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籃球劃過空無一人的球館上空,空心鉆入網內,發出悅耳的摩擦聲。國慶節的清晨五點半,早起的江森,已經練得滿身是汗。球場旁邊,也站了七八號人。
“好!”馮援朝拍拍手,好些天不見的他,今天忽然又出現了。
老馮依然以江森技術指導教練的身份被委派到江森身邊,此時手里拿著份數據報告單,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地把江森訓練過程中每次投進和投丟的球全部清清楚楚記下來。
包括出手的位置,投籃的次序,圈圈畫畫,用他們內部的一套記號語言,標識得清清楚楚。等江森訓練結束,這套訓練記錄內容,還要專門輸入電腦,傳回給位于首都的運動員技術數據分析中心,好隨時調整江森的訓練方向。。
看起來花里胡哨、相當專業,但實際上并沒屁用。
老馮今天出現在這里的真正原因,其實是驗收眼下這間專供江森使用的球館。
這間籃球訓練館距離幸福弄很近,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車程,而且有專人維護,不論時間,隨時都可以使用,樓里連辦公室和休息室都配了。老馮就住隔壁,兼任這家掛名在申城籃協名下的訓練館的館長。級別最多正股級,但最起碼,也算是有職務了。
而且館內還配了專職清潔工和保安,加上兩名大學剛畢業考進來的事業編辦事員,一個負責電腦,一個負責綜合行政,一支小隊伍,全歸老馮來管。五十多歲突然抱著江森大腿莫名其妙當上官兒的老馮,總體來講,簡直特么的不要感覺太滿意。
并且不僅老馮滿意,江森對這個場館也非常喜歡。
有了這地方,他每天就省去了大老遠跑去學校籃球館訓練的麻煩,等完成訓練后,
他甚至還能再回家一趟跟安安一起吃個早飯——如果安安真能在七點左右起床的話。
而唯一要說這地方有什么值得吐槽的,
大概也就是籌備時間了。
在普通人看來,
這無非就是一個訓練場所,理應三五天就能辦下來,但事實卻是,
從八月底籃管中心發文到現在,底下執行的人員,
足足花了一個月才拿出今天這個成果。
而且據說,
大家并沒有摸魚。
畢竟,
這件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負責這件事從籌備到落實的盧建軍更是比誰都清楚,目前個人檔案已經被移交到體委總局組織處,并且很難再調回曲江省或者滬旦的江森同志,
正受到上峰們多大的關注。這事兒不管是辦拖拉了還是辦砸了,
他這個新任申城體育局重大賽事事務管理處處長,
可絕對要吃掛落。
所以說到底,
這么個看似根本不存在什么難處的籃球館之所以用了這么久才弄好,最關鍵的原因還是,
事情本身就不好辦。這里頭,首當其沖的,就是人事上的問題。
新館落成,
事業單位招考,本身就需要過程。加上坑少蘿卜多,
盧建軍也是費了不少力氣,才讓各方大佬們可以理解他的難處。
然后在這個隱形問題存在的同時,
場地本身也比較麻煩。
既要和江森的常住地比較近,又不能花太多的錢,
可問題申城這地方本就寸土寸金,加上這兩年房價跟坐火箭一樣才往上猛爬,縱然籃管中心和江森的面子再大,盧建軍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在中山北路附近幾個合適的地點中,談下今天的這塊地方。再接著又是施工重建又是裝修,就這么一個月能搞出來,
真心已經是極限了。
這也就是江森身份特殊外加江湖地位和社會影響都在這兒,不然換作其他的國內運動員,哪怕是大姚來了,哪怕自掏腰包,
沒個半年工夫,也休想搞定這間場館。
所以這么一間屋子,可遠不只是屋子那么簡單。像申城這種大城市,人口多,利益糾纏復雜,就算是再小的事情,都不是能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輕松搞定的。
——除非你真的有錢到可以不講天理。
“呼……”
暫時還遠沒有錢到可以揮舞著鈔票無法無天的江森,內心很清楚這間訓練館的分量,投進今天訓練目標的最后一球,喘口氣走到馮援朝跟前,笑著問道:“館長,今天還行吧?”
