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件事上,簡飛揚完全聽賀寧馨的。他本就不耐煩這些人之間的事情,又向賀寧馨抱怨道:“圣上也是可憐。明明后宮有那么多女人,還被逼著要接更多的女人進來。安郡王跟我說,宗人府的開銷一年比一年大,都快趕上嘉祥帝那會兒了。”
嘉祥帝那會兒,后宮是出了名的龐大。
宏宣帝登位之后,便將嘉祥帝的妃嬪和皇后都送到皇家寺廟里去清修去了。宏宣帝的后宮,一度只有皇后和皇貴妃兩個女人,十分清靜可是現在看來,那些臣子們是不想讓宏宣帝多過些清靜的日子了。
賀寧馨裝作沒有聽見簡飛揚的抱怨,起身去衣箱里尋了兩塊香云紗的料子過來,道:“給你做兩件夏衫穿穿。去年做的,我昨兒瞧了瞧,發現好多都要換了。這些香云紗,輕薄透氣,天熱的時候穿最好。”
簡飛揚皺了皺眉頭:“………什么紗?聽起來怪娘們兒的。我不要。”
賀寧馨抿了嘴笑,給他看料子,“都是深褐、赭石、石青的顏色,穿在你身上很襯你……”
簡飛揚伸手摸了摸衣料,“確實還不錯。不如留著,以后給我們的孩子做夏衣。”一幅神往的樣子。
賀寧馨又好氣,又好笑,劈手將衣料奪過來,道:“這種料子多得是,哪里用得著省?”
兩人說笑了一陣子,便安歇了。
第二天,賀寧馨往宮里遞牌子,向皇貴妃請求入宮去見嵐昭儀。
皇貴妃立時就準了,還使人傳話說,讓她進宮的時候,也去皇貴妃的鳳栩宮坐一坐。
賀寧馨當然應之不迭。
到了進宮的那一天,賀寧馨一大早就起來收拾,挑了藕荷色下擺繡千重蓮的香云紗對襟褂子下系著蜜合色香云紗長裙。頭上綰了同心髻,因在孝期,只用了珍珠鑲嵌的純銀頭面。
簡飛揚也跟著起身,坐在床上看著賀寧馨忙里忙外的收拾打扮,笑著道:“不過是進宮,這樣仔細做什么?”
賀寧馨笑回頭道:“后宮可不比前堂。那些妃嬪的眼睛比什么都厲害,不小心抓住了錯處,就不好了。”
簡飛揚知道賀寧馨做事穩妥,聞言便起身,湊到賀寧馨身邊,在她的妝奩匣子里撥了撥,翻出一支白金鑲金剛石的戒指,對賀寧馨道:“來,我幫你戴上。”
賀寧馨猶猶豫豫地伸出左手。嫩白的手背纖纖細指如青蔥。
簡飛揚握住賀寧馨的手,輕輕捏了捏,就像手里攥了一團棉花,柔軟得不可思議。
賀寧馨卻感覺到簡飛揚手心里的繭子,忍不住伸出右手掰開簡飛揚的手細看了看,問他:“……這是當年在祖籍種地弄出來的,還是后來從軍的時候有的?”
