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砂

第五十一章 前塵

謝柔嘉的尖叫幾乎能將她自己震聾,但是沒有一人看她。

周成貞依舊看著那仆婦皺眉,那仆婦也依舊低著頭。

“死了就趕快吊上去。”周成貞說道。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厭惡以及不耐煩。

如果不是看著他,謝柔嘉都要認不出是周成貞在說話。

不是的,她怎么就忘了呢,原本周成貞對她說話的態度和語氣就是這樣的,只不過這一世的周成貞不一樣了而已。

這一世,那一世,那現在她又回到那一世了嗎?那她是死了嗎?或者根本就沒有什么這一世那一世。

這個念頭閃過讓謝柔嘉遍體生寒,尖叫聲也停下來。

沒有這一世。

那時重生之后,她一直以為原先的事只是一場噩夢,慶幸的是自己醒了,最怕的是噩夢會成真

難道根本不是重生,而是她做夢,這一世才是一場夢。

謝柔嘉伸手掩住嘴淚如泉涌。

那她其實是變成鬼了嗎?然后做了一個一心向往美好的夢嗎?現在是夢終于醒了。

謝柔嘉看著正被兩個仆婦顫抖著要掛到梁上的自己的尸體,如同破布娃娃一樣被折騰著,她的眼還沒閉上呢。

周成貞!

謝柔嘉視線落在那個負手而立的男子身上,他站在一旁,神情帶著不耐煩,視線更是懶得多看自己的尸體一眼。

似乎多看一眼就是對他自己的褻瀆。

是因為這樣,所以在夢里她才會幻想出那樣一個喜歡她,纏著她的周成貞嗎?

她為什么會做這種惡心的夢,她為什么要想象出那樣一個周成貞。

周成貞!

謝柔嘉死死的盯著他。

周成貞忽的轉過頭看向她。

謝柔嘉不由啜泣一噎。

他,看到她了?

昏昏的燈下周成貞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轉瞬便是不屑。

“滾你娘的什么鬼東西!”他猛地抬腳。

一旁的一個秀凳被他挑起砸向謝柔嘉。

謝柔嘉猝不及防,秀凳從她身上穿過去滾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音。

這陡然的喝罵和砸響讓屋子里的兩個仆婦嚇一哆嗦,手里好容易扶起剛要掛上白綾的謝柔嘉的尸體跌落下來,更是讓她們嚇的尖叫一聲。

“有鬼!”

周成貞大怒。抬起腳踹向她們。

“有個屁鬼!快點!”他喝道。

兩個仆婦連滾帶爬的忙再次去攙扶地上的尸體。

謝柔嘉氣的發抖。

周成貞,王八蛋!

她抬手狠狠的向他打去,人卻從周成貞身上穿了過去。

鬼是魂靈沒有實體。

難道就傷害不了他嗎?

謝柔嘉轉身再次對著周成貞摔打。

周成貞站在原地,顯然察覺到不對。但神情依舊不屑。

“老子殺的人多了,怕你個鬼。”他冷冷說道,“當人的時候被老子殺,死了變成鬼又有什么可怕的。”

兩個仆婦被他的話嚇的哆嗦的厲害,將謝柔嘉的尸體在白綾上掛的歪歪扭扭。鞋子都掉了。

謝柔嘉摔打一刻頹然放棄。

罷了,罷了,反正已經死了,變不成厲鬼又能奈他何。

江鈴!對了,江鈴!江鈴怎么樣了?

她轉頭向門外跑去,一個侍衛沖進來,直直的撞向謝柔嘉。

謝柔嘉還是不習慣這場面,嚇的停下腳。

“世子爺,不好了…”

那侍衛喊著從謝柔嘉的身上穿過去。

謝柔嘉不由按著心口吐口氣,再次抬腳人卻愣住了。

夜色里一個披著黑斗篷的白衣男子大步走來。門邊的白燈籠照的他白玉般的面容。

東平郡王!