“你小子……”
馮援朝笑得合不攏嘴,拿出計算器,飛快敲了敲,“七十二點四,不錯!”
這投籃訓練的命中率,相當牛逼了。畢竟籃管中心的領導都知道,江森上了賽場,表現只會比訓練的時候更好。好像跟前沒人防守,他反而更難完全發揮出來,妥妥的妖艷賤貨。
馮援朝說著,把江森的訓練記錄本合上,往咯吱窩下一夾,又反問道:“你明天回來嗎?還是明天先暫停一天?國慶節休息一下?”
“國慶節基本沒時間練了。”江森接過陶潤吉遞過來的毛巾,“等下回老家剪彩完,還要辦兩場簽售會,縣里一場、市里一場,大后天直接去西北,還有一場。”
“還要抽空拍廣告。”
葉培插了句話,并提醒道,“江總,等下八點整的飛機啊,不然下午趕不上了。”
從申城回十里溝村,路途山高路遠。從機場下來后,還得先去青山村,再從青山村到十里溝,市內跑汽車的時間,是在天上飛的兩倍時間都不止。
早上八點飛機準點起飛,最快也得下午兩點才能到。
而二二制藥廠的剪彩儀式時間,是下午三點半。
按理說江森不該這么拖拉的,可是昨晚上他和陳首富有飯局,飯后又圍繞著說說網的項目聊了很久,所以時間就沒辦法耽擱了。而且最氣人就是,昨晚上他也沒聊出什么好結果。
因為陳首富這貨首鼠兩端,最近抽調了大量資金出來后,又投了微博網,當作風險對沖,所以就不想再拿星星星中文網的股份,和江森那個才剛把門臉做起來說說網做交換。
畢竟今年的國內年景真的不好,明年也不好說,現在誰也算不準,江森的說說網到底能活多久。而反過來講,連續虧損了多年的星星星中文網,今年可是正式開始盈利了!
這玩意兒已經從燒錢吞金獸,進化成了現金小奶牛。
而說說網呢?乃至微博呢?
陳首富到現在也沒看出這倆玩意兒的盈利模式到底該怎么解決——社交平臺固然影響力巨大,可要是一直只吃草不產奶,那特么誰能頂得住?所以哪怕陳首富再信任江森的市場號召力,至少目前來說,也舍不得和江森做這筆看起來必虧的生意。
“你這也太忙了,一個星期不練,手感又要差很多。”
馮援朝并沒有不滿,但還是要說。
江森也無奈,笑道:“沒辦法啊,多少人眼睜睜指著我開工過日子呢。”但其實心里還有一句話,就是下屆奧運會可是四年之后,暫時偷個懶也沒什么大礙。
不過還是沒說出來。
而老馮心里自然也明白。
十幾分鐘后,江森麻利地在訓練館這邊洗完澡,就帶著葉培和袁杰回了家。陶潤吉這個體委總局安排在他身邊的“訓練助理”則就地解散,接下來的國慶長假,他總算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車子從路上駛過時,六點出頭的申城街面,依然很安靜。
這座不夜城,越夜越jing神,可白天這個時間段,反倒是萎靡的。
加上是國慶長假,睡懶覺的人也就更多。
只是令江森沒想到的是,安安今天居然早起了。
“又要出差這么久……”沒一會兒回到家里,安安幫江森收拾著行李箱,其實也沒什么東西需要整理的,可她非要弄,江森也只能看著。
“你小心點啊。”江森看著她五個月大的肚子,怎么看都覺得不放心。
“唉……”安安嘆口氣,幽幽道,“早知道我就讓你戴了,還能陪著你到處多走走……”
“戴了也不是百分百就能不中招啊,畢竟我這么勇猛,你那么……”
“滾。”安安隨手拿起沙發上的枕頭,扔到江森臉上。然后扔下行李箱,走過去抱住江森,嗚嗚咽咽道:“你不要在外面亂搞啊,我一點都不想給你管三宮六院……”
“我靠,你前幾天不說要反綠回來嗎?”
