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需要禱告嗎?”
洛林剛剛鉆進教堂,便忽然聽到了一個年輕卻顯得非常老邁的聲音。
這聲音聽起來多多少少有些詭異,就好像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打官腔一樣,年輕的聲音,充滿了老練和世故。
洛林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就朝前方看去。
一個身材中等,非常瘦的身影,背對著他,仰頭面向教堂正上前方的十字架,悲劇的耶穌,憐憫的圣光,透著五彩斑斕的教堂玻璃窗,投射出一股神秘、古老和安逸的感覺。
這個身影身穿一件神父袍,應該是這件教堂的神父。
“呵呵,謝謝神父,不需要,我只是進來躲避風雨的。”洛林笑呵呵的擺了擺手,然后顯得很自來熟的找到一處座椅坐下,“我想博愛的耶穌,是不會眼看著我在外面淋雨的吧?”
“世間萬物皆有罪,先生,你確定不需要禱告或懺悔?”這個神父依舊沒有扭過身來,仍然是一動不動的仰望著巨大十字架上的耶穌,用他年輕卻又有些老邁的聲音緩緩的道。
洛林笑了笑,忽然對這個神父的話來了一絲興致。
“哦?世間萬物皆有罪?神父,這樣的話,整個奧門的賭徒如果都來禱告,上帝豈不是要忙死了?”
“上帝是神,不會死。”
“那大家何不相互懺悔?一定要向上帝懺悔嗎?相信我,沒有一個人會不嫉妒一個永生不滅的存在。”
“這也正是上帝不同于萬物生靈的關鍵,因為,他是真正博愛的存在。”
“他博愛,是因為他不會死。但是人會死。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為生存奔波,一不留神,就會失敗,一不小心,就會死亡。所以,大家沒空博愛。對于一個永生不滅的存在,博愛,也許是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也許這是他唯一的心靈寄托。所以,不是人們需要禱告和懺悔,而是上帝,需要聆聽禱告。人們喜歡為自己的罪過找尋出口開脫,而上帝,只是一個寂寞的神而已。”
“……”聽到這里,那個顯得很瘦弱甚至是有些老邁的神父稍微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洛林有沒有聽錯,這個神父似乎很玩味的笑了一下,“先生,如何稱呼?”
“世間萬物皆有罪,你可以叫我‘罪人’,事實上,我的確有罪。只是我現在不準備懺悔,因為懺悔的真正意義,是在于改正。但我選擇了某條路,所以不可能改正,改正,會把我提前送去見上帝。懺悔只是能夠減輕我心中的罪惡感,治標不治本,無用功罷了。我想,等我真正想懺悔的那一天,上帝也不會接受我的懺悔的。比起提前去見上帝,我更想活久一些,晚點兒下地獄。”
洛林的這番話,是徹底的引起了這個神父的興趣。
這個瘦弱的神父終于扭過了身來,轉念看向洛林,瞇著眼睛打量了好久,臉上沒有一絲絲的表情,但是他那細細瞇著的眼睛中,卻仿佛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了他所有的情緒。
當然,這股情緒,只是轉瞬即逝,掩藏在他那看起來波瀾不驚的眼神中。
這是一個怪人。
這是洛林對與這個神父的第一感覺。
神父看起來老邁的氣質下,竟然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小伙子,白凈的臉,藍色的眼珠子,白色的皮膚,有些略顯病態,可能是因為他太瘦弱的關系。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家伙不是華夏人,而是一個歐美人。看年齡,最多也就比我洛林大上個兩三歲不得了了。
“神父,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輕。”
“‘罪人’先生,你也比我想象中的年輕。”
洛林輕笑著搖了搖頭,回頭看了看教堂外面,仍然是狂風暴雨,呼嘯不止。看來,自己是需要多在教堂里躲一會兒了。不過這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個神父,看起來很有意思。
他搞不懂,一個如此年輕的小伙子,怎么會有如此老邁的神態?
“呼,這么大風雨,估計我得在這里呆到晚上了。”洛林無奈的聳了聳肩,“不過這似乎挺有意思,一次突如其來的風雨,讓我進了從來沒有進過的教堂。這還真的有點像是上天安排的意思。”
“‘罪人’先生,實際上你并不需要等這么久。”這個年輕的神父緩緩的走向洛林的身后,一雙眼睛瞇著看了一會讓外面的狂風暴雨,然后走到了門口處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據我觀測,這場臺風,應該會在兩個小時以內離開奧門。”
“哦?何以見得?”
