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以西,莽荒之地。
在此界天地的西北區域,有一處地界終年荒涼,寸草不生,籠罩天穹的殃云連陽光都無法照透,所有的光明都來自于莽荒地區中央的巨山之上。
此地,便是西北大荒,傳說中的幽冥屬地,同時,也是不周山的所在之地。
不周山的傳說,各界皆同,甚至連斷裂的結果也恍如命中注定,無有例外。此界在上古之時,不周山同樣因戰爭而斷裂,險些造成滅世之災,幸而后來有女媧補天,方才彌平禍端。
只不過天裂的禍端終究是遺留下來了,自那之后,不周山所在之地并是寸草不生,毫無生靈之跡,甚至于連陽光都無法照耀這片地區。
且不周山本是接連天地的天柱,在上半部分斷裂之后,山體無法連接天穹,卻底部依然還直入九地,連接大地陰面,也就是現在之人通常所說的——鬼界。
沒有天穹乾陽之氣的中和,下方大地陰面的氣息上涌,使得不周山周邊淪為鬼蜮,也讓西北大荒地區被劃分為幽冥屬地。
這等地區,幾乎是終年不見生靈,少有人會踏足這等險地,但在今日,卻有一道劍光橫空劃過,有身著白底藍袍,隨意披散著長發的男子出現在一片荒蕪的大地上。
“果然是幽冥屬地,此地的陰冥氣息勝過人間其余地方百倍都不止,常人若是到此,不出三日便會生機消磨殆盡,斃命當場。”
楚牧站在一根聳出大地的怪石尖端上,目光掃視四周,尤其注意遠方那盤繞石龍的擎天巨山。
那座巨山,便是不周山了。
哪怕是斷裂了半截,此山依然高聳入云,難見其頂,而在其表面山體上,泛著玉色的石龍之軀盤繞山體,一路順著不周殘軀向上,與不周幾為一體。
楚牧能夠感應到這天柱不周殘留的磅礴之氣,也能察覺到在那不周山上,有一極端強大的生靈存在。
“燭龍,”楚牧徐徐道出這生靈的名號,輕聲道,“可惜我現在實力未復,否則還當真想試試這銜燭之龍的實力,嘗嘗這燭龍jing元的味道。”
銜燭之龍,視為晝,瞑為夜,這西北大荒的光明皆來自于那不周山上的燭龍,可以說他就是此地的日月。此等龍種若論實力,恐怕連九天玄女的本體都不能及,以楚牧現在的實力,還真無法與其抗衡。
雖然距離他降臨此世已經快一年了,雖然這一年時間中,楚牧勤耕不輟,與夙玉、玄女日日修行,但因為缺少了火靈珠,楚牧一直不敢將水靈珠的力量大肆吸入,以致于他到現在才恢復到本體實力的六層。
若是換做此世實力層次,那也已經是仙神之流,但相較于燭龍這等上古大神,還是有所不及。
所以,楚牧這一次前來不周山,并未打算上山和那條龍碰一碰,而是想著在此地找到人間與鬼界的薄弱處,強行貫穿兩界,入鬼界去取火靈珠。
順便,也將不周山下的魔劍取到手。
神念搜天索地,圍繞著不周山暗暗搜尋,不多時,楚牧便已經察覺到了一絲淡薄卻經久不散的兇煞氣息。
他身影閃爍,如浮光掠影般飛掠,徑直落到一處怪石嶙峋之地。
在這里,一具人形骸骨靜靜靠坐在怪石上,胸口出赫然插著一把暗紫色巨劍。此劍光是劍身就長達五尺,寬有兩掌之距,上面還刻有古老的文字,散發成恍若天成的煞氣。
這便是魔劍!
