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和蚖七遠遠便聞到一股肉香味兒,讓本就饑腸轆轆的他們更加難忍。
許多模樣古怪的人正在酒肆里飲酒吃飯,許應用目光的余光瞥去,心中凜然。
余光中,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白骨骷髏坐在那里吃吃喝喝,而桌上的飯菜則是人心人腦等物。
許應和蚖七在酒肆客人古怪的目光中向前走去,酒肆中的一具白骨骷髏問道:“他們這是去何處?”
一個老鬼道:“望鄉臺。”
“不能再往前走了。走過了望鄉臺,看到故鄉,就再也回不了陽間了。”
那老鬼喃喃道,“他們應該像我們一樣留在這里,讓我們吃掉他們的血肉,變成和我們一樣的孤魂野鬼,而不是去里面送死……”
前方霧氣漸漸濃了,青色的霧氣中青瓦白墻映入許應的眼簾,這是一條長街,街道很寬,兩旁都是老舊的店鋪。
許應看著這條街道,只覺有些熟悉,但是他確信自己沒有來過這里。
這時朗朗的讀書聲傳來,許應循聲看去,聲音從一間私塾里傳出。許應站在私塾的窗戶邊,向里面看去,只見私塾中有二十多個孩童,正在搖頭晃腦的讀書。
私塾先生是個年輕的男子,看起來二十許歲,不到三十的樣子。
許應看著他的臉龐,覺得有些熟悉,但不記得何時見過。
過了片刻,下課了,孩童們從私塾里呼啦涌出,歡鬧異常。
私塾的女主人走了出來,身著白裙,是個恬靜溫柔的女子,寵溺的摸了摸幾個孩童的小腦袋。
許應心中疑惑,這個女子也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卻不記得自己何時見過她。
那女子注意到許應,笑問道:“少年,你找誰?”
許應搖了搖頭,道:“路過。請問,你知道怎么走出這里嗎?”
那女子抬手為他指路,許應稱謝,向那女子指的方向走去。
那女子目送他離去,呼喚一個淘氣的孩童:“阿應,不要跑遠,要吃中午飯了!”
“知道了,娘!”那個淘氣的孩童從許應身邊跑了過去,撞了一下許應的腿。
許應呆住,木木的站在那里。
他猛地回頭,私塾和那條街道塵煙般消散。
他看向前方的那個孩童,孩童停步,回過頭來,與孩提時的他長得一模一樣。
孩童臉上露出笑容,身形也如塵煙般消散。
只一瞬間,許應便淚流滿面。
“阿應,你怎么了?”蛇妖蚖七發現他停下,不解道。
“我看到我爹娘了。”
許應杵在那里,過了良久,澀聲道,“可是,我認不出他們了。我認不出來他們……”
他把大鐘丟下,蹲在地上,掩著面低聲抽泣:“我記不起來他們的模樣,我記不起來他們的名字,我剛才看到他們,可是我認不出他們……”
蚖七靠在他的身邊,拍了拍這個少年的肩頭,低聲道:“阿應,我們該繼續走了。”
許應默默的站起身來,順著那女子指的方向走去。
前方,道阻且長,是一條崎嶇的路。
旁邊還有一條平坦的大路,許應沒有順著大道走,而是走上這條難行的道路。
“停步!”一眾神靈很快追擊到酒肆附近,突然其中一個身著灰衣的男子沉聲道,“前面就是望鄉,我們繞過去!”
那灰衣男子看起來年雖不大,但身材卻是極高,有一丈三四,額頭生著龍角,手指也長著鋒利的指甲,不似人類。
一尊神靈道:“石龍子前輩,進入望鄉會如何?”
那灰衣男子乃是寧遠文廟中的石龍,也是一尊神圣。
寧遠文廟規模宏大,香火旺盛,供奉至圣先師。文廟的正殿前后有四根銅柱,銅柱上盤繞著四條石龍,由最堅硬的石頭雕琢而成。
因為文廟香火鼎盛,連帶著這四條石龍也漸漸有了神通!