“我改主意!那些騷貨,哪有那么容易讓她們占老娘的便宜!只要她們敢進咱們家的家門,我就會讓她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安安咬牙切齒說著,“森森,你就當為別人好,也一定要頂住那些碧池的誘惑,知道了嗎?”
“所以我可以……”
“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你想都不要想!”
“好啦,不會的……”
江森抱住她,親了又親,磨磨蹭蹭到七點出頭,才上了出門的車。
葉培和袁杰跟在身邊。
花姐和她的助理,等過幾天會直接飛去西北和他匯合。
國慶第一天,江森從大清早開始就匆匆忙忙,早上十點下飛機,從國際機場到青山村,路上花了三個半小時。到了青山村后,包括縣長焦思齊在內,一大群甌順縣的領導早就等候多時,江森又換乘縣領導專用大巴,啃著饅頭榨菜,喝著礦泉水,一路在盤山公路上顛簸到十里溝。從車里下來的那一瞬間,饒是江森身體素質變態,也不禁有點發暈。
至于袁杰和葉培,更是一個半死,一個幾乎死透。
幸好馬瘸子功力深厚,弄了點開竅醒神舒肝和胃的藥丸子讓這倆貨吞下去,葉培才總算回過魂來。而相比之下,袁杰這位前兵王,狀態恢復得就迅速多了。
等到三點半二二制藥廠剪彩儀式開始,他就已經可以活蹦亂跳地守在江森身邊。
啪!啪啪啪啪!
在甌順縣和東甌市電視臺的鏡頭下,聲聲炮仗聲中,江森在距離十里溝村大約六百米遠的另一處山頭下,站在剛剛竣工半個月的二二制藥廠前,和縣領導們一起,剪斷了紅綢帶。
剪彩儀式完成后,自然就是接受記者采訪,然后和縣里、鄉里的領導們各種瞎聊,一邊在工廠負責人的指引下參觀工廠,聽丈母娘梁玉珠各種瞎吹,“目前我們這條流水線的年生產能力非常強大,開足馬力的情況下,每年計劃可以生產……”在甌順縣這邊其實也沒待太久的梁玉珠,對這邊的情況已經摸得很順,各種數據信手拈來。
不過江森對這些數據,已經不怎么關心了。
這些具體的工作,本就該交給二二制藥的管理層來弄,梁玉珠招了那么多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江森想知道的,就只有兩條。第一,二二制藥公司賬上的錢還夠不夠用,每年需要花多少,有個總數就行。第二,等到明年春天之后產品出來,銷量能達到多少,利潤能達到多少,他本人能分到多少。至于其他的什么納稅啊,扶貧啊,本身就已經有縣、鄉和村三級在動,加上二二制藥也直接參與,江森再放自己的jing力上去,那就是傻叉行為。
老子這么努力奮斗拼搏,首先是為了自己能過上好日子啊!
趕了整整七小時路的江森,強打著jing神,陪著這些領導們走過過場,等到散場時,時間已近黃昏。焦思齊、曹秘書長和新上去的代鄉長鄧方卓,還想再拉江森回青山村,給江森接個風。
江森卻實在不想再走了,婉拒道:“明天把,明天早上九點半,我在甌順縣還有個簽售會。”
“好好!也行!江總今天真是太辛苦了……”鄧方卓一臉心疼。
江森心里呵呵罵娘:你特么也知道啊?
滿臉笑嘻嘻地送別領導們,江森終于松了口氣,跟著師父往他家里去。
來到馬瘸子在十里溝村外新建的別墅,就建在二二制藥廠旁,直線距離不足三百米的地方,但這破地方望山跑死馬,還是走了十幾分鐘才到。
走進別墅時,睡在馬瘸子家客房里的葉培,也已經能起來走路了。馬瘸子無不得意道:“我上次從外面回來,就搞了個這個暈車的新方子,你看,效果不錯的吧?”