似是察覺到楚牧的氣息,魔劍劍身上開始流溢出淡淡的紅光,有一股蠱惑人心的氣息在彌漫,但在同時,也有一個小小的光團從魔劍中飛出。
“你···不要再接近了······魔劍快忍不住暴動了······”
淡淡的意念訴說出不忍,有心靈之聲自然而然傳達給楚牧,警告他不要接近。
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身上似有一種無形的魔力,連魔劍都忍不住要靠近,要知道在以往,魔劍都是被他人握持之后才一步步引誘出他人的心靈陰暗面,慢慢將人納入掌控之中的,而面對此人,魔劍卻是主動散發出氣機,欲要誘使他去拔劍。
直覺告訴這小光團,眼前這人相當不普通,但出于心中的善念,她還是出聲警告。
“小葵···已經不想再殺人了······”
柔柔之聲恍如清泉細流,但隨著她的話音傳出,魔劍之上的兇煞之氣卻是愈盛,耀眼的紅光模糊了劍身。
蠱惑人心的力量迅速變強,強盛的紅光引誘著楚牧前去拔出這劍,執掌這柄為殺戮而生的魔劍。
楚牧順從了魔劍的意愿,只見他不疾不徐地走近,無視小葵的勸阻,伸手握向了魔劍的劍柄。
隨著他手掌的靠近,兇煞之氣形成的紅光猶如靈蛇一般纏向他的手掌,似要侵入他的體內,然而就在這時,紅光突然一頓,然后如同王八聽雷一般飛速內縮。
可惜,遲了。
楚牧一把握住了劍柄,比之紅光更顯兇惡的氣息占據了魔劍,至陰至陽的劍氣在巨劍上下流轉,飛速攻城略地,要給此劍打下屬于自己的烙印。
很遺憾,這一次魔劍選中的不是什么可以供操縱的軟柿子,而是一頭能吃人的洪荒猛獸,這把劍,楚牧是拿定了。
屬于他的真氣飛速占據著魔劍,眼看就要將此劍完全據為己有,也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波動驟然從虛空中衍生,恍惚之間,天地似是變成了一片黑白,時光似是就此停滯,楚牧甚至能看到周邊灰塵在空中凝固。
“轟隆!”
巨大的震雷之聲打破了沉寂,黑白如潮水般退去,飛塵繼續隨風舞動,世界恢復正常,仿佛方才那詭異的停頓只是一個錯覺一般。
然而事實卻是在告訴楚牧,這一切非是錯覺,而是現實。
只因驚雷在天空中不絕響起,有一虛幻的龍影突然從不周山中探出,高高昂起的龍首帶著睥睨的色彩,整個大荒在這一刻,突然出現了光明,陰沉之色猶在,但晦暗已是一掃而空。
“凡人·······”
那龍影俯視著楚牧,蒼藍色的眼瞳都比楚牧人身要大,“不,你不是凡人那種渺小的存在,你身上存在著仙神的氣息,不過無所謂了。人間的小神,回答本尊,為何此地會出現時光的漣漪?”
這條龍光是上半身就有數里長,渾身帶著蒼青之色,生有分叉的龍角上各套著三個碧環,長長的龍須上還串著兩顆玉珠。
他并不似其他世界中的燭龍一般,赤鱗人面,但其散發出的氣息,卻是完全對得起他的“銜燭之龍”的名號。
而且,這還只是他的化身,他的真身還在鎮壓不周山,并未現身。
按理來說,除非楚牧直接踏上不周山,否則銜燭之龍是不會閑著沒事干,非要跑出來和楚牧照個面的,可偏偏不知楚牧為何引起了時光的漣漪,讓這鎮守不周山的神龍忍不住出來查看。
聽聞燭龍之言,楚牧的目光不由落在魔劍之上。
若說有什么能夠引起時光漣漪,那毫無疑問就只有手上這剛到手的魔劍了。
若是按照正常的軌跡,魔劍會在十八年后被前來不周山的云天河一行人取得,落在慕容紫英手上,在他手上超過百年。之后,在一次偶遇之中,此劍被慕容紫英轉贈給鑄劍大師九州散人。
再然后,九州散人拜入蜀山派,魔劍也被封在鎖妖塔中凈化,一直到三百年后某魔界第一舔狗打上鎖妖塔,奪走魔劍,才讓這劍落入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相比較瓊華派的未來,此劍的存在影響更為深遠。
燭龍的目光也在同時落在楚牧手中之劍上,巨大的龍瞳閃過深思,這上古大神第一時間想到了其中關聯。
“人間的小神,留下你手中的劍,這不是你該拿的東西。”
龍吟陣陣,震耳欲聾,伴隨著警告,還有鋪天蓋地的龍威傾軋在楚牧身上,西北大荒的白晝在迅速消失,陰沉的天色一如燭龍的威壓,狠狠鎮壓而下。
“這就有點難辦了。”
楚牧將魔劍往袖中一塞,巨大的劍器直接被納入了袖中,不見蹤影,“我可從來沒有將東西拱手讓人的習慣。”
而且,這時光的漣漪,楚牧也很是好奇啊。
明明是未曾發生之事,哪怕會影響未來,但直接引起所謂的時光漣漪,那未免也太過古怪了吧。
楚牧的直覺告訴他,此事必有古怪。
而想要解答這古怪,魔劍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他這樣做,卻是惹惱了這銜燭之龍,浩蕩之氣頓時轟壓下來,神龍咆哮,一聲“放肆”如同驚雷響徹天際。
神龍探爪,五趾龍爪抓攝,無甚花巧,只有驚天動地的力量,天地如同為之一頓,巨大的龍爪勢如天崩,抓攝萬物,森羅萬象都要在這一爪中受擒,巨大的龍爪占據了楚牧所有的視野。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作為上古大神,哪怕未曾出動本體,也非是一般仙神可以抵抗,但可惜的是,楚牧并非一般尋常之流。
羲和劍帶著赤紅的光華揚天撩起,相較于威勢驚天的龍爪,這一劍顯得那般稀松平常,毫無聲勢,然而當劍爪接觸之際,燭龍卻是直感自己爪下抓住了一輪太陽,陽炎在聚合又裂變,衍生出無匹的威能。
“轟!”
