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媽媽看到女兒居然把人帶上來了，頓時手足無措，連忙迎上去。想幫女兒討好下王不負，又不知道說什么，喃喃道：“你吃過了么？我給你下點面條？”

“吃過了，不用麻煩。”王不負笑道：“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王不負。”

“哦，哦。我家女兒不懂事，你多讓著她點……”羅媽媽緊張得話都不會說。

王不負其實沒有什么氣場，根本沒有什么“上位者的霸氣”之類的，要不認識他的，比如說剛才的老大爺，覺得王不負不過就是個普通的青年而已。

羅媽媽會緊張，不是被王不負的氣勢震的，主要是利益攸關，她現在就指望女兒和這位大老板能成了。肯定擔心得很。

“媽，他是來找爸爸的，說要讓爸爸幫他做游戲。”羅彩球和王不負一起站在媽媽面前，就好像電視機里小兩口見父母一樣。她心里甜甜得，偷偷看了眼王不負，然后悄悄挽住他的胳膊。

“你爸能做什么游戲？”羅媽媽奇怪了，瞄了眼女兒挽著王不負的胳膊，沒放在心上，跑去房間里叫人：“唉，你出來，有事找你！”

“讓他走！”羅父早躲在房間里去了，不敢見人。他在車棚時會那么暴躁，鬧著要打王不負，純粹是為了止疼、喝烈酒帶來的副作用。

揍王不負一頓的想法，羅父到現在還常常在想。但也知道力不從心。

“他不出來……”羅媽媽苦笑道：“要不然還是別找他了，你做的游戲買的那么好，沒有他也一樣的。”

“您的丈夫，叫做羅先勇么？”王不負問她。

“是啊。”羅媽媽不明白為什么要問。

“聽說他在十年前左右，很喜歡畫些油畫，能不能給我看一看？”王不負再問。

“油畫……”羅媽媽變得傷感起來：“我們剛有彩球時，他就開始學油畫了。說不能當一輩子工人，有一天要畫出值大錢的作品，到香港或者首都去拍賣，讓我們到海邊住大房子。”

羅媽媽回憶起那時候。家里也沒什么錢。可充滿了幸福和希望。她眼眶紅了，趕緊站起來，抹著眼睛去翻畫作。

羅彩球坐在王不負的旁邊，能感覺到媽媽心中的哀傷。她也清楚。小時候家里的天倫之樂早已消失無蹤。她因此把這個家當成了她最大的秘密。就算搬了新家。也從不邀請任何同學來家里玩。

因為她不想被人覺得“很可憐”。

而現在，王不負知道了所有的情況，并且要改變這一切了。

王不負真的改變了她好多好多。因為王不負。她不用去七十九中、不再為錢擔憂、還懂得唱歌了……現在，王不負還要再讓她的父母，也恢復臉上的笑容。

那樣的話……羅彩球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顫栗。那樣的話，她的生命中，處處都是王不負的痕跡了，再也離不開他了。

羅彩球想著心事。他還有夏瓷，還有一個用著昂貴香水的女人。羅彩球怎么辦？難道真的是長成什么樣，就做什么人么？可她長著張小狐貍似的臉，又不是她選擇的！

羅媽媽沒找多久，就接連搬出了三幅場面都很恢弘的油畫。

油畫中都是戰國時代的戰爭場面，沒有細畫人物的面部，但用軍裝的細節，很好地反應了兩軍廝殺的摸樣。

羅媽媽苦笑著說：“可惜就剩三幅了。他出了事，不能住職工宿舍，沒地方放。加上又欠了很多債，于是送了很多給別人。這三幅中，兩幅是他畫得最好的，還有一副差了一點沒有完成，都沒舍得送人。”

王不負仔細看，果然看到其中一副，在左下角的部位有一塊兩個巴掌大的空白，真是可惜了。王不負問道：“他還有機會畫完么？”

“不太可能了。專家會診過，只會慢慢惡化，沒有恢復的希望。”羅媽媽嘆氣道。

有了這個前提，王不負再看那未完成的畫，就更覺得震撼。只見畫上一名身中數箭的騎士，明明馬上就要氣絕而亡，卻依舊挺著長戈，帶領身后無數騎兵向前突擊。

沒畫完的部分，并不影響整幅畫的結構，相反，更讓這畫多了一分悲壯的意味。

“他是怎么受傷的？”王不負問道。

羅媽媽苦笑道：“他人好，下夜班看到一個小姑娘在叫救命，于是就上去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見義勇為？”王不負想著羅彩球一家之前的生存狀態，忍不住也嘆了口氣。