江森拿過藥丸,聞了聞,聞到一股很清新的氣味,“我草,蘇合香,不便宜啊。”
“一分錢、一分貨。”馬瘸子道,“而且也沒打算量產。”
“稍微產一點吧。”江森笑了笑,“少弄一點,可以加價賣。”
“問題現在原料不好找啊,原料不行,東西就不行了,總不能砸招牌。”馬瘸子拄著拐杖說著,房間外,又探進來一個腦袋,黑黢黢的面孔,笑著對馬瘸子喊道,“馬醫生,我飯做好了,端樓上了啊!”
“好,上樓吃飯。”馬瘸子笑了笑,起身上樓。
江森三個人跟上去,上到二樓,就看到張楠已經坐在二樓大客廳的陽臺邊。
挺著大肚子,好像比安安早懷了一個月。
“師娘好啊!”江森大聲喊道。
張楠翻個白眼,不想跟江森說話。
她其實后悔死了,早知道江森那么容易就被安安拿下,她就當時就該耍點花樣,不怕江森不從。結果搞到現在,愣是變成江森的師娘。馬瘸子這老頭,也不知道還有多久時間能活。再說就算還能活很久,可他到底能堅挺多久,那也是個問題……
“她懷孕了,脾氣就變差了。”
“安安也是……”
師徒倆交流著伺候媳婦兒的心得。
袁杰和葉培尷尬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沒一會兒,樓下的阿姨,就提著一個竹編筐,把一整桌的菜都送了上來。
又下去抱了電飯鍋來,便直接消失,也不跟江森他們一起吃。
江森忍不住問馬瘸子:“這個阿姨,是這里的人?”
“村子里的。”馬瘸子道,“你應該見過她的。”
“啊?”江森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搖頭道,“完全沒印象。”
“她家就住在那個池塘邊,江阿豹那天晚上死的時候,就是死在她家的家門口,她還去派出所做了口供的。”馬瘸子幫江森回憶道,“家里男人死得早,有個女兒,跟你差不多的年紀……”
“哦……”江森好像是有點印象了,“也不容易啊。”
“哼……”張楠忽然冷冷一笑。
江森奇怪道:“師娘有什么話想說的?”
張楠道:“可憐個屁,那男人死了才好,她跟你媽一樣,也是被人拐來的。”
“呃……”江森一下子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馬瘸子也緩緩說道:“其實十里溝山里是窮,大寨小寨的,都沒錢,但是村子里,每年有補貼的,九十年代初,那些光棍買了不少女人進來,我知道的,大概就有十幾個。前幾年吳晨過來后,送了好幾個女的回去了。前幾年臺風一吹,把山里的茅草房子都吹塌了,鄉里趁機把人從大寨、小寨里都搬到山下,弄了警務處,這幾年這些事才慢慢沒了。”
“哦……”江森沉默著點頭。
馬瘸子給張楠夾菜,又邊吃邊說:“你師娘也不容易,要不是她前夫那個村子里的人,多少見過點世面,覺得自己有身份了,還能講講道理,你師娘估計早就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是我聰明。”張楠面無表情地說,“死咬著銀行卡密碼,死都不說。我還提前做了財產公正,只要我死在村子里,那些錢就全都捐給希望工程,我要是活著,每年可以給他們幾百萬利息。是我老公留下的錢救了我,和那些畜生講不講道理沒關系……”
江森繼續沉默。
張楠又道:“不過現在沒事了,老馬既是我男人,我也把他當爸,有他在,我晚上睡覺心里也踏實。江森,你后不后悔沒救我?”
江森無語道:“我當時也沒知道你處境有那么危險啊!”
張楠呵呵一笑:“我是怕把你嚇死,一整個村的人跑出來,拿刀砍死你,都沒人替你喊冤。”
“我靠!”江森驚道,“那你還指望我救你?”
張楠反問:“不然我當時還能指望誰?”
“派……處所啊。”
“你覺得呢?”
“嗯……你不能開著你那輛跑車直接跑嗎?”