四龍吸收香火,已有四百年,各有不凡成就,煉就金身。灰衣男子名叫石龍子,是四條石龍之一。
石龍子目光閃動,道:“望鄉不在陰庭管轄范圍,極為神秘,傳聞進入其中便會看到自己的故鄉。那里介于陰間陽間之間,稍有不慎,便再也回不來,變成孤魂野鬼!”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笑道:“我聽聞有些將死之人會躲入望鄉,讓自己身處陰陽兩界,不生不死,不老不滅。貿然闖入這些存在的領地,極為兇險。這些存在,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來!”
石龍子循聲看去,只見縣令周陽率領一眾官吏快步走來。
兩人對視,各自目光錯開。
石龍子道:“許應進入望鄉,休想活著出來。周縣令可以回去交差了。”
周陽淡淡道:“他犯了王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兩人目光再度對視,石龍子腦后煙霧繚繞,香火之氣漸濃,身上也漸漸浮現金光,赫然是金身運轉的征兆!
周陽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幽幽道:“陰庭的金身,與我周家的金剛不壞身相比,還差點一點。巧得很,我便煉成金剛不壞身!”
石龍子冷笑道:“金身與金剛不壞身,孰高孰低,未有定論。更何況,周縣令年紀尚小,能將金剛不壞身修煉到第幾重?”
周陽微笑道:“第二重!”
石龍子瞳孔緩緩縮小,感覺到壓力。
倘若周陽把不死之身修煉到第一重,祂還可以輕易取勝,但修煉到第二重,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兩人相爭,極有可能是兩敗俱傷,甚至同歸于盡的下場!
周陽也不愿與他撕破臉,提議道:“既然許應進入望鄉臺,生死不知,我們又何必拼個你死我活?石龍子,我們繞過望鄉臺,在前路上等他。”
石龍子點頭,道:“許應落在誰手,那就看運氣了!”說罷,率眾離去。
周陽目送祂遠去,目光閃爍,看向迷霧重重的望鄉臺,低聲道:“望鄉臺,傳聞一個可以讓人處在生與死之間的地方。聽說這里躲藏著許多極為可怕的強者,他們壽元將盡時,便藏身在望鄉臺中。但是進入其中,便再也走不出來……”
他身后,一位官吏低聲道:“大人,望鄉臺的傳說是真的嗎?”
周陽臉色陰晴不定,選擇從另一個方向繞過望鄉臺,道:“我原本也以為是假的,但后來我聽到一個傳聞。”
他頓了頓,道:“這個傳聞在我族內流傳,說的是我周家老祖宗曾經面臨了一場必死之劫,當時老祖宗便想進入望鄉臺,讓自己處在非生非死的狀態,躲避死劫。后來他老人家才智通天,憑借著過人的天資,終于度過死劫,為自己續命,這才沒有躲進望鄉臺。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望鄉臺的傳說都是真的。”
一眾官吏對視一眼,望向那霧靄彌漫的地方,一個官吏喃喃道:“案犯許應進入那里,真的走出來嗎?”
周陽搖了搖頭,道:“他是壽元未盡之人,說不定有機會走出來。但也說不定……”
他面色有些陰沉,道:“……會被那些壽元耗盡非人非鬼的存在,借尸還魂!”
一眾官吏不禁打個冷戰。
望鄉臺中,霧靄重重,越來越濃,許應腳下的道路也愈發曲折崎嶇,下方便是萬丈深淵,頭頂怪石如刀戈森立,一不小心,便會甩得粉身碎骨!
走過山崖,又是獨木橋,架在兩座壁壘般的山峰之間,那是一根圓木,走在上面須得萬分小心。圓木稍微滾動一下,便會摔下萬丈深淵!