簡飛揚瞧了瞧,滿不在乎地道:“不記得了。”一邊說著,一邊幫賀寧馨套上了戒指。
賀寧馨心里溫暖,想說兩句貼心話。
簡飛揚卻看著那戒指,手摸著下頜沉吟道:“我記得安郡王的緹騎那里有一種戒指,里面有毒針和機關。到時候給你也弄一個戴上你要看誰不爽就給她一下子……”
賀寧馨的額頭立時掛下兩條黑線,不再跟他廢話趕他出去吃早飯,自己又在對襟褂子外面套上誥命夫人的朝服霞帔,便命人備車,往宮里頭去了。
來到宮里面,賀寧馨先去見了皇貴妃。
論職位,皇貴妃現在是宮里頭的老大。
論情分,皇貴妃一向對鎮國公府和賀寧馨照顧有加。
賀寧馨并不是沒心沒肺的人。皇貴妃對她有善意,她也不會為了避嫌,故意不搭理皇貴妃。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有人以國士待之,當然是寧愿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的。
賀寧馨雖是女子,卻有一些古圣賢的俠義之氣。
來到皇貴妃的鳳栩宮,賀寧馨行了大禮,又問候了皇貴妃所出的二公主和四皇子。
皇貴妃笑著命她起身,又賜了座,才對她道:“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賀寧馨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皇貴妃出了一回神,像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沉默了半天,皇貴妃才含蓄地道:“圣上如今神思不屬,似是思念先皇后。本宮想著,是不是讓鎮國公多為圣上分分憂,擋一擋那些立時便要圣上立后的折子。”
賀寧馨笑了笑,道:“皇貴妃娘娘這樣為圣上著想,真是圣上的福氣。不過我們國公爺是武棒,又是外臣。這些事情,還是宗人府出面比較好。”或者安郡王也行,賀寧馨不信,皇貴妃沒有想到這一點。皇貴妃卻是想送個人情給鎮國公。簡飛揚的圣眷更濃,以后出了什么事,也會讓圣上對他網開一面。
賀寧馨不輕不重地將皇貴妃的提議擋了回去,又笑著道:“皇貴妃娘娘放心。我們鎮國公府,在立后的問題上,完全聽圣上的。那些上折子要立后的人,其實有些越俎代庖了。”
皇貴妃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他們也有他們的理由。國不可一日無君,國也不可一日無后。”
賀寧馨聽了這話,在心里揣摩了四五個來回,才字斟句酌地對皇貴妃道:“皇貴妃娘娘,臣婦說句僭越的話。臣婦只聽過‘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恕臣婦愚昧,從來沒有在圣賢書里,見過‘國不可一日無后,這句話。”只有君,才是上承天命,無可替代的。至于后,再尊貴,也是依附君而生。說“國不可一日無后”,其實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貴妃有些意外地看了賀寧馨一眼,見她面色平靜,眼光平和,似乎剛才所說的,不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家常之語。
“鎮國公夫人既然這樣說,本宮就放心了。”皇貴妃滿面笑容,起身下座,命人拿了賞賜過來,親手送到賀寧馨手里…“這是今年新出的宮錦,料子雖平常,花樣卻難得,鎮國公夫人拿去,或做衫子,或賞人…都是不錯的。”
賀寧馨哪里敢將皇貴妃賞的東西拿去賞人,聞言忙雙手高舉,接了過來,畢恭畢敬地行了禮,才離開了皇貴妃的鳳栩宮。
從鳳栩宮出來,賀寧馨直接去了嵐昭儀住的嵐清宮。
嵐昭儀正在偏殿的書房里,看著五皇子坐在炕上描紅。
聽說自己的娘家表嫂來了,嵐昭儀趕緊出來見她。
兩人是親戚,嵐昭儀并未穿上昭儀的服飾…只是穿著一身白色湖綢衫子,豆綠色三滾三鑲的襟邊袖口,還有肩上繡著一圈豆綠色的小碎花,襯著嵐昭儀頭上的綠翡簪子,十分嬌俏。
賀寧馨仔細打量了一下嵐昭儀的面色…見她還是同以前一樣不慌不忙的樣子,便放了一半的心,跟嵐昭儀一起坐到隔間的炕上,邊吃茶,邊說話。
嵐昭儀不等賀寧馨問起來,便主動低聲道:“………………表嫂不用擔心,我省得該怎么做。”表明了不會去爭這繼后的位置。
賀寧馨松了一口氣。
嵐昭儀經歷了這么多的事,卻還是不改初衷…賀寧馨對她又高看了幾分。
“不過樹欲靜卻風不止…這宮里頭個個都是人精似的,無論我好說歹說…正說反說,這些人就是不信,也甚是惱人。”嵐昭儀對自己的處境半吐半露。
也是,宮里頭那么多貴人,偏偏嵐昭儀被拎出來同皇貴妃一起相提并論。位份比她高的,肯定不忿。位份比她低的,又忌妒。
賀寧馨點點頭,讓嵐昭儀不要急,“我們國公爺說,他有法子讓那些故意拿你做筏子的人住嘴。”
嵐昭儀失笑:“希望大表哥快些,不然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又道,圣上也有許多天沒有到她宮里頭來了,不知是不是看了那些折子生氣。
賀寧馨想了想,對嵐昭儀道:“這事你就別主動跟圣上提起。無論你怎么說,都會讓圣上起疑。索性置若罔聞,清者自清。——等外頭打點好了,你這里自然就無隼了。”
嵐昭儀感激得點點頭,又命人進來給賀寧馨放賞。
賀寧馨忙攔著她:“你這里要打點的地方多,就不用跟我們客氣了。”死活不收。
嵐昭儀的手頭其實并不寬裕。她的娘家長興侯府遠在隴西,給她捎東西的時候不多。很多時候,都是鎮國公府貼補她。
嵐昭儀有些愧疚,喃喃地謝了賀寧馨,親自送她出宮。
賀寧馨剛一回到鎮國公府,就看見簡飛揚笑著回到內院,對賀寧馨道:“我今日命人將那幾個好事、愛上折子的文官給收拾了。”說得便是前些日子上折子,讓圣上立嵐昭儀為繼后的幾個禮部和吏部的官員。職位雖然不高,卻都有些實權。
賀寧馨十分好奇,沒想到簡飛揚手腳這樣快,問他:“你怎么做的?他們都應了你?”