“根據風速,風向,還有空氣濕度判斷的。”
“呵呵,不過看神父先生你剛才的行為,更像是通過視覺及嗅覺判斷的。如果你判斷的準確的話,那你豈不是一個移動天氣觀測器?”
“不,天氣觀測器是有誤差的,即便是目前世界上最尖端最精密的天氣觀測器,也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三點七的差值的誤差率。而我個人的觀測和推斷,精確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八點五。不過據實踐來看,我進行了上千次氣象預測,一次差錯都沒有出現。也就說,理論上,我有誤差,實踐上,我精準無誤。”
這番話,從一個神父的口中說出來,還真是顯得有些怪異。
洛林玩味的笑了笑:“既然神父這般有天賦,何不去麻省理工來一個氣象學系的本碩博連讀?”
沉吟了一下,這個神父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內斂這一絲奇異的神采緩緩道:“實際上,我已經是麻省理工的博士。——不過,我在麻省理工讀的是數學工程。”
一聽此話,洛林稍微一頓,轉念呵呵一笑。
很顯然,洛林以為這個神父是在開玩笑,但是……
笑著笑著,洛林的面色微微沉吟下來,他看著神父那認真的模樣,可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個時候,洛林不知道話茬該怎么接下去,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他隨口道:“這么年輕就已經是博士,那神父你還真是一名天才。”
“天才?”
不知道為什么,一聽到洛林口中說出這個詞,神父微微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我討厭這個稱呼。”
“討厭這個稱呼?”洛林心中的興趣越來越濃,“第一次聽說。每個人,應該都想成為天才吧?”
“是,的確,每個人都想成為天才。但如果你從小成長在一個關于‘天才養成計劃’的研究中,你也許就不會這么說了。在我二十三歲取得了物理學博士學位之后,我就徹徹底底的厭煩了這種所謂的‘天才’的生活。沒有童年,沒有少年,沒有青春,沒有一切的一切,只有冰冷的計算機和一疊疊足以活埋你的測試卷題。”
“天才養成計劃?”洛林聞言一愣,直覺告訴他,這個神父并不是在空口扯淡。
“……”神父沒有再理會洛林,而是緩緩的扭過身,抬起頭,看向教堂的十字架。
“……”洛林也跟著沉默了一陣子,緊接著忽然問道,“如果……神父你說的都是真的的話。那你為何會選擇做神父這個職業?據我所知,科學家,都是不會信仰宗教的。”
“這并不矛盾。”神父似乎并沒有沉默太久,聽到洛林的問題,轉念緩緩道,“牛頓發現了萬有引力,但是后來卻信仰了上帝。達芬奇是一名天體物理學家,但卻可以畫出極度傳神的《最后的晚餐》。所以,我是科學家,但我依然可以信仰上帝。”
“神父,你是一個智者。”洛林忽然非常認真的道。
“智者?但有些時候,你會覺得智慧,可以從精神上摧垮一個人。”
“為什么這么說?”
“從我走進教堂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在不停的祈禱,祈禱讓我忘掉那前半生糟糕的回憶。但是無論怎么祈禱,我都始終磨滅不掉那些記憶。因為在我七歲的時候,我的腦袋中的海馬體,就被所謂的天才計劃,給鍛煉的異常發達與活躍。”說著,神父輕輕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腦袋中,有一節叫做海馬體的腦部器官,主管人類的記憶。“你看,這是不是很諷刺,所有人都希望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而我卻想要丟掉這個糟糕的本事。”
“所以說……神父你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洛林稍稍一愣,下意識的問道。
過目不忘?
聽到這話,神父心中又是一陣黯然。
是的,過目不忘,這種讓人羨慕嫉妒恨的“特殊能力”,他的確擁有。但,這不是天生的,而是通過后天訓練的。他到現在都永遠無法忘記,當年那個可恨的人,是如何連續幾年時間,日復一日的來測試他視網膜反應速度到他海馬體傳感的神經傳遞時間的,并且一次次通過各種手段來進行心理反復催眠與暗示的矯正“手術”。那種為了“天才”二字,而放棄了自由的生活,讓他痛不欲生。
人身的自由被束縛并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靈魂的自由,被束縛住。.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