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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歸玄沒有多留,進入少司命打開的空間通道,直抵昆侖山腳。
其實夏歸玄不想這么快就走,還想和姐姐再說說話。
但他比誰都清楚這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形勢比想象中的更嚴峻,以至于姐姐都要用這種無間道的暗示方式來對話了。
東皇界是個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殺他的陷阱,而昆侖之巔也受“天道所限”,不知道內里含有什么因果。
姐姐的意思很明確,有些事她說不得、或者她也不是很了解,讓自己去問爺爺。
昆侖上面的人也能受限,這是夏歸玄此前絕對沒有想過的事。一直都認為他們超脫一切,不看這些俗事了,徹底避隱。如今看來,這種“隱居”也有內情。
這種事,主動的和被迫的區別很大,前者叫隱居,后者叫坐牢。
夏歸玄仰首看著巍巍昆侖,山間云霧繚繞,不見天日。
往昔覺得仙氣盎然,如今忽然覺得有些陰森感。
如果這么看的話……是不是可以說,這也是歸墟?
昆侖虛,昆侖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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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之神歸入存檔,自我成神避隱昆侖。
于是天下無神?
夏歸玄深深吸了口氣,做足了表演,慢慢登上昆侖之巔。
皚皚雪峰之間,一道寒江靜謐流淌,老人蓑衣斗笠,靜靜地坐在江邊垂釣。飛雪落在身上,老人一動不動,如同雕塑一般。
遠看天人一體,一片茫茫。
夏歸玄就站在他身后看他垂釣,久久沒有打擾。
釣竿微沉,雕塑般的老人忽然動了,釣竿一甩,甩出了好大一條虎頭鯉。
老人高興地把魚收入簍中,哈哈大笑:“這位使者有運道哈,來了就是好大的鯉!”
夏歸玄把手籠在袖子里,無語地看了他半晌:“您現在是釣吧老哥?”
這他媽就是一條普通鯉魚,連仙家之物都不算,您到底在開心個啥?
但他也知道,老人家開心的是,你來了就是禮啊……
“網絡詞別跟我用,我不上網,這里沒網。”老人笑瞇瞇地提簍起身:“走,回去給你做一魚十八吃。”
夏歸玄道:“不敢勞煩,還是我來……”
老人轉頭打量了他一陣,笑道:“使者虎頭虎腦的樣子挺可愛的,讓我想起了我孫子小時候。那廝長大了自以為很英俊,其實老子看了都想吐,油膩得不行。”
夏歸玄:“?”
阿花大樂。
江邊不遠就是木屋,院子里都堆滿了積雪,老人“吱呀”推開柴門,哼著小調進了屋。
如果不說這是大禹,這就和一位普通的凡人老者沒有任何區別。
只有這仿佛與天地同在的木屋意境,證明了這是一位仙神。
當跟進了屋中,柴門閉合的同時,夏歸玄就覺得進入了一個獨立宇宙之中,上不著天,下不見地,有自己單獨的維度。
意味著可以說話了,不怕法傳六耳。
“其實你現在比我強多了。”大禹熟練地拿刀剃魚,隨口道:“只要你有意隱蔽,別人根本算不了你,也觀測不了你……所以有話為何不直說,變個虎頭虎腦的使者見我是為了賣萌的嗎?”
“……你說你不上網,賣萌這種詞你哪學的?”
“不上網不意味著沒外客,有時候少司命會來陪老頭子,跟伺候公婆似的。她做魚比我和你奶奶做得都好吃。”
夏歸玄:“……”
這話里信息量其實挺大的。
不僅是夸獎孫媳婦兒,同時還意味著,只有“外客”,而不是自己出去過。
他嘆了口氣:“奶奶呢?”
“訪友去了,昆侖很大,你該不會以為就這一隅?”
“那倒不會,我至少去過西王母那邊,仙女小姐姐們很漂亮……所以奶奶是去那邊嗎?”
“差不多。”大禹笑瞇瞇道:“我讓她去的,有些事女人少摻和。”
夏歸玄忍不住道:“您也學會疼老婆了啊?”
大禹瞪眼道:“你都學會了,我為什么不會?”
夏歸玄撓撓頭。
大禹滿是魚腥的手隨意拍拍夏歸玄的肩膀:“以前的德性不能怪你,祖傳的,說明是親生的。哦對了,連喜歡狐貍這點都是。”
夏歸玄無力吐槽,只能道:“以后我有空會多來陪您。”
“免了。”大禹笑笑:“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夏歸玄道:“所以砸爛如何?”
“倒也不必,這是我們自己選的地方。”
“以前我也這么認為,現在看來不太像。”
“確實是自己的選擇。”大禹麻溜地把魚下鍋,蓋上鍋蓋出神地想了一陣子,忽然笑道:“你說如果人間帝王退位做了太上皇,還一天到晚在外指指點點,會變得怎樣?”
夏歸玄道:“十個有九個會被兒子宰了或者關起來。剩一個是威望手段比兒子高很多,兒子就是個提線木偶等著爹掛了才吁口氣。”
“這便是了。”大禹道:“我們位都退了,‘死’都死了,還去干涉凡俗干什么?信不信如果我還活著嘰嘰歪歪,第一個想砍死我的就是你爹,而你爹如果活著嘰嘰歪歪,想砍死他的就是你……哦當然,你爹搞不過我,你多半也搞不過你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阿花樂得打滾。
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跟訓孫子一樣揭夏歸玄的短而夏歸玄還得老實聽著的人,太舒爽了。
因為那是真訓孫子。
夏歸玄只得道:“……搞不搞得過另說,現在不會那么想的。”
“因為現在你也不是帝王了,或者說雖然治理星域,但沒有統治欲,已非帝王心,誰愛管誰管,別惹你的人就行。”
夏歸玄承認:“是的。如果是凡人帝王時期的我,難說。”
“所以退就退了,就隱居別再出去了,這是共識。”
“可也不至于不能出去玩吧,特別是后世出去誰認得你們是誰啊?就憑那抽象得連親孫子都認不出的畫像?”
“想活得到后世,首先要長生,這是前提。我們都不是修行者,憑什么活到后世?當然要有代價。”
“不是修行者……”
“當然……伏羲、炎黃……和我,都不是修行者。我們的飛升是因功德成圣……相當于和天道有了約定,我們永生,但不問世事,在另一個角度說,可以視為死了。”大禹灑然笑笑:“世人眼中,我們本就死了,如你一樣。”
見夏歸玄欲言又止的樣子,大禹瞪眼道:“你該不會是想說黃帝是御女飛升?市井傳言,別信。”
夏歸玄無奈道:“我想問的才不是這個……所以此亦歸墟,凡人成圣者,歸于此地?”
“差不多。”大禹悠悠道:“人間是不需要仙神的。大自然自有風雨雷電,何須風伯雨師雷公電母?那不過是或因人皇敕封、或因眾生愿力,感于上蒼,凝聚神性——世上本沒有神性,是凡人的愿望凝成了神性,是先有人而后有神。”
夏歸玄心中微動。
自己曾經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那是作為一種猜測和嘗試性的思考,不是定論。
而爺爺這番話,徹底為此事做出了定論,說明自己曾經的思考觸及了本質,找到了正確的進窺無上之途。
那么問題來了……既然先有人而后有神,所謂和天道有了約定,天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