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和入江雄太將陶知命、小野寺留奈一起堵在路上的奈良尤馬,此刻跪坐在陶知命對面,整個人完完整整的乖巧.jpg。
“小櫻呢?沒跟你一起來?”陶知命開口第一句拉著家常。
奈良尤馬有點尷尬:“小櫻她……也有身孕了。況且,我這次到關西來,也有一定的危險……”
陶知命嘖嘖有聲:“有身孕了啊?這么說,她的父親接受你這個原本的yakuza了?”
“……畢竟現在也有了正式的工作。”
“可不止如此啊,奈良課長。”陶知命調侃了一句,“那個時候時不時去次元文化騷擾她,將我們一個非常得力的社員娶回家了,找到合適的人代替她很傷了一陣腦筋的!”
奈良尤馬臉上竟有點小得意:“怎么能說是騷擾呢?如果不是我給那些漫畫家和作者們總是留著最好的食材,小櫻的工作也做不到那么好啊。”
“聽說有人氣憤小櫻被你這個yakuza追到手了,準備在漫畫里把你畫成一個反派小嘍啰呢。”
“我向他提供了很多素材!”奈良尤馬反倒很憧憬,隨后就嘆道,“但他有點差勁,這都一年多了,那部作品還得不到編輯的認可,不能開始連載。”
“大概需要更有趣的素材吧。”陶知命挑了挑眉,“洋介說,你有了收獲?”
“是!”奈良尤馬正經起來,“關于去年第一勸業銀行股東大會的事……現在有了些收獲。我們在大阪和京都的店雖然剛剛確定選址開始裝修,但確實都收到了yakuza們送的畫圈……”
在霓虹開個小店,開業時都會收到一些極道組織送來的花籃或者花圈。沒錯,是花圈,上面寫著恭賀的意思。這花圈和夏國的含義倒是不同,也有它的目的:識相的,就趕快聯絡,交上保護費,避免被騷擾得無法正常營業。
稻川家的背景,當地的極道組織不可能不知道。
但既然是開始經營正當產業了,稻川會束手束腳,反而更要遵守行規才是。
聽奈良尤馬簡單說了一下過程,陶知命也不管其中有什么腥風血雨,這不是他需要關注的事。
只聽奈良尤馬說道:“當時,第一勸業銀行主要的總會屋總共有三家,一個是島崎經濟研究所,一個是栗田家。這兩個還好說,島崎桑雖然也經營著總會屋,但他本人并不靠暴力;栗田桑更加擔任過議員,他7年前就從總會屋中隱退了。剩下的小川集團,則是武斗派。”
奈良尤馬介紹著之前的情形,陶知命認真聽著。
所謂總會屋,就是極道當中專門針對中大型會社的組織。他們經常通過持有會社的股票,然后在會社舉辦股東大會時去搗亂,讓會社必須拿出另外的錢安撫他們,好讓股東大會的決定能順利通過。
總會屋可以說是霓虹特有的一種現象。這些人到了股東大會上,擾亂發言、提出質疑、反對決定……種種行為不一而足。哪怕是索尼這樣的大會社,也有因為總會屋的搗亂,導致一場股東大會被迫開了超過13個小時的情況。
這種環境里,加上霓虹人特有的“妥協”態度,最后怎么處理總會屋,就成了一種另外性質的保護費,甚至是服務費:總會屋的人既可以跟經營方對著干,自然也可以和經營方站在一起欺負其他小股東。
因為總會屋的存在,霓虹甚至在1981年修訂商法時,新增了對于總會屋惡劣行為的懲罰。
然并卵。
只要極道組織現在仍舊具有龐大影響力,這事就沒完。索尼這場馬拉松股東大會,就發生在商法修訂后的1984年。
其中的武斗派總會屋,更是肆無忌憚。奈良尤馬說,小川集團從各個會社中一年收到的贊助金,可能有超過10億円。
他繼續說道:“去年第一勸業銀行支店課長違規發放貸款的丑聞出來后,就算第一勸業銀行有站在他們那邊的武斗派總會屋小川集團在,但聽說也收到了來自京都武斗派總會屋,山口組底下的一個組織的質問狀。這件事,是一個叫小池隆也的人搞定的。聽說,他是只身一人到京都談判的。他從京都回來后,山口組就撤回了質問狀。股東大會當日,小池隆也帶領20多個yakuza到場,沒有一人敢質問這件事,股東大會僅僅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一個人?怎么做到的?”陶知命對這個名字似乎也有些印象,后來的總會屋丑聞爆發時,好像就是這個人玩砸了,最后讓崛川信彥自殺的。
奈良尤馬有些贊嘆地說道:“聽說,從山口組那個總會屋出來之后,沒了半邊耳朵,壞了一只眼睛,鼻青臉腫,還切掉了一個小指!他是先一人挑戰了全組,最后自切手指謝罪,憑豪氣壓服了對方,得到了這份情面!當然,事后第一勸業銀行應該也有給山口組那個總會屋足夠的回報。”
“……這么猛嗎?”陶知命嘖嘖稱奇,一個人挑一個組,那不就像《如龍》里的劇情嗎?
