面怪罪,怕失去目前的市場,反正就是怕。
這些國企,資源渠道比我們強多了,可他們沒這個膽子去拼,反正他們是鐵飯碗,企業倒了,大不了換一家企業繼續干。
可企業不能在他們手上倒了,要不然就得問責,就要失去這個鐵飯碗。
國企的通病,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了,依舊沒轉變過來。
而且普遍心理都是欺軟怕硬,沃爾瑪、家樂福他們太強了,我們斗不過他們。
既然斗不過他們,那總得找個目標才行,和誰斗?
和遠方斗,和新一佳斗,和各大本土民營企業斗,打贏了就是功勞,打不贏,有了國家支持還怕打不贏這些資本不夠雄厚的民營企業?
就算打不贏,沒事,民營也可以收編,轉變成國營就是了。
到了最后,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了,收編的民營企業老老實實地按照上面的路線走,繼續和那些民營企業斗。
這就是國內這么多年的死循環,一直都沒變過。
為什么互聯網企業能遍地開花?
因為國營的不行,沒技術,沒實力,沒占據先機,從根本上就沒了競爭力。
所以沒了國營的壓制,他們才能走的更高,思想放的更開……”
“有失偏頗!”
杜安民不等他說完便皺眉打斷道:“你說的這些現象是存在,我不否認這點。
不過你的主觀傾向太強烈,國營和民營之爭,不單單是路線之爭,也不是你幾句話就能改變的。
國家考慮的是大局,是整體產業布局。
單單某個行業領先,對國家整體實力上升有多大幫助?
你站在你的角度考慮這些,過于片面。
國營企業的存在,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無用和掣肘,在社會體系還未進入那個階段的時候,有些行業國家必須要走一步看一步。
這些年,變化你應該有所察覺才對,政府正在放開一些限制,而這都需要時間。
一口吃不成胖子,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李東吐了口氣道:“這個道理我懂,不過國家大事我管不了,我現在只能管我自己。”
杜安民有些疲憊道:“這么說你一定要賭一次?”
“不是賭,當然,您這么說我也不反對。”
“可你要知道,未來都是不確定的。在你這個年紀,取得這樣的成就……”
杜安民又勸說了幾句,如果李東是一個不相識的人,和他無關的人,他會鼓勵他去拼一次。
無論失敗還是成功,對他都沒影響。
失敗了,一家企業倒閉而已,哪怕百億規模的企業,倒閉了也就倒閉了。
而成功了,拉升當地經濟,也是他的功勞。
可李東不一樣,這家伙很可能是他未來女婿,一旦博輸了這次,年紀輕輕的李東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嗎?
從困境中崛起,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敗了的話,李東下半輩子都很可能再也站不起來,這種打擊絕不是一個年輕人能承受的了的。
見李東不吭聲,杜安民嘆了口氣沒再勸說。
一旁的沈茜見狀輕聲道:“爸,幫他一次吧。這是他自己的路,那就讓他自己去走。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沈茜沒有說完,杜安民和李東卻是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許久,杜安民才輕嘆道:“既然你堅持,那我就不說什么了。說說你的目的,我盡力而為。”
李東沒急著說話,而是從旁邊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杜安民接過來看了幾眼,接著又起身去一旁拿了老花鏡戴上仔細看了起來。
李東和沈茜都沒出聲打擾,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杜安民才抬頭道:“這些數據確定真實?”
“爸,這些數據絕對是真的!”
李東還沒回話,沈茜就急忙道:“您要是不信,可以讓其他人去查,再說各大銀行也不是傻子,要是假的,他們也能看出來。”
李東跟著道:“之前遠方要融資的消息您應該也知道,這些都是專業機構給出的價值評估。包括一些銀行下屬機構和國內外風投機構給出的估值,這么多家機構給出的答案,絕不會摻假。”
杜安民手中拿的是一份資產負債表。
這份表格,其中各項數據都經過很多機構以及遠方本身統計之后才給出的答案。
其中遠方市在配送中心劃歸之后,估值達到了16o億。
遠方物流則是達到了6o億,其中包括已經開建的物流園和川航股份。
遠方商城,之前各家機構都給出了報價,遠方這邊綜合統計,給出了1oo億的價格,這個價格只少不多。
另外就是東宇地產,包括遠方大廈、綠地大廈、遠方廣場……
綜合統計之后,給出了5o億的估值,也是只少不多,畢竟鵬飛那邊還有一個在建的商業街項目,以及西市區那塊地。
總計下來,遠方目前的總資產達到了37o億之巨。
和上半年相比,其中漲幅最大的就是商城和市,商城方面經過這次的融資計劃,各家機構都給出了極高的估值。
而遠方物流和東宇地產,這半年來也出現增幅,幅度還不算低。
總資產達到37o億,遠方負債卻不算太高。
3o億的企業債券,將近3o億的企業貸款,2o億左右的供貨款,林林總總算下來大概也就8o億出頭。
見杜安民還在沉思,李東繼續道:“遠方負債率只有21左右,這在百億集團當中,應該是最低的。
各大銀行和融資機構,給出的安全線最低也在5o,有些銀行甚至給出了7o的負債安全線。
所以哪怕遠方再增加百億負債,也控制在安全線之內。”
“你的意思是想貸款?”
“嗯,遠方現在需要錢度過這次難關。而融資機構給出的價格并不能達到我的預期,我不想在這時候賤賣了遠方產業。
而我們本身出面貸款,涉及這么大額度,光是銀行審核就是一個漫長的時間。
另外這次貸款額度太高,不是一兩家銀行就可以解決的。
我希望江北政府這邊能為我們提供一些幫助,居中聯系各大銀行,為我們牽線搭橋,盡快完成這筆融資。”
杜安民斟酌片刻道:“百億,這不是個小數字,光是每年利息都有數億。另外這么大額的貸款,時間也不會太長,一般兩三年就會到期。
百億貸款集體到期,就算你現在度過了這次難關,兩三年后你有能力償還這筆款項嗎?
飲鴆止渴,這可不是好事。”
“我相信遠方,也相信自己!只要度過了目前的難關,前面就是一片坦途,書記,遠方可以做到的!”
杜安民閉眼考慮了一陣,最終睜開眼點頭道:“政府這邊可以幫你出面居中牽線,甚至我本人也會向各大銀行施加一些影響。
但是……”
杜安民一說“但是”,李東心中就有點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杜安民之前有些渾濁的眼神忽然變的犀利起來,盯著李東道:“但是茜茜要離開遠方,這是最基本的底線!”
“我的女兒在遠方任職,對你對遠方,以及對我都沒有任何好處。而且一旦我離開江北,茜茜繼續在遠方任職,只會為你帶來攻劾,你應該明白這些才對。”
李東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旁邊的沈茜也微微蹙眉,不過很快便道:“爸,這個你不說我們也明白。遠方那邊,我已經和李東談過了,會盡快離職,最多不會過年底。”
“這樣最好。”
杜安民說完這些,面帶疲憊道:“那就這樣吧,你們年輕人的路自己去走,以后我不在江北,也能落得個清靜。”
丟下這話,杜安民便自顧自地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