他曾經在電視節目上，看到過類似的案例。有人見義勇為，結果受了傷，從此以后整個家庭都毀了……沒想到，電視上的東西出現在了生活里，根本感覺不到戲劇沖突，只讓人覺得悲哀。

“我去勸勸他吧。”王不負決定要做點什么。他站起來，走進房間去，看到一個干瘦的中年人，眼窩深陷、頭發干枯。一副活死人的摸樣。

那中年人看到王不負，眼睛里的憤怒和惶恐交織：“你來干什么？我告訴你，除非我死了，否則不會同意你和我女兒的事情！”

王不負勉強笑笑：“您是羅先勇吧。我是從王可偉教授那里，知道你的。聽說你在十年前，很喜歡繪制古代戰國時期的油畫。”

羅父面色一呆，完全沒料到王不負會說出這話來。他遲疑地看著王不負：“你想干什么？”

王不負介紹道：“是這樣。我是做電腦游戲的，現在正好在做戰國時期、楚國士兵的軍事裝備。由于這些資料都已失傳，所以我們只能參考兵馬俑，做合理想象，憑空制作這些楚國裝備。為了能看上去更加真實，我想請一些有相關研究的人，參與這些裝備的制作。聽說您對戰國時期有研究，因此我就來找你了。”

“……”羅父抬起手，只見兩只胳膊不聽使喚似的，顫抖得觸目驚心。他慘笑道：“你覺得我這樣，還能做事么？”

“可以的。我本身就有很多的美工，你只要在旁邊，用語言指點一下就可以了。”王不負說道。類似的例子是有的，比如說戰斗設計師莫提，就是在他的腦中形成的畫面，反復溝通后，美工們將其做出來。

羅父臉上陰晴不定，最終還是搖頭道：“我不去。”

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大多數人都會抗拒太過驟然的轉折。

王不負說道：“我看過了你的畫作，非常的震撼。這樣的東西不應該被埋沒的。游戲是個很好的宣傳平臺，可以把這些東西傳達給年輕人、乃至國外的人。讓他們知道，中國古戰士究竟有多么的強盛。”

“這和我沒關系。”羅父搖頭說。

王不負深吸一口氣，換個策略：“你現在這個樣子，難道要讓你妻子女兒養一輩子么？到我這里來，用腦力勞動，拿一份體面的報酬，難道不好么？”

“不去。”羅父仍然搖頭。他覺得，自己到王不負那里能做什么？還不是拿他一份施舍。反正都是吃白眼，那就不如呆在家里，聽老婆時不時地說兩句冷言冷語了。

“……”王不負和人談事，要么說理想，要么說利益。兩把斧頭甩出去，總有砍得中的。沒想到這次卻不靈了，羅父油鹽不進，死活不愿意出門。

這是羅彩球的父親，王不負不能這么放棄。他想了想說：“能問問當年的事情么？”

羅父渾身一震，后退好幾步，轉開身子。

王不負感覺有戲：趕緊說：“不管怎么樣，我都要為彩球做點事情。你是彩球的父親，而你現在的狀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我想拔掉它，讓彩球不要再為任何事情難過了。”

羅彩球和羅媽媽偷偷地在房間外面聽。羅彩球聽到這里，臉上露出了笑容。

羅先勇閉口不言。

王不負說道：“聽說你是見義勇為受了傷，明明在做好事，卻變成這樣，把自己和家庭都毀了，你應該很難受吧。難道就不想彌補么？”

“誰說不想？”羅父被激怒了，兇狠地看著王不負。仿佛這個“玩弄他女兒的男人”，成了他仇人的聚合體。所有毀了他生活的兇手，全融合在王不負一個人身上。

羅父眼睛都要噴出火了：“我是見義勇為，可誰信啊？那被我救下來的小姑娘，掉頭就跑了。警察找到她，她說根本就沒有這么一回事！我為了這么一個人弄成今天這樣，來來來，你告訴我，怎么彌補？”

說著，羅父又伸出手，把兩條干瘦的、控制不住亂晃的手臂給王不負看。

“你不恨那個行兇的人么？”王不負問。

“也恨。我都恨。可那人是個大少爺，把我弄成這樣，連一天牢都沒蹲過！我現在成這樣了，你告訴我怎么辦？”羅父被戳到了痛處，神色無比激動。

“這個社會，講究交換。你沒有伸冤的力量，但你有幫我做游戲的能力。你的傷，我可能沒法治好，我只能試著去幫你出一口氣。你若覺得滿意了，就要幫我做游戲。”王不負說。

羅父不發一言，顯然不相信王不負能做什么。

言盡于此，王不負不再和羅父說什么了，走出房間。

羅彩球立刻擔心地迎上來，“不要為了我那么麻煩啦。其實我心里沒有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