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喃喃自語的念著這句話,臉色陰晴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陳珞以為老人要因為他這句失當之言而發作的時候,卻是聽老人道:“小子,你這人本事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啊。”
這話,淡淡的酸意,淡淡的嘲諷,居然還有著淡淡的欣賞。
陳珞微微一愣,道:“夏老,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又道:“您如果要向我興師問罪,也算是師出有名,但是我又知道,某些地方,我是無法滿足你的要求的,是以只能借此表達自己的誠意。”
“你覺得這是誠意?”老人好笑的道。
“是。”陳珞用力點頭。
陳珞清楚的知道,這一次談話,他從一開始就處于劣勢,若是要和老人強強相撞的話,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能盡量的將自己的姿態放低一點,力求給自己爭取到一點話語權,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人搖了搖頭:“誠意嗎,我覺得不夠,遠遠不夠,不過聽你說這樣的話,還真是挺新奇挺有意思的,只是這樣子又能如何,難道我孫女的事情就能這么過去不成?”
這話一開始說的隨意,后面,語氣就是變得越來越硬,毫無商量的余地。
陳珞道:“我會負責。”
“這話已經說過一遍了,我不希望再聽到,我要的是實際行動。”
“抱歉,我不能。”陳珞道,是的,他已經明白老人的意思了,但是他真的不能。
“難道我孫女配不上你不成?”老人吹胡子瞪眼。
“子苒配的上這世上的任何人,若真要往這方面說,倒是我配不上她。”
“這一點,算你有自知之明。”老人的臉色稍稍看好一點。
陳珞苦笑,沒想到老人還會拿這話往臉上貼金,不過越是如此,老人對夏子苒的愛護之意,就越是溢于言表,讓他的立場更加的被動了。
老人又道:“據我所知,你和潘家的小丫頭,周家的小丫頭,關系都是不清不楚的吧,野心很大啊。”
陳珞道:“您想指明什么意思?”
老人道:“我是想知道,你這么做是什么意思?”
陳珞道:“發乎情止乎禮。”
“狗屁。”老人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
這大帽子扣下來,還真是讓陳珞遍體生寒,這些問題,他之前是沒有考慮過的,但是當老人將這些問題全部都擺到桌面上來談的時候,陳珞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在無意間捅了一個大簍子,這也是老人會專門來星城的原因嗎?
潘家,周家,夏家,無一不是高宅豪門,都是極為有影響力的家族,可是他無意間,將這三個家族里的三個女人全部都給招惹了。
盡管只是對人不對事,但是外人會怎么想呢?
心機,野心,赤裸裸的野心啊。
越是想清楚這里面的厲害關系,陳珞越是覺得事態比他自己所想的要嚴重許多,也難怪老人會讓如此大的火氣,放在其他人的身上,估計早就失控了吧。
苦笑著,陳珞道:“如果我說我并無目的,你相信嗎?”
老人冷哼一聲,反問道:“你自己相信嗎?”
“我信。”陳珞當即道。
老人還是冷笑,卻不說話了,陳珞接著道:“我說這話,并不是在給自己辯解,事實上,這一路走來,我經歷過這么多的事情,我可有動用過某些特權,這一點,相信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查一查,答案是,沒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爭取的。”
老人道:“即便如此,又能怎樣?”
陳珞道:“我要表達的是,就算是我錯了,也是無心之失。”
“這一點不能免責。”
“我懂,但是這些都是人情上的事情,和法理無關,那么,也可以說,您不能拿法理來責難我。”
老人這時連冷笑都笑不出來了:“好小子,牙尖嘴利,拿法理來苛責你,我還真覺得沒那個必要,不過將自己摘的這么干凈,難道就能了事不成?”
陳珞搖頭,直接道:“我并不是說要置身事外,只是覺得,我自身的努力,是不能忽視的,大家都不是傻瓜,相反還很聰明,大家的眼里都是不能容沙子的,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相信大家都是看的清清楚楚。夏子苒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自己在做什么,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老人道:“我不如此的認為,這世上的偽君子太多。”
陳珞苦笑:“我希望我不是。”
“你倒是光棍,但是說實話,很不討喜。”
“我知道。”陳珞準備接受打臉,很認真的接受。
“我不喜歡你這個人,你有沒有意見。”老人伸手指了指陳珞。
陳珞點頭:“接受。”
“那么,我讓你再不涉足燕京,你是否接受?”
陳珞的臉色微微一變,不敢置信的看向老人,“為什么?”
