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祖宅的大門徐徐的關閉,但身后的喧囂歡呼聲卻依舊鋪天蓋地。
院子里的下人族人看著大步而行來的女孩子,紛紛施禮。
“大小姐。”
謝柔嘉含笑大步越過,徑直向祠堂而去。
祭祀結束后,丹女還將在祠堂住一晚。
在她身后是抬著轎子跟隨的人,不過很快就被謝存禮趕到一邊去了。
“沒用的廢物,還沒惠惠走的快。”他喝道,也不用人攙扶,疾步追上謝柔嘉,“惠惠,累不累?累不累?”
謝柔嘉只是大步而行,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抬腳邁進了祠堂,祠堂的大門隨之砰的關閉,謝存禮差點撞倒門上,人不由后退幾步,謝文興忙攙扶住他。
“你干什么呢?”謝大夫人喝道,“跟你太叔祖什么態度!”
內里謝柔嘉還沒說話,謝存禮已經擺手。
“她累了,累了,跳了可是全祭舞,又跑了趟礦上。”他大聲說道,臉上的笑抑制不住,“你忘了你以前都是被抬回來的,惠惠只是累的不想說話而已。”
什么不想說話,明明就是故意的,因為她根本就不是惠惠。
謝大夫人攥住手。
“是啊是啊,二叔祖,都累了,你也累壞了,快些去歇息。”謝文興扶著謝存禮笑道。
謝存禮笑著點頭。
“惠惠這里吃的喝的都準備好了嗎?”他又急急問道。
“準備好了。”謝大夫人說道,“二叔祖你不用操心了,她可不會委屈了自己。”
謝文興輕咳一聲。
“好了好了都先去休息,都先去休息。”他說道。
謝大夫人看了眼祠堂暗吐一口氣轉身離開。
祠堂這邊安靜下來,大宅里依舊忙碌熱鬧。祭祀后還有很多事要做,雖然已經忙碌了將近一個月,但此時此刻所有人臉上沒有一絲疲憊,都帶著激動又興奮的笑跑來奔去。
能得見山神一面,能得到山神的祝福,這一次的盛況將在巴蜀之地成為傳奇永遠流傳,能夠親身經歷這種傳奇。就是再累幾個月也是值得的。
謝文昌也踏入了家門。
“巫女們都安排好了嗎?”他一疊聲的問道。
“二老爺放心。都安排好了。”身旁跟隨的管事答道。
謝文昌臉上抑制不住的笑。
“我去看看清兒。”他說道,“一定累壞了。”
“是啊是啊,三小姐一個人可是撐過全祭的打鼓啊。”管事激動的說道。說道這里還忍不住激動的擦淚。
經過這一場祭祀,大家的情緒似乎都變的脆弱亢奮,忍不住就想流淚。
“是啊,她日常練的可辛苦了。”謝文昌說道。“總算是不負巫清娘娘所托啊。”
說著話已經來到位于祠堂旁邊廂房外。
巫女們就在這里歇息,此時傳來飯菜的香氣。不過一場祭祀下來累的幾乎脫力的女孩子們被伺候著洗漱之后都躺著歇息,根本就沒胃口吃飯,當然也有例外。
謝文昌從窗子里看到屋子里長長的餐桌前,一個女孩子自己坐在那里正大口大口的吃著。
她身上的祭祀服還沒換下來。頭發也散著,渾身被汗水打濕,顯然還沒進行洗漱。看起來狼狽不堪。
“清兒。”謝文昌喊道。
謝柔清的動作一頓,旋即卻又接著吃起來。似乎根本就沒聽到謝文昌的喊聲。
謝文昌又喊了一聲,謝柔清這才轉過頭,卻并沒有走過來的意思。
“清兒累壞了吧,你好好休息,你母親哥哥他們此時不便來看你,等明日回家大家都會來接你的。”謝文昌含笑說道。