“殿下!”謝柔嘉大喜喊道,向東平郡王撲過去,但人還沒有近前,就有一陣疾風襲來,將她推向一旁。

謝柔嘉撞在墻壁上,穿透墻壁跌落在隔壁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

她毫不猶豫的向墻上撞去,再次穿透回到這邊的屋子,東平郡王正和周成貞相對而立。

“…這是誰?”東平郡王問道。

是我啊!

謝柔嘉向他跑去,但尚未接近東平郡王,厲風再次襲來。將她狠狠的掃了回去。

簪子!

謝柔嘉跌落在墻角想到了,看向東平郡王,果然他頭上挽著發冠的金簪正隱隱發光,隨著她看過來。簪子發出如同日光般刺目的光芒。

大巫王的太陽神鳥。

謝柔嘉憤憤的站起身。

你橫什么橫!我又不是會害他!我是誰你認不得嗎?我也是巫!

或許是她的憤憤起作用了,簪子的光芒消退。

謝柔嘉大喜忙再次跑過去,但依舊有厲風襲來,與前兩次不同沒有將她掃飛出去,這次如同一道屏障將她隔絕在外。

這該死的東西!

謝柔嘉只得作罷。

這個簪子這么厲害啊,當初他隨手給了自己輕輕松松的看起來很無所謂的。

“…..十九叔。這是我祖母,祖父去了她竟然這樣了。”周成貞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自責嘆息,“我只顧著祖父的喪事了,沒想到她會這樣,還望十九叔能向皇帝上表,給她一個節婦稱號。”

呸!謝柔嘉啐了口。

“這就是謝家的那位小姐?”東平郡王說道,看著懸掛著的女子。

謝家的那位小姐,完全是陌生人的口氣。

謝柔嘉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悵然。

他不認識自己,那些呵護和親近只是自己在夢里幻想出的。

大概是在臨死絕望悲苦的時刻,想著自己這一生無人關心無人喜歡,而那個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從丫頭們的雀躍中感受的東平郡王,就被她幻想成那樣。

謝柔嘉忍不住看著東平郡王,他的樣子跟夢里一樣,只是更沉穩成熟,是啊,現在的他比夢里又年長幾歲。

“其實你沒必要殺她。”

東平郡王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謝柔嘉的出神。

“周成貞。你等不到你要的消息了。”

消息?

什么消息?

周成貞也是一臉詫異。

“十九叔說什么?”他問道,旋即又一臉難過,“是陛下不會讓我回京城了嗎?陛下還在生我的氣。”

說罷又一臉堅定。

“我不管,陛下身體有恙我一定要回去看。十九叔你休想攔我。”

“我不攔你。”東平郡王說道,“我就是來接你回去的。”

周成貞的臉上浮現笑容。

“我就知道十九叔對我最好。”他說道。

話音落就聽得外邊一陣嘈雜,伴著人的喊聲。

“世子爺!快..”

話沒說完人就一聲慘叫沒了聲響。

周成貞面色大變,抬腳要邁步,外邊人已經涌進來。皆是鎧甲鮮明手持弓弩刀劍。

屋子里的仆婦發出驚叫縮在地上。

“周衍,你這是什么意思?”周成貞冷聲喝道。

“意思就是你們謀反的事敗露了。”東平郡王說道。

謀反?

謝柔嘉不由瞪大眼,旋即又恨恨。

果然沒有夢錯,原來他們真的謀反了。

“十九叔你在說什么胡話?”周成貞氣急喊道,“你們是誰,謀反又是什么?”

“邵銘清都招了。”東平郡王說道。

邵銘清?

謝柔嘉不由伸手攥住衣襟。

“他招什么?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跟他可不熟。”周成貞冷笑,“你們要是對我搞什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把戲就明白的說。”

東平郡王神情依舊淡然。

“你祖父沒死。”他說道。

周成貞嗤聲一笑。

“周衍,你到底在說什么?”他說道。

東平郡王沒有回答他而是抬手。

“抬進來。”他說道。

外邊腳步聲響,謝柔嘉忙轉身看去,赫然看到鎮北王的棺材被抬進來。

沒死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抬腳。有人比她更快,周成貞穿過她先一步站在棺材前。

“周衍!人死為安!你竟然把我祖父抬出來!”他憤怒的喝道,抬手向東平郡王打去。

東平郡王抬手擋住他順勢一擰,就將他按在了棺材上,同時伸手到棺材里,謝柔嘉只聽的撕拉一聲,東平郡王抬起的手里拎著一張軟塌塌的皮。

人皮嗎?