“確實!”奈良尤馬也很佩服,然后仿佛才想起自己已經是不用玩命的正經人了,正經地說道,“但小池隆也現在已經發達了,聽人說,他現在也是擁有百億円的男人!”
這不奇怪,畢竟是敢玩命的。
陶知命問道:“他跟第一勸業銀行是什么關系?能為第一勸業銀行這么玩命?”
“說起來奇怪。”奈良尤馬也有點想不通,“在這件事之前,沒有聽說他和第一勸業銀行有任何關系。如果說有關系的話,那就是元一出版社的社長木島元一。這個人和第一勸業銀行的會長崛川信彥從20年前就認識。小池隆也最開始是在小川集團的,后來出來單干了,成立了自己的總會屋。他和木島元一是同鄉,應該是經由這層關系吧。”
“元一出版社?”陶知命目光一動,“專門出版藝術類書籍的那個?”
“沒錯!”奈良尤馬點頭慎重道,“這個人,很不一般!您知道兒玉士夫嗎?”
陶知命面色悚然:“兒玉士夫?”
說完就認真打量了一下奈良尤馬:“這些關系你都打聽出來了?尤馬,這次太投入了吧?”
奈良尤馬沉默了一會,隨后才說道:“等一下,再向您說明原因。一開始我也沒有尋求老爹的幫助,深入調查。”
不怪兩人突然岔開話題,實在是這個兒玉士夫不簡單。
對陶知命來說,這個人首先有個最重要的身份:戰時霓虹秘諜機關的頭目,戰后受審被關了起來的甲級zhan犯。
而后來,自然是和米國合作,關了三年就被放了出來,從此活躍在霓虹的極道當中。
這個人,不僅是民自黨早期創建的重要捐助人,更是霓虹極道屆的領袖。曾經,稻川會和三口組在他的聯絡下組成了同盟,整個霓虹只有四個縣不在這個同盟的勢力籠罩范圍下。
和他交往密切的人里,相首就達數個之多。而洛克希德事件,他就是在霓虹周旋辦成這件事的核心人物。事件爆發后,有人駕駛輕航飛機,掛著寫了“國賊”二字的字條攻擊他的家,讓他中風,隨后病死。
聽到這個木島元一與兒玉士夫的關系還不一般,陶知命知道奈良尤馬找到了對的人。
專門出版藝術類書籍的元一出版社社長,他一個人,就將月光莊、總會屋、洛克希德事件等陶知命之前已經知道的線索串了起來。
“木島元一,他和崛川信彥認識了這么久?你知道他們怎么認識的嗎?”
“知道!”
陶知命驚了:“這你也查了出來?”
奈良尤馬嚴肅地說道:“這件事,還得到了和司大人的幫助,調閱了一些20多年前的秘檔!24年前,神戶制鋼和尼崎制鐵合并,3年內兩邊內斗。副社長計劃要社長辭職,找到了兒玉士夫幫忙。兒玉士夫和社長的關系更好,左右為難之下請木島元一去交涉。最后的結果,是副社長辭職了。而當時神戶制鋼的主力銀行,正是和勸業銀行合并之前的第一銀行。崛川會長,當時是第一銀行神戶支店的次長。這件事之后,崛川會長就擔任了第一銀行頭取的秘書。”
“這么清楚?”陶知命有點佩服,“你們的秘檔,居然有這些事?”