謝柔清嗯了聲沒有再說話,放下了碗筷,徑直向內走去。
“三小姐要去洗漱了,洗漱后好好休息。”管事忙說道,“三小姐真是累壞了,話都不能說了。”
謝文昌笑著點點頭。
“讓她們好好歇息吧,緊張了這么多年,以后就可以輕松自在了。”他說道。
管事連聲應是。
“二老爺,官府那邊來人了。”外邊有人尋來稟道。
謝文昌在管事的恭送下意氣風發的走開了。
謝柔清洗漱出來,女孩子們已經緩過一些力氣開始吃飯,臉上也浮現笑容,激動的議論著今日的事。
看到謝柔清大家忙都站起來問好,眼神里有敬畏有好奇,再沒有以前的鄙視和嘲諷。
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丹女跳出全祭舞,而且還引來了山神顯靈,雖然她們也都親身參與,但只有謝柔清是陪同丹女歷經全程的,就算謝家再苛待她,她的親事也不會差,因為她曾經萬眾矚目。
“二老爺來看你了?”一個女孩子主動寒暄說道。
謝柔清嗯了聲。
“真好,明天啊肯定會有很多人來接咱們。”另一個女孩子興奮的說道。
“是啊是啊,我爹我娘我哥哥,還有出嫁的姐姐們都來了,我嫂嫂們也把她們娘家的人叫來了。”又有女孩子說道,歡喜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所有的辛苦都為了這一刻,女孩子們激動的說笑著,卻看到謝柔清一言不發的走開了。
“三妹妹。”一個女孩子忍不住說道,“你不高興嗎?”
謝柔清轉過頭笑了笑。
“高興啊。”她說道,“不過如果我沒跳好,我的家人還能這樣來接我,我會更高興。”
謝文昌急急走出來時,謝文興謝文俊等人已經在門外了,正陪著一個年輕人說話。
這是官府的人?
只有一個人,身邊由四五個護衛圍著。
年輕人穿著湖藍細布袍子,夕陽下如玉的面容蒙上一層霞光,雙目沉靜讓人不由心生敬畏。
謝文昌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那位東平郡王。
祭祀結束的時候,官員們就來道賀,他們也還禮了,按理說這些人都該已經離開了,怎么東平郡王竟然沒走,還來到他們家門口了?
謝文昌急忙忙走過去站在謝文興身后,豎耳聆聽。
東平郡王正向他們說恭喜。
“祭祀大成。山神有靈。這是比鳳血石還要大的祥瑞啊。”他含笑說道。
謝文興等人忙施禮。
“也是皇恩浩蕩,郡王代陛下前來觀禮,才有我謝家如此榮耀。感天動地,山神顯靈。”他說道。
東平郡王笑著頷首,視線看向四周。
遠處山野空地人群還在聚集,人數比起祭祀時似乎沒有少反而多了。
“這些人都是等明日再散去的嗎?”他問道。
“以往都是祭祀結束就散去了。但現在大家都說山神有靈,想要明日親自送丹女入城。”謝文俊笑道。
原來如此啊。東平郡王笑著點點頭。
“神有靈,民有信,這是你們謝家的福氣,也是朝廷的福氣。”他說道。
謝文興等人再次施禮拜謝。
“這一次祭祀民眾也辛苦了。”謝文興笑道。想到什么看向東平郡王,“既然大家今夜不肯散去,那就今晚犒賞大家。吃肉喝酒,與山神同歡。”
東平郡王含笑點頭。
謝文昌等人立刻安排。當然說的是皇帝使者的犒賞,消息傳開漫山遍野響起歡呼聲。
“多謝山神!”
“多謝陛下!”