“你清楚。”
陳珞搖頭:“抱歉,我不接受。”
這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牙說出來的,盡管已經準備了接受打臉,但是在打完臉之后還要用腳踩上幾腳,這一點,則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你這是在我面前表現出你無知的節操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我明白。”陳珞道,如何能不明白,不涉足燕京,那就是斬斷和夏子苒之間的關系,更甚至,是斬斷和周家以及潘家的關系,老人這話雖然沒說明白,但是話語里的強勢已經表現無遺了。
這完完全全就是喪權辱國的屈辱條約,陳珞如若答應,根本就是生不如死。
“你既然明白,那說這話,豈不是很可笑?”老人譏諷道。
“不,我并不覺得可笑,雖然在您的面前,我可以讓步,但是并不代表我全無底線,或許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守護,這一點,您無法剝奪,如若您要剝奪,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老人臉色大變:“你簡直是找死,膽敢威脅我。”
他看向陳珞的眼神,快要噴出火來,陳珞迎上去,絲毫不懼,是的,他就是威脅,明目張膽的威脅,或許很幼稚很可笑,但是必須這么做。
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堅定,是那么的固執,是那么的無畏,放在平時,老人或許會欣賞,但是這時反而是更加的惹惱了他,手一掏,掏出一把槍來,老人站起來,槍指在陳珞的腦門上,厲聲道:“不知進退,我成全你。”
陳珞笑,笑的痛快,笑的酣暢淋漓,笑的無比放肆,這一生中,他幾乎從沒如此的笑過,笑完之后,他直面著那把槍,不閃躲,不畏懼,挺直身軀,接受命運的裁決。
老人在把槍拿出來之后,其實就是感覺到事態不太對勁了,因為他好久好久,不曾如此大的火氣了,不得不說陳珞還是太放肆了。
而拿槍出來,自然也不是簡單的將陳珞斃掉那么簡單,最主要的還是要讓陳珞屈服,可是陳珞如此硬氣,如此視死如歸的樣子,哪里有一絲屈服的樣子?
這不免讓老人有些不可思議,與此同時,亦是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釁。
他這樣的人物,久居高位,向來都是別人仰其鼻息,陪著無數小心,唯恐說錯一句話,哪里會如陳珞這般,簡直就是口無遮攔了。居然還膽敢威脅他,這對老人而言,根本就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這一瞬間,老人年輕時候的火爆脾氣一下子就被激出來了,握槍的手,甚至有點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勾起了年輕時候的某些回憶,這個時候如若陳珞還敢放話刺激一句的話,說不定下一秒悲劇就要發生了。
而陳珞,焉能感受不到這一點,雖然他表情依然平靜,但是后背卻有冷汗冒出來了,只是陳珞也知道,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后退,不能示弱的。
因為他一旦示弱的話,前期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優勢就將全部毀于一旦,打回原形,他在老人的面前,就將無一絲的底氣和自信,勢必節節潰敗,然后答應老人的無理要求。
這不是陳珞所想要的,甚至即便是死,也不能放下心里的堅持,那些堅持,算的上是他的某種信仰了。
彼此,堅持了大概一分鐘,但是這一分鐘,對陳珞而言,卻好比度過了一年那么長的時間。
這是他經歷這么多的風波以來,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也是知道,老人眼下,絕無手下留情的可能。
正當陳珞以為自己今日必死的時候,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或許是心理錯覺的緣故,陳珞一下子就是覺得這手機鈴聲響的極為局促。
并不是他的手機鈴聲,而是老人的手機。
老人在聽到手機鈴聲的時候,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到了他這個位置,其實用不用手機,都是無所謂的了,也沒有幾個人有資格打電話給他,那么打電話過來的,一定是家里的人。
首要人選,便是夏子苒,因為也只有夏子苒,可以做到如此的肆無忌憚。
老人想到這一點,表情一時極為的不自然,又似是松了一口氣,后退一步,冷眼對陳珞道:“還不快滾。”
陳珞苦笑,后退兩步,見老人不再看他,就是知道事情已然談崩了,于是也不逗留,轉身離開。
陳珞離開后,老人看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呆,然后拿起手機,接通,電話那頭,果然傳來夏子苒的聲音。
撒嬌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熟悉,卻是讓老人苦澀不堪言。
因為他忽然不是很清楚,如若這個電話不是這個時候打來的話,陳珞是不是真的已經成了一具尸體。
他有這樣的能力,而且火氣的確被激發出來了。
可是這個電話打來,聽的孫女撒嬌的聲音,老人就是有些不確定了,自己這么做,是正確的嗎?
夏子苒這時嬌滴滴的道:“爺爺,你在干嗎呢?”
“在酒店。”
“啊,和陳珞見面了沒?”
“見了。”
“您沒為難他吧?”夏子苒小心翼翼的試探。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老人沒好氣的道。
夏子苒咯咯的笑:“爺爺,您老大人不計小人過,何必和小孩子置氣呢?”