本來已經回歸黑暗的西北大荒又升起了一輪曜日,鋪天蓋地的光華照耀十方,也將燭龍的身軀完全吞沒。
風暴和塵埃隨著沖擊波向著四面八方輻射,四周圍的嶙峋怪石都在瞬間熔化又凝結,形成赤紅的晶狀物體,散射出至極的高溫。
以楚牧為中心,方圓數里之內盡成天坑,至極的陽炎圍繞燭龍虛影瘋狂燃燒。
在這近一年時光之中,楚牧雖然并未恢復所有實力,但他對于至陰至陽的鉆研卻是從未落下,在變化出龍首蛇身之軀后,他發現自己對陰陽之氣的操縱直如本能,狂暴霸道的至陽和至陰之力在楚牧手中可謂是如同手足般隨心。
就如現在,他這一劍仿照天上大日而成,陽炎束縛于劍身之上,聚散由心,散則覆蓋四野十方,聚則凝聚歸一,如天上大日,至極至熱。
這一劍之下,便是燭龍也在不慎之中吃了個悶虧。
但在同時,燭龍卻是突得眸光閃動,身上龍鱗盡數化作赤色,狂暴烈焰破體而出。他猛地從炎光中飛出,又是一爪探出,爪中如擎大日,至極的光華與高溫被拘束爪中,隨著一爪抓下直擊大逆不道的小神。
銜燭之龍天生可掌五靈之力,水、火、風、雷、土,五靈盡數為其所掌,并且可以隨意轉換自身功體。適才,他便是將龍軀從雷靈之體化作火靈,以炎對炎,以火克火。
迎接這一爪的是依然纏繞赤紅光華的一劍,楚牧雙眼浮現金銀異光,瞳孔化作龍瞳,劍光不絕,再度以劍對爪。
兩股恐怖的力量碰撞,兩道極致的高溫對擊,空間震蕩抖動,以一人一龍為中心,炎波不絕,擴散四方,大地被燒熔成坑坑洼洼的晶體,而后又被如同刀劍一般的風壓斬切得千瘡百孔。
嶙峋怪石悉數消失,大荒的荒蕪也被迅速抹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焰的世界。
從不周山下一直往外擴散,方圓百里之內都變成烈焰地獄。
也就是西北大荒人畜罕至,否則以這一人一龍的動手烈度,也不知有多少生靈會死傷于此。瓊華派攻打幻暝界都被稱之為生靈涂炭了,但若是讓這二人在繁華地帶動手,一招之間造成的傷亡,那是用殺人盈野都不足以形容。
并且隨著一人一龍的激戰,那時光的漣漪時有出現,天空大地突然就有一片區域變得黑白,萬物凝滯,緊接著又突然消失。
這種異象愈演愈烈,等到達到某個界限,不周山上的一處平臺上,空間突然出現一片漣漪,幾個人影從半空掉了下來。
其中一個少年在半空中一個跟頭,半跪著著地,身后背著的巨劍和地面碰撞,發出一聲鏗鏘,但這聲響完全被外界那驚天動地的聲勢所覆蓋,少年也顧不得身體因為巨劍碰撞而受到影響,就這般半蹲著身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已經轉移到遠方的激烈大戰。
那如同大日爆發一般的光芒,不絕響起的轟鳴,一切的一切,都讓少年失神地長大嘴巴,久久無法言語。
就在這時,一聲尖嘯由遠及近,狂暴的風壓傾軋過來,無數肉眼可見的風刃席卷而至。
“不好!快防御!”
面白無須的青年道士急忙大喝,同時劍訣引動長劍,一道道劍氣豎立成壁擋在前方。
“嘭!”