“多謝郡王!“
聽著這喊聲,東平郡王忍不住笑了。
“原來被民眾齊聲高呼感覺真是不錯。”他笑道。
“殿下說笑了。”謝文興等人笑道。
東平郡王搖搖頭。
“不是說笑,這些高呼是真心實意的,聽起來很是震撼。”他說道,看向謝文興等人,“真心實意最難得,當惜福。”
謝文興忙整了整面容衣衫,帶領眾人躬身施禮。
“謹遵殿下教誨,當不負陛下厚愛。”他說道。
東平郡王點點頭不說話了。
“殿下,宴席已經擺好了,請入席吧。”謝文俊在一旁說道。
“跟惠惠說了沒?待會兒要拜見郡王殿下。”謝文興又側頭低聲詢問旁邊的管事。
她叫惠惠啊。
東平郡王微微垂目。
信步而行來到這里,的確是想見見這個大小姐。
可是現在說要見了,他又想到今日一場祭祀下來她肯定疲憊不堪,來見自己還要梳妝打扮一番。
畢竟是個小姑娘,肯定很累很累了,而應酬和見客又是很累人的事。
也不是非要今日就見,讓她好好的自在的歇息吧,東平郡王抬手制止。
“不,不用了,我就是自己隨便走走,恰好走到你們這里來,至于宴席待明日吧,明日回城再擺宴同歡。”他含笑說道。
既然他開口了,沒人敢強邀請,謝文興等人忙施禮恭送。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四周點燃了幾十個篝火,謝家的下人們從側門里推出小山一般的酒和肉,說話聲笑聲歡呼聲風一般散開,還有人圍著篝火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天地之間一片歡騰。
東平郡王看著千人同歡的場面,又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謝家大宅,臉上帶笑在這一片歡騰中穿行而過。
夜色里山下的居所也是燈火通明,還未進門,周成貞就沖了出來。
“十九叔,你去干什么了?”他問道。
“隨便走走。”東平郡王說道,翻身下馬。
“你不讓我隨便走,你自己就隨便走,還這么晚了。”周成貞挑眉說道。
東平郡王從他身邊越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誰讓我是你叔叔呢。”他笑道,大步向內而去。
周成貞愕然,又失笑,轉身跟上去。
“我是侄子,可我也不是傻子啊,你才不會隨便走走,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現在什么時候了?
遠在城內的謝家大宅的地下,有人用力的推了推墻壁。
墻壁紋絲不動。
謝柔惠知道這是徒勞的,為了避免出現意外,謝文興告訴她將地道兩邊的門都關上了,只有他能打開。
等祭祀開始時,就會來接你,這樣祭祀結束進了祠堂的時候你們就可以換回來了。
父親母親這樣告訴她。
那也就是一天一夜又半日之后。
謝柔惠在地道里的夜明珠下扳著手指算了又算。
可是怎么現在了還是沒人來接她?
難道是沙漏壞了?
謝柔惠又轉身蹬蹬沿著臺階跑下去,地道里幾案上燈下的沙漏還在緩緩的流動著。
沒錯啊,沒錯啊。
謝柔惠咬住下唇,伸手捂住嘴。
已經過了時候了,現在外邊都要黑了吧?馬上就要兩天一夜了,怎么還沒人來接她?
難道祭祀沒跳好?出了事了?
謝柔惠來回走了幾步。
她心里有時候是期盼著祭祀出事的,但真要出了事,卻是自己的名字,雖然母親一定會懲罰那個用著她名字的替代者,但丟人還是她啊。
所以她又期盼不要出事,可是,是不是不出事,他們,他們就不想把自己換回來了?把那個替代者當成寶貝嗎?自己就要在這個地道里過一輩了嗎?
謝柔惠抬起頭環視四周,這是挖出的一間小居室,布置的得體妥當,墻壁都是粉刷過的,甚至還做了個一個假窗戶,乍一看就好像是在夜里的室內。
可是這個室內,永遠都是夜里,永遠都不會看到日光。
謝柔惠只覺得窒息,她不由大口大口的喘息。
不,不,不。
她不要一輩子都呆在這里。
謝柔惠轉過身向外跑去,沿著臺階直沖到墻壁前,哭著伸手拼命的敲打著墻壁。
來人,來人,來人啊。
而在另一邊,謝大夫人將謝文興揪著帶進內室,雙目發紅的盯著他。
“你怎么能還沒把她接來!”她咬牙低聲吼道,“你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