謝柔嘉忍不住瞪大眼。

他把鎮北王的皮撕下來了嗎?

“他是誰?”東平郡王說道。

是誰?不是鎮北王嗎?

謝柔嘉忍不住撲過去看向棺材里,鎮北王入殮的時候她也在場,認得那件壽衣,可是現在躺在棺材里穿著那件壽衣的人的臉卻完全不同了。

是阿土!

謝柔嘉幾乎要跌進棺材里。瞪大眼不可置信。

棺材里怎么變成了阿土?

耳邊響起周成貞的笑聲。

“啊,我的祖父怎么變了樣子!”他帶著夸張的驚訝,“十九叔你對我祖父做了什么?”

東平郡王將他扔給兩個侍衛,侍衛將周成貞按住。

“真是沒想到。你們玩了這么大一出戲,原來從謝家求賜婚的時候就開始了,不,或者說從邵銘清進獻始皇鼎的時候,就已經是你們的安排了。”東平郡王說道,“始皇鼎原來是你給他的。”

原來真的是這樣啊。跟她在夢里一樣,真的有始皇鼎,而且真的也是在鎮北王府,而且也是邵銘清進獻的。

謝柔嘉說不上什么心情。

“我聽不懂十九叔你說的話。”周成貞笑道。

東平郡王抬頭看了眼還掛在白綾上的女子。

“讓謝家這個女子嫁過來,就是為了把鎮北王帶出去。”他說道,“借著那次成親,你可以讓你的人從京城來到鎮北王府,你的人替換了鎮北王,然后謝家送親的人帶走了鎮北王。”

什么?

謝柔嘉只覺得腦子亂哄哄。

原來她的親事只是為了這個嗎?

并不是父母厭棄不想看到她,也不是為與皇家聯姻為謝家做貢獻,而只是創造一個機會,搭個橋而已。

真是比原本以為的父母厭棄更為不堪。

周成貞的笑聲再次響起,就好像在嘲笑她一般。

“十九叔你說的跟真的似的。”他說道。“聽起來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一個在京城名聲臭大街的家伙這么厲害啊?”

“是,你真挺厲害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跟邵銘清搭上的。”東平郡王說道。“又是怎么說服了彭水謝家,要不是邵銘清在最后關頭幡然悔悟,在煉丹房里按住了假充道士的鎮北王,被哄騙來的陛下可就真的被害了。”

邵銘清最后關頭幡然悔悟?

周成貞面色一變,眼中難掩兇光。

“移魂丹。”東平郡王說道。“不知道這東西是不是真的有效,只可惜沒辦法試,直接扔進丹爐里燒化了。”

周成貞站直了身子,掙開了兩個侍衛的束縛。

“連移魂丹你都知道了,可見邵銘清這家伙果然反水了。”他說道,“真是沒想到,這家伙真是個小人。”

“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做這種謀朝篡位的事。”東平郡王說道。

周成貞哈哈笑了。

“這有什么想不到的,你們不是天天這樣想嗎?”他說道。

謝柔嘉在一旁亂紛紛,她知道邵銘清是故意要謝家被誅。但也沒想到原來他竟然是跟周成貞一起的,那是他主動的還是受周成貞攛掇?

“把他帶下去。”東平郡王說道。

周成貞也不吵也不鬧任憑兩個兵丁抓住他。

“我祖父呢?”他問道,“可被你們亂刀砍死在原地了?”