風壓輕易震破劍氣壁障,同時無數風刃席卷而至,但被擋了那么一瞬,其余眾人也在同時做好了應對。
“凝霜成壁。”
“真元護體。”
“殘影劍。”
冰霜之壁破碎,真元之盾被震裂,最后由少年手持巨劍下斬,數十道劍影同時斬下,終于將這突如其來的災難給消除。
“這里是······”
巨劍上閃過一道流光,有少女的聲音響起,“這是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前的不周山。當年就是在這里,魔劍被慕容紫英取走的。”
“三百年前,也就是說,這里便是那所謂的異變源頭嗎?”少年聞言,忍不住握緊了手中巨劍,“就是因為這里出現了變化,導致魔劍快要消失,甚至連我們的存在都要被抹去。”
“若是猜測沒錯的話,現在激戰的兩方便是導致異變的根源。”
高發圓髻盤于后腦,長發扎成兩股麻花辮,戴有苗人風格的銀花冠、額飾、耳環,顯露出異族風氣的溫婉女子一邊說著,一邊以手撫胸。
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少了某件東西,那一直被她藏在體內,不斷汲取靈氣的水靈珠在她出現在此地之時突然消失了,并且依照感應,水靈珠現在就在前方戰場中心。
‘三百年前,水靈珠應當在瓊華派手上,直到瓊華派莫名消失,水靈珠才在世間繼續流傳。若是記載沒錯的話,眼下交戰的雙方,定有一方是瓊華派中人。’
想到這里,女子不由緊緊握住了衣襟,眼中滿是郁氣。
水靈珠關乎她的計劃,一直以來都被她藏在體內,從未取出過,現在突然消失,她的計劃不說功虧一簣,但也絕對無法如預期那般如意了。
而眼下雙方表現出的驚世之力,更讓取回水靈珠變成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正當這一行眾人滿含憂心之時,遠處的炎光突然散開,有至寒之氣與炎火交織,沖天而起。
楚牧手持羲和與望舒,飛臨長空,至陰至陽之氣糾纏結合,冰焰與陽炎形成巨大的太極圖,而位于中央的楚牧則是那劃分陰陽的弧線。
他的身后隱隱浮現龍首蛇身之影,身影與那劃分陰陽的弧線合一,一身動,便令陰陽旋轉,有一把又一把巨劍在空中成形。
“轟!”
劍如雨下,太陰太陽之力匯聚成的洞穿天地,將無上劍氣灑向世間,那矯矯飛舞的巨龍首當其沖,當即受到劍氣洗禮。
“吼!”
銜燭之龍轉化出水火同德之軀,欲要以同屬之能抵抗劍雨,然而那無數巨劍之中除卻陰陽之力外,更有一種熔煉萬物之能,燭龍虛影觸之必消,一道又一道巨劍穿刺在燭龍身上,頓時便讓那矯矯巨龍從天空墜落大地。
“轟隆!”
巨大的虛影撞擊在大地上,激蕩起漫天塵埃,同時不周山也是出現轟隆震響,平臺上的眾人循聲望去,一股極端悚然之感浮現在心頭。
動了!
那纏繞大山的盤龍鎮柱竟是動了,有裂縫出現在石龍表面,一道道流光從那縫隙中隱隱透出。
這山·······這龍·······
少年哆哆嗦嗦地道:“徐大哥,這這這······你知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太恐怖了,太令人膽寒了,這么大一條龍,少年只覺一輩子的見識都不及眼下這一幕來的驚心動魄。
年輕道士亦是感覺駭然,同時他也不知眼前這不周山的虛實,倒是那苗女帶著遲疑的語氣說道:“傳說銜燭之龍受領使命,需要在不周山鎮守萬年,按照時間計算,現在這時間段,已經快接近九千九百年,而我們那時候的不周山,應該······沒有盤龍。”
他們是來自三百年后,那時候銜燭之龍的鎮守使命已經結束了,可以從不周山離開了,這一點加上三百年后的不周山沒有盤龍鎮柱,兩者結合,得出了一個悚人的答案,那就是——
這纏繞不周山的石龍,正是銜燭之龍本尊!
眼下這石龍動了起來,就在他們附近動了起來,這要是有什么大動靜,怕是都要他們自己承受了。
不過就在這時,那遠方背負太極的身影揚聲道:“燭龍,你要離開不周嗎?”
若是此刻離開不周山,那鎮守萬年的使命自然是落了空,先前近九千九百年的時光通通白費。這讓那隱隱動起來的石龍突然一頓。
不只是人會對投入巨大的事情感到遲疑,神也是如此,現在燭龍就陷入了遲疑之中。
也就是這么一小會兒,遠方的身影劃空而去,消失在重新變得昏暗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