“唉……”張楠嘆了口氣,“我技術不行,最多開到青山村,從青山村出去的路太難走了,而且我老……前夫家里,有人在那邊盯著的,我跑不遠的。被抓回來,后果就不好說了。”
江森越發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好在就在這時,吳晨突然來了。
帶著刁芝靈,帶著曹秘書長的兒子曹力,還有季伯常,打著二二制藥的旗號……
江森和張楠,暫停了這個話題。
吳晨沒臉沒皮,借著今天難得的機會,和江森修復關系。
江森也不揪著不放,輕輕地把吳晨的背叛放個屁給放了。
他對方堂靜都忍了,何況是吳晨。
很能搞氣氛的吳晨,在飯桌上吃吃喝喝吹吹,樓下的阿姨又多做了幾個菜,吃到晚上七點多,天色完全黑下來,這漫長的飯局才總算結束。
江森幾個人原本晚上沒處可去,要睡在馬瘸子家。
吳晨這時又跳出來,說村子里有新建的招待所可以住,江森也不想太過打擾馬瘸子,就干脆叫上葉培和袁杰,趁夜離開,也順便看看村子現在的樣子。
“現在越來越好了。”兼任十里溝村村支書的吳晨領著江森一群人往遠處走,從馬瘸子家到村里的路上,沿路都安了路燈,甚至做了綠化,吳支書頗為得意,“你看這些東西,都是用各地捐來的慈善款弄的,每分錢都花得明明白白。你上個月奧運會的時候,每天來村里參觀的游客,平均至少有兩三百人,村子后面的那個小商品市場,賣山貨賺得簡直特么要死……”
“說話別這么粗魯嘛……”刁芝靈拍了吳晨一下。
吳晨咧咧嘴,又指著更遠處說:“那邊那個山頭,就是種植基地的入口,后面那一整片全都是,所有你現在能看到的山頭,幾乎全都是。”
江森不由問道:“種得過來嗎?”
吳晨笑道:“從外面招人嘛。”
“那住哪里?”
“宿舍,那片,看到沒,建了一整排的宿舍,兩層樓,很方便的。”
“村子里的人沒說他們搶活兒啊?”
“村子里……呵!”吳晨樂了,“特么的那群懶鬼,第一天上工,讓他們松松土就不想干了,現在各家各戶干活的,全都是女的。那些男的特么的……老子說難聽點,真特么絕種了都活該!要不是國家有政策讓我們下來干活,我有一說一,那種你把錢扔在地上他都懶得撿一下的東西,老子多跟他們說一句,都算我腦子有問題。可是沒辦法啊……黨和國家大仁大義,我能怎么辦?只能聽黨的話跟黨走唄……”
“嗯。”江森聽得有點沉重。
吳晨問道:“想起你家里的事了?”
江森搖搖頭,“沒有。”
吳晨笑道:“沒事的,想也正常,不過這不都過去了嘛,你現在日子這么好,還都能跟縣里討價還價了。曹力,你說是吧?你爸背地里,沒少罵江森吧?”
“我……我回去睡了。”
剛走進村子,曹力這小胖子和他爸一個德性,油滑得很,直接腳底抹油就跑。
“這鬼jing鬼jing的。”吳晨笑著,又問一路沉默的季伯常,“小季,來這里上班后,是不是有種接受勞動再教育,煥然一新的感覺?”
季伯常同學道:“不至于,只是看到人間疾苦而已。”
吳晨道:“那說明你自我教育得還不夠深刻。”
季伯常翻翻白眼,又看了眼江森。他是活生生被江森逼到這里來的,最近這大半年,他頂多只能算是,理解了江森為什么能對自己那么狠。
出生在這種地方,不狠怎么可能出頭?