“這并不奇怪。那個時候,正是我們稻川會的初代目剛剛出獄,由兒玉士夫支持著創建稻川會的時候。初代目和他之間的來往,十分密切。這件事,聽說是當著初代目的面安排的。”
陶知命嘖嘖稱奇,這特么挺牛批啊,可以說是猿糞了,就這么輕松找到了崛川信彥黑料的關鍵人物。
“崛川桑竟能憑借這件事,一口氣直接從支店次長晉升為頭取秘書?”陶知命知道關鍵的點來了,“這么大的功勞?”
奈良尤馬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事情結束后,神戶制鋼的社長用30億円,購買了兒玉士夫手上的一塊農地。聽說,在當初破壞三菱想合并第一銀行這件事上,木島元一作用很大;第一銀行和勸業銀行的合并,他出力也很大!”
“這就說得通了……”陶知命喃喃說道。
第一銀行1971年與勸業銀行合并,而神戶制鋼這個事發生在1968年。看來,這個木島元一一直在第一勸業銀行甚至更早的第一銀行時期,就活躍著,而且持續到了現在。去年,他還安排了一個猛得一批的馬仔小池隆也搞定了崛川信彥上任后的第一個股東大會危機。
這么長的時間里,不僅有兒玉士夫這樣頂級的陰暗角色和洛克希德世間這樣的巨大丑聞,也有與月光莊、八幡神社有關的種種“小事”。
“辛苦你了。”陶知命由衷地說了一句,“真是難為你,這么短的時間竟然給了我這么大的收獲……”
奈良尤馬再次沉默了一會,忽然土下座:“陶君,有件事要拜托!”
“……這是干什么?直說就行了。”
奈良尤馬坐起來之后,才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照片,緩緩地放到了桌面上遞過來:“實際上,小櫻一開始來這里探望了一次,被我的朋友說長得很像一個人,所以才十分認真地追查了下去。”
陶知命看著黑白照片上面容呆滯的女孩,確實長得挺像藤原櫻。照片是被剪下來的,這個女孩手里捧著一個果盤跪坐著,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個懶散躺在院子回廊下榻榻米上的人,那個人正是兒玉士夫。
“這是……”
“名為藤原有紗……一樣的姓氏,如此相像的長相。”奈良尤馬停頓了一下之后說道,“小櫻的父親之所以不放心小櫻一個人到東京來,就是因為她曾經有一個姑姑,藤原有紗,28年前,16歲的時候,消失在了東京。”
陶知命呆呆地看著他,只見奈良尤馬盯著這張照片說道:“在組織的秘檔里,看到了這張照片。那個時候,初代目對兒玉士夫也不是很放心,搜集了一些關于他的情報。這個女孩,就是在神戶制鋼事件之后出現在兒玉士夫家中的。”
他說完再次一個土下座:“如果……真的是她,現在已經過去20年了,不知道她還在不在人世!無論如何,身為小櫻的丈夫,我有竭盡全力追查這件事的義務!我知道這件事,不是我這區區奈良尤馬所能解決的絕兇陰謀!但是,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請盡管吩咐吧!”
陶知命默默地看著桌子上這張黑白照片,眼神空洞了無生氣的女孩,服侍著的是霓虹極道曾經一個領袖式的人物,時間已經過去了20年。
現在,因為他當初在北海道宗谷的一場招聘來到東京的藤原櫻,竟陰差陽錯地成為奈良尤馬的妻子。而因為他的計劃,已經成為稻川家餐飲事業部一個次長的奈良尤馬被派到了關西,負責這邊的拓殖計劃,同時也奉命幫陶知命調查第一勸業銀行去年股東大會的詳情。
結果,卻發現了藤原櫻當年消失在東京的姑姑的線索。
20年都過去了,這個藤原有紗,如果還活著,應該都有45歲了吧?自然不再有當時年輕貌美、可以侍奉大人物的“用處”。
她還在不在?在的話,會在哪個角落?
看著在面前十指緊抓地面的奈良尤馬,陶知命只能感嘆緣分的奇妙。
“尤馬。”陶知命喊了一聲,等他坐直看著自己之后,就鄭重說道,“這件事,后面你就不要插手了,專心經營關西的店!”