簡飛揚拿起屋里汝窯盤子上擺著的新鮮蜜瓜,吃了一口,道:“我讓人等在他們下朝回家的路上,拿黑布兜了頭,敲了他們幾悶棍,警告他們不要再招惹鎮國公府。——打得他們有一陣子不能上朝了。
賀寧馨一口熱茶全數噴出來,若不是簡飛揚見勢不妙-,趕緊躲開,就全數噴到他身上去了。
“你怎么能這樣?有沒有把人打壞若是他們去圣上告狀怎么辦?”賀寧馨又氣又急。
簡飛揚還是那幅不在乎的樣子,狡黠地笑著道:“圣上正需要一個由頭,要將我‘貶,到下面去,好去東南道上做手腳。我估摸著,不如給圣上找一個借口,正好我也出口氣,圣上也省點心。”
賀寧馨有些瞠目結舌,忍不住問道:“若是別人再跟著上折子怎么辦?”怎么也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吧?光靠棍子怎么行得通?
簡飛揚卻嘿嘿一笑,道:“……那就繼續敲悶棍。敲到這些人再不敢對我們打主意就成。”
賀寧馨偏著頭想了半天,倒也罷了。
這法子雖然粗暴直接,可是管用就行。就算要去刑部告簡飛揚,沒有人證物證,也難成事。——若是有人找到“人證物證”,少不得自己再想法子,幫簡飛揚搞定這些后續之事。
賀寧馨便不再糾結此事,跟簡飛揚說起了簡飛怡的親事問題。
而裴舒芬回到寧遠侯府…心里已經放下一塊大石頭,對著楚華謹更加小意殷勤。
楚華謹心里有愧,對裴舒芬也比平日里好了許多,兩人居然又有點剛剛圓房那會兒蜜里調油的樣子。
裴舒芬一直想著柳夢寒說得寧遠侯府以前那些大生意,忍不住向楚華謹打聽:“咱們府的庫房里,有沒有天水碧?”
楚華謹想了想…道:“沒有。聽說天水碧很難得,要排十幾年才排得上。不過我們府里有雪蟬錦,不比天水碧差。”
裴舒芬繼續套話,又問:“當年姐姐還在的時候,聽說老爺將手里的生意都交給姐姐打理?”
楚華謹愕然,有些不虞:“哪有的事?外院的生意都要我拍板才能成行。你姐姐也就管個帳本,和你現在做得也差不多。”
裴舒芬聽了這話,便知道若不是有人在說謊,就是當年很多生意…姐姐都是瞞著楚華謹打理的。不過應該是得了老寧遠侯的許可。
想到這里,裴舒芬著實有林郁悶,卻也無法,只一心等著柳夢寒那邊的消息。
楚華謹和太夫人不知就里,對齊姨娘…和她生得幾個孩子越發和善起來。
這一天,簡飛揚下了朝回來,對賀寧馨笑嘻嘻地道:“今兒我被人參了,還在養心殿里被圣上罵了。”一幅興高采烈的樣子。
賀寧馨便知道是打悶棍之事“東窗事發”了,嗔道:“你也好歹做些樣子。”不說痛哭流涕,至少也要做出憤怒不甘的樣子吧?
簡飛揚摸了摸臉,道:“在宮里頭裝夠了,回來就不用裝了吧?”
賀寧馨笑著斜了他一眼…不再言語…彎腰低頭去炕上裁衣裳。
簡飛揚又道:“首輔趙之慶也被人參了,說他‘以妾為妻,…還欺君罔上,為賤籍妾室請封誥命。”
賀寧馨手一抖,差點毀了一塊上好的香云紗料子,有些著急地抬起頭來,問簡飛揚:“蘇夫人是賤籍?!”
簡飛揚點點頭:“說她本來是趙之慶親娘跟前的小丫鬟,后來跟了趙之慶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