許應脫掉鞋子,調整自己的氣息,光著腳走在圓木上,用心去感應腳掌力量的變化,一點一點向前走去。
后方,蛇妖蚖七則盤繞著大圓木,一點一點向前蠕動。
他們向下看去,只見云霧繚繞,深淵下是一道綠水河,河里咕嘟咕嘟冒著綠色的氣泡,還有一具具腐爛的尸體飄在水面上。
每一個氣泡鼓起來,便見氣泡腫脹成人頭的模樣,被吹得越來越大,漸漸從河面上飄起來。
“少年郎從哪里來?”一個氣泡上的面孔是妙齡少女,詢問許應,姿態嫵媚。
許應不答。
蚖七對著氣泡吹了口氣,氣泡上妙齡少女的臉越來越扭曲,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氣泡啪的一聲炸開,綠色的河水涂了蚖七滿臉都是。
蚖七哆哆嗦嗦,跟著許應過了獨木橋,來到對岸。
他們沿著山路向前,卻見有人站在路邊,長著三條腿,一動不動。
走到近前,才發現不是三條腿,而是被人釘在木樁上。
許應和蚖七看得頭皮發麻,悄然從一旁走過去,那人卻還未死,顫抖著叫道:“救我……”
蚖七于心不忍,道:“怎么救你?”
“給我兩年陽壽!”那人叫道。
蚖七向許應道:“給他兩年陽壽,就可以救他,我們陽壽尚多,何不救他一命?”
他剛說到這里,突然道路兩旁的樹木紛紛轉過身來,卻是一個個三足怪人,身下各有木樁,看起來像是長著三條腿,紛紛叫道:“給我兩年陽壽,救我性命!”
蚖七嚇了一跳,這才看出他們并非被人釘在木樁上,而是他們的身體扎根在大地中,他們已經與樹木生長在一起。
蚖七急忙跟上許應,再也不提救人一事。
兩人提心吊膽,一路走過去,又見有人坐在路邊仰頭朝天,嘴里長出茁壯的花株。還有人宛如稻草人,站在地里,生出枝杈,形態如人,枝杈肋骨中央跳動的心臟肉眼可見。
如此等等。
這些人以奇怪的儺術為自己續命,往往將自己木化,變成植物,姿態怪異。
他們走了良久,終于看到一處房屋,房屋前有個正常人,是個身材魁梧的虬髯男子,打量許應和蚖七,目光中有些詫異。
許應大著膽子,上前問路,那虬髯男子驚訝道:“你們是從陽間來的?誰指點伱們走到這里的?此地是望鄉的唯一一條生路,沒有高人指點,休想過來!”
許應踟躕片刻,將自己來到望鄉,看到父母一事說了,道:“若非雙親指點,我們必然走不到這里。”
那虬髯男子更加驚異,道:“望鄉、望鄉,在這里望見的當然是自己的家鄉!少年,你看到的是你孩提時的事情。你父母早在七八年前,就看到未來的你,為你指點了一條生路!這是兩位高人,了不起,很了不起!”
許應錯愕非常,他記憶中的父母葬身在許家坪,而且就是兩個普通人,高人從何談起?
他回憶望鄉臺所見的父母面孔,突然記憶一陣恍惚,父親和母親的臉也漸漸變得模糊。他們站在自己的記憶中,臉卻是兩張白紙,沒有面目。
那虬髯男子道:“我可以送你們離開望鄉,只是我有仇家尋來,快要到了。我生前與他約斗,前不久他也來到望鄉。今日正是我們約定的日子。你們先在我房中稍歇,待我殺了他,便送你們離開。”
許應和蚖七震驚莫名。
生前約斗,死后決戰,這虬髯男子還真是別有一番豪情。
許應和蚖七進入房中,卻見那虬髯男子取出一個半人多高的劍匣,立在身前,一手拄著劍匣,傲然而立。
過了片刻,風雨如晦,這陰間突然狂風暴雨吹拂,電閃雷鳴,天空黑暗下來。
隱約間,只見有巍峨神人立在烏云之中,叫道:“袁天罡,你在蟠龍山斷我龍頸,壞我修行!今日定當斬你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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