老人道:“你也知道他是小孩子啊。”
“我說的是我自己。”
“混賬東西。”老人吹胡子瞪眼。
夏子苒笑的更是歡快:“這混賬東西還不是您寵出來的,現在又反過來罵我。”
老人這下真是無言,看樣子女生外向還真是沒說錯啊,這才多久,夏子苒已經學會拐彎抹角的替陳珞說話了,以往,夏子苒根本就不是這樣的脾氣和性格啊。
“這才多久啊。”這句話,老人在心里面感嘆。
正是這一聲感嘆,讓老人稍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若他真的將陳珞怎么樣了,后果,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嚴重的多啊。首先就是夏子苒那邊,是無論如何都撇不清關系的。
這不免讓老人有點為難。
嘟囔著,老人道:“你啊,還真是被我給寵壞了,真是什么都敢說敢做啊。”
夏子苒嘻嘻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我有個好爺爺,我知道爺爺你最好啦,對了,我最遲這兩天就回燕京了,爺爺你什么時候回去呢,我在家乖乖的陪你幾天,每天陪你下棋和泡茶給你喝。”
老人好笑的道:“我可沒那么好收買。”
“啊……”夏子苒故意驚詫了一下:“原來收買不了了啊。”
老人又是笑不出來了:“那就這么說好了,到時候你做不到可別怪爺爺翻臉。”
夏子苒得意:“不會不會,絕對讓您老人家滿意。”
老人家這一生半輩子都獻給了國家,沒有什么愛好,唯獨好茶和好象棋,這兩樣,則都是夏子苒比較精通的,也算是投其所好了。特別是夏子苒泡的茶,那可是老人的最愛啊,這一下,算是摸到軟肋了,老人雖然心疼孫女的遭遇,但是當孫女膝下承歡的時候,那這一生,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唯獨讓老人有些抱怨的是,眼下,孫女的胳膊已經拐向外邊,做這些事,那動機可是不純咯。
掛斷電話之后,老人朝外道:“魏鋒,進來。”
話音剛落,推門的聲音立即響起,魏鋒從外面走進來,恭敬的道:“首長,有什么吩咐。”
“給我一支煙。”老人道。
魏鋒有些為難:“首長,醫生可是說您不能抽煙的。”
老人瞪眼:“你是聽醫生的還是聽我的。”
魏鋒面容微凜,立即將煙掏了出來獻上,老人點上一根,抽了兩口,吐出一口煙霧,也算是吐出胸口的一口濁氣。
這一次和陳珞見面,收獲自然是有的,雖然過程并不完美,甚至都不愉快,但是也算是從各個角度了解了陳珞這個人。
老實說,陳珞的大膽和特立獨行是很讓他意外的,有多少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了呢?陳珞給他帶來的感覺,可以說是相當的新奇怪異,雖然一開始被激怒了,但是事后平靜下來,又是覺得小事一樁。
有一件事陳珞說的很對,他這一路走來,從云山市走到星城,從星城走到上海甚或是香港,從未主動利用過身邊的各種關系。
這一點說起來不難,但是做起來,卻是非常非常之難,更何況,陳珞的身邊,本身就有太多可以利用的關系。
這么一來,到底是該說陳珞迂腐呢,還是說他太過聰明,做事不給人留下把柄呢?
想到這一點,老人就是微微一嘆,在他還是陳珞這個年紀的時候,人情世故以及膽氣方面,可是遠遠不及的。
難怪有人說他是天才啊,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一個怪胎。
而最主要的是,這個怪胎,目前至少得到了潘老和寧老的認同,這兩個老家伙捷足先登,可謂是大大的撿便宜了啊,而他,則是吃了一個悶虧,偏偏還無法發作。
這種事情對他來說,真的算是稀罕事了,畢竟,這世上能讓他吃虧的人,還真是不多了。
難道真的要如周老頭一樣的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不需介入太多?老的一代已經老了,年輕的一代卻正是最活躍的時候,彼此之間的代溝太大。
可是真的要如此嗎?那么這一趟星城之行豈不是白走了,還落的被周老頭笑話的結局。
這不是老人所需要的結果,他的眉頭猛的一蹙,那稀疏的眉毛猛的凝聚到一起,便是如兩把鋒利的劍。老人雖然年紀已老,但是本身的氣場卻絲毫也沒有減弱半分。
再者,這一次陳珞和夏子苒所發生的事情,所牽扯的,已經不僅僅是夏家了,還有潘家以及周家,這種局面,不僅僅是他不想看到,估計還有更多的人不想看到……因為不管陳珞怎么想,其昭昭野心算是揭露無疑了。
可是,一個有野心,卻偏偏將自己的野心小心翼翼的隱藏起來的小家伙,他到底要干嗎呢?
這一點,又是讓老人有些難以理解,甚至有些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