然而小季同學,顯然還是錯了。
江森他……
純粹就是……
很純粹的狠……
跟出生在哪里根本沒關系,出生在這個地獄級難度的新手村,純粹只是巧合。
運氣不好。
江森隨著吳晨,一路深入村莊。
村莊內部,不少房子好像已經沒人住了。
房子的外墻上,寫著不少標語。
“拐賣婦女,全家死光。”
“買賣人口,斷子絕孫。”
“生男生女都是寶。”
“故意殺女娃的扒房拆屋全家槍斃……”
葉培左看右看,看得觸目驚心。
在這窮山僻壤之中,村子里寫滿這些標語,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這里,曾經發生過。
夜風吹過,刁芝靈挽住吳晨的手,小聲問道:“這個村子,已經變好了吧?”
“嗯。”吳晨沉聲道,“慢慢來,一定會變好的。臺風把山里的大寨小寨都刮沒了,村子里剩下的就著多人,等老的死光,那些沒本事的男人都絕了后,那些壞種子就沒了。這兩年過年,村子里喝酒又喝死十幾個老光棍,再多喝死兩代人,十里溝村就太平了。”
夜風陡然變大,一聲哨響,吹著不遠處一座木屋前,白色的燈籠在來回搖晃。
江森忽然道:“得想辦法讓他們去鄉里。”
吳晨一愣,“你瘋了?”
“不,你的思路不對。”江森道,“坐等這些人絕種,是不可能的。他們只要一直待在這個山溝里,靠著二二制藥,反倒會越過越有錢,越來越死不掉。
你只有想辦法讓他們去到鄉里,讓他們失去這種經濟基礎,以他們的能力,他們的后代肯定在鄉里,既搞不到錢,也搞不到女人,然后再多讀點書,就會自欺欺人地騙自己說,我以后就不要孩子了,接著自然而然地就絕種掉。”
“我草……”
葉培、季伯常、袁杰和吳晨,全都對江森露出驚愕的神情。
“冉由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人多了,什么鳥都有,但要解決問題,第一就是要有物質基礎。有了物質基礎,才能有真正的辦法。只有物質,才能決定意識。
讓窮山惡水變富,就是為了讓這些只能通過買賣人口才能延續下來的群體走出來,只有誘導、逼迫他們走出窮山惡水,他們才會逼不得已去適應和融入更文明的環境。
如果走出來的不是垃圾,那自然能存續下來。
但如果走出來的真就是垃圾,那么在現代化的競爭環境中,這些人,如果真的生來就又惡、又懶、還蠢,他們就天然地沒有延續后代的能力。
城市有些男的,一個月掙幾萬,都連女人都沒碰過。
那些臭蟲,又有什么女人會愿意嫁給他們?
扶貧,是政策上的主觀能動,是制度優越性,是給困難的人兜底,但兜底,絕不是無底線的輸血。民族和文明的存續,既要發揮主觀能動性,更要尊重客觀規律。
如果有些人一輩子能對社會做出的最大貢獻就是斷子絕孫,那我們就應該給他們創造斷子絕孫的機會。努力去送他們進入文明世界,站在我們的角度上,奉獻我們的愛心,為他們提供幫助,站在他們的角度上,讓他們在享受社會發展紅利的同時,也感受來自文明世界的壓力。
有些人,早就活得連畜生都不如了。自然界里的鳥都知道生蛋要筑巢,求偶要對方同意。可有些王八蛋,就特么地什么都不想干,也什么都干不了,只想靠最原始的暴力來解決問題。可如果他們活在城市里也這么干,他們就會被槍斃。
槍斃壞人,多好啊,正義得到弘揚,人民群眾喜聞樂見。
所以……吳鄉長,好好努力吧,我們一起,帶領鄉親們早日致富。等哪天十里溝村里,只剩下家住城市的職業工人,像我母親那樣的悲劇,就不會再重演了。”
江森說完,擰開礦泉水瓶,喝口水,潤潤喉。
啪啪啪啪……
袁杰忍不住輕輕鼓掌,葉培也跟著啪啪啪起來。
季伯常忍不住道:“江森,你這套歪理邪說真是……”
“放屁!”江森直接一瓶子扔過去,“老子這是堂堂正正的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和十里溝村村情相結合,你特么懂個瘠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