“陶君!”奈良尤馬有點著急。
陶知命抬起了手:“接下來的事,交給我,還有洋介。他曾是小櫻的社長,認識她,自然也能認識她的姑姑。你說得沒錯,這不是你能繼續摻和的大事。況且,你現在是未出生的孩子的父親,不要將自己置身險地!”
奈良尤馬無言以對。
“這件事,我遲早會給你一個答案的。已經失望了28年,應該都已經絕望了吧?你該不會把藤原有紗的線索,告訴小櫻的父親了吧?”
“當然沒有……”
“那就耐心一點!”陶知命平靜地說道,“如果她是突然從東京消失的,你該知道這背后的原因。哪怕是我,也只能在和第一勸業銀行漫長的合作過程里,和洋介一起慢慢留意可能的線索。我向你保證,我會記著這件事;如果有了發現,會告訴你。”
奈良尤馬知道輕重,再次彎腰:“感激不盡!”
陶知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可惜,這個兒玉士夫已經死了……”
奈良尤馬只以為他唏噓斷了一條可能的線索,卻不知道陶知命感慨的是別的。
陶知命隨后又坦然了,這整個霓虹,有太多人身上背負了罪行。現在,這些人里,有的是他的盟友,有的是他的敵人。
他又不可能像那個小池隆也一樣,單挑全場。
但是,他卻又有完全不同的力量。
此刻,霓虹這個泡沫已經要脹到最大了,股市已經超過了3萬5000點,數以百兆円的資金,正在金融和不動產的市場中流淌著。大財團、金融會社、不動產等各式各樣的會社、甚至宗教法人這種團體,全都參與著各種各樣的計劃。
陶知命已經有點等不及了,等著這個大泡泡“啪”地一聲響。
隨后,風暴降臨,各色各樣的人倉皇逃竄,各種各樣的陳年舊事和丑聞被一一翻曬出來。
那才是陶知命真正動手的時刻!
奈良尤馬走后,聽完陶知命轉述的植野洋介和上田正裕一時無言。
陶知命看著那張黑白照片說道:“其實,每一家大財團的背后大概都藏著很多這樣的事吧?”
上田正裕沉默不語,想起住友送給他的那個星野鈴。
“居然是小櫻的姑姑……”植野洋介轉頭看著陶知命,“怎么辦?”
“將這件事記在心里就行。”陶知命看著院外搖曳著的樹,現在葉子還沒有紅,還沒到該凋零的時候,“父親大人,洋介,接下來只是先默默留意一下這個人吧。她也許不在了,就算還在,應該也是叫另外一個名字。既然第一勸業銀行本身就在我們的計劃里,那就把尋找到這個藤原有紗的下落,作為我們的任務之一吧。”
陶知命目光一閃:“重點,就是那個木島元一。他一定是崛川信彥身邊十分重要的一個人。得尋找或者創造一個機會,見到這個人。讓我想想……洋介,等《昭和時代最后の回響》到京都這邊攝制實地調研那一期的時候,請高木仁八幫忙介紹一個藝術出版界‘德高望重’的人吧。利用你在籌備關西風物這件事的機會,就說到時候也要出版一些相應的書籍。次元文化的出版方向主要是文學,那個元一出版社,正好一起合作嘛!”
“我明白了!”植野洋介也深深看了一眼那張照片,重重地點頭。
“父親大人,那我今晚就回東京了。”陶知命認真說道,“今天得到的收獲很多,我得回去盡快整理一下。有一些情報,也該適當和三井、住友他們共享一下。”
上田正裕鄭重囑咐:“牽涉到兒玉士夫這樣的人,一定要計劃好。”
“我知道的。”陶知命笑了笑。
死都死了的人,只能說是便宜他了。
另外現在的陶知命是誰?
聽說那個勇得一批單挑一個組的小池隆也去了東京,身家百億円投身在股市里,陶知命哪能不去東京研究一下這個人?
他這些錢,應該是從第一勸業銀行拿到的吧?
雖然只有區區百億円,但誰知道扯出這個蘿卜,得帶出多少泥呢?
畢竟是將來直接導致崛川信彥自殺的導火索呢。
這根導火索,燃燒起來一定旺得一批,要不然也不能夠勇挑山口組名下的總會屋啊!
陶知命興致勃勃地,準備坐看猛男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