東平郡王看著他。

“是,當場亂刀砍死。”他說道。

周成貞沖他一笑,被兵丁按著乖乖的向外走去了。

鎮北王的棺材也被抬出去,屋子里變得安靜下來,兩個仆婦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謝柔嘉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陣風將她推開,才發現是東平郡王走過來。

她退避在墻角。看著向門口走去的東平郡王,他忽的停下腳回過頭,謝柔嘉心不由一跳。

殿下!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東平郡王的視線沒有看向她,而是看向其后。

謝柔嘉隨著他的視線看去。見還掛在白綾上的自己。

“把人放下來。”東平郡王說道。

那兩個仆婦瑟瑟起身,掛上去的難,把謝柔嘉尸首解下來也難,抖抖索索的幾乎將身上的衣衫扯破了,人還沒放下來。

疾風再次推的謝柔嘉飄開,她看著東平郡王從門口走回來。伸出手扶住自己的尸體,輕輕松松的扯斷了白綾,將自己放在地上。

“也是個可憐人。”東平郡王說道,看著還瞪著雙眼的女子,彎身伸手撫上了她的眼,再收回手,那雙眼已經閉上了。

他又看了眼這女子幾番拉扯而凌亂的衣衫,隨手解下斗篷蓋在了尸體上,這才轉身向外大步走去。

謝柔嘉伸手掩住嘴,淚如雨下。

這不是在夢里,他們素不相識,她更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竟然還會給她這樣的憐惜,給她這個死人最后的一絲尊嚴。

謝柔嘉追了出去,外邊燈火通明,到處都是亂跑的人,哭的喊的亂成一團,看不懂東平郡王的身影,不知道他是走遠了,還是那個簪子不想他再被她這個鬼魂看到隔絕了她。

“鎮北王祖孫謀反,奉旨抄家押送待判。”

這樣的話不斷在四周響起,下人們被驅趕著。

江鈴!

謝柔嘉回過神,江鈴怎么樣了?

她忙向江鈴的住處奔去,還沒到江鈴的住處,就看到江鈴被幾個兵丁抓著向外而去。

江鈴披頭散發的掙扎著。

“小姐!讓我去看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怎么樣了!”她撕心裂肺的喊著,拼命的掙扎,因為這樣引來了兵丁們毫不客氣的抽打。

“再不聽話再鬧當場砍了你!”他們冷冰冰的呵斥道。

江鈴任憑棍棒刀背打在身上頭上,頭上流下的血滴落浸染了衣衫,她還穿著剛回來時的衣衫,盡管自己說讓她歇息,可是她根本就不敢脫了衣衫,隨時等候自己的召喚。

謝柔嘉哭著撲過去。

“江鈴,江鈴。”她想要抱住她,卻撲了個空。

江鈴趴在地上掙扎著爬。

“這丫頭真是魔障了。”那些兵丁無奈的說道,“要死要活的不肯走。”

“那就讓她死吧。”一個兵丁不耐煩的說道,“反正也不可能把人都帶走。”

謝柔嘉大驚撲在江鈴身上。

不要,不要。

但那些刀劍還沒落下來,前方陡然一震騷亂。

“周成貞跑了!”

他肯定會跑,他怎么可能是那種乖乖束手就擒的人。

“他跑不出去,沒有人能從這里跑出去,殿下都布置好了。”

四周也有淡然的聲音說道,但下一刻前方轟一聲巨響,火光濃煙騰起。

著火了!

謝柔嘉也驚愕的抬起頭,身旁的江鈴也大喊一聲。

“小姐!”她聲音凄慘,人幾乎暈過去。

那是自己的住處。

謝柔嘉這才回過神,看著轉眼就被火光包圍的宅院。

院子里的人亂跑著要救火,但很快就停下了。

“殿下說了,不用救了,既然他要死就讓他死吧。”

江鈴已經暈過去了,謝柔嘉呆呆的看著燃燒的宅院,隱隱可見其中站立的周成貞的身影。

是周成貞點燃了火啊,他當然要點燃了,自己的住處里還有一個始皇鼎呢,他是不會讓皇帝得到的。

那這一次他倒是和自己死在一起了,只不過這肯定不是他所愿也不會為此高興。

先更一章,不知道晚上能寫完第二更不,盡力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