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繡戶

第九章 月下

時光在不經意間流淌,而有些東西也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變化,比如,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易哥哥總是和雪蘭并肩,兩人還不時的低言細語,彼此眼中多了一種叫溫柔和愛慕的神情,漸漸地,大家都習以為常,要是哪天兩人不說話了,就可以看見易哥哥失魂落魄的模樣了。

再比如,不知從何時起,承哥哥和俊哥哥爭相對語蓉獻起殷勤來,像兩只趕不走又打不死的蚊子,不過,語蓉好像一點也不厭煩,反而高興的很,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天到晚跟著流云了。

流云又開始孤獨,而每當孤獨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個淡雅若空谷幽蘭,俊逸如瓊林玉樹的少年。五年了,每年的春天他都會來蘇州,在傅府住上十天半月。流云很少很少有機會能和他單獨相處,見面了也只是相視一笑,禮貌的打個招呼,這樣的情形,一直維持到去年。那天,府里請了戲班子,大家都去看戲,流云并不喜歡看戲,中途溜了出來,在荷塘邊遇到了一襲月白素衣正望著池水發呆的子謙。這是流云第一次見到他那從容淡定的面龐上流露出凄涼,迷茫的神色。

“子謙表哥……”流云上前打招呼,子謙表哥一定是在為省試的事難過,前幾年子謙表哥都恰逢省試在即就病了,說是一到秋日就犯咳嗽,整日整夜的咳,吃了很多藥,看了很多有名的郎中都看不好,到春暖花開才漸漸康復起來,只是這一病,就耽誤了考試,也耽誤了前程,去年,終于尋得了良方,不再犯病了,可是去參加應試,卻名落孫山,也是,都耽誤了好幾年,學問上肯定會受影響的,不過,這有什么關系呢?不當官,子謙表哥照樣有用武之地,人生的道路又不是只有一條,條條大路通羅馬。

他恍然回過神來,唇角一彎:“流云妹妹,你不去看戲?”

“我都看膩了,演來演去都是這幾出戲,毫無新意,而且那個唱花旦的又老又胖,涂著厚厚的脂粉也能數出她眼角的紋路來,一點也不吸引人。”流云悻悻道。

“可她唱的不錯。”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幾分,雙眸似映著月光的池水,極其清澈。

裊裊的歌聲猶如夜空中懸著的一絲浮云,又似剪水而過的清風,的確她唱的不錯,是她膚淺了,以貌取人:“可是,不能否認美麗的外表能讓人賞心悅目,看戲看戲,那是視聽上的享受,若是看著不舒服,還不如站在這里聽戲。”流云笑道。

他輕笑一聲:“說的有幾分道理,清風明月荷花香,渺渺仙音訴離腸,其實,有時候靜靜的聆聽,更能體會歌者的心聲。”

“不錯,那我陪你在這里聽戲好了,對了,咱們去那邊亭子里坐坐吧!站著怪累的,我走了一大圈了。”流云不由分說的拉起子謙的手要往池心的涼亭去。

感覺到他的手一僵,流云回頭粲然而笑:“走啊!那里可是整個傅府最美的地方。”從沒有想過要邀請別人去池心的亭子,即便和語蓉那么要好,她也從沒提起過,但是現在,她迫不及待,急切熱切的想要邀他去分享,那個可以讓心靈滌蕩,寧靜的地方。

他的僵持只維持了一下下,就任她牽著,看著她在前面一蹦三跳,子謙心笑:流云,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古靈精怪,永遠那么開心快樂,雖然雪蘭有時候會說她可惡,說她搗蛋,說她狡猾,但是,她的眼神一直都那么清澈,透明的像水晶……如果,她只是妹妹,他一定會很疼很疼她,可是……換一重關系,他無法自處,因為,他的心早就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再也收不回來了。

“子謙表哥,你看,這里是不是很美?”流云松開手,跑到欄桿邊,指著被水波漾成碎片的月亮,其實她是不敢面對他,手心隱隱在發燙,心跳也出奇的快,為什么會這樣?不過是牽了一下手而已,傅喬汐那個家伙每次教她武功的時候,他們不也牽手了嗎?為什么都沒有這種感覺?哎呀……真是窘死了,好沒出息,流云在心里狠狠地鄙視自己。

子謙環顧四周,他一直認為江南的園林之美是任何地方的建筑都難以匹敵的,而園林之美又以蘇州的為最,而蘇州城里,最美的園林就莫過于傅家了,假山林立,回廊曲折,小橋流水,花草奇異,樹木珍稀,當真是無一處不精,不雅,不美……

他微微頷首,贊嘆道:“好一個清新雅致所在。”

“是啊!我就是喜歡這里的清新雅致,現在是春日,夜晚在池邊還稍嫌寒冷,若是到了夏日,在這里賞風賞月賞荷花,那才叫愜意呢!”流云歡喜道。

他側目笑看她:“沒想到你還挺懂得享受,連風也賞啊?”

“只要有心,世間萬物皆有其動人之處,皆可賞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壯觀的風,‘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溫柔的風,‘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憂傷的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淡淡的風……你說的,用心去聆聽,不僅可以聽見歌者的心聲,也可以聽得見風的心聲。”流云緩緩說道。

子謙有些怔然,沒想到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深刻的話來。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流云見他不說話,問道。

子謙將袖子抬到嘴邊輕咳了一聲,眼角浮起一絲笑意:“非不對也,而是你說的太好,你似乎看過很多書?”聽雪蘭說流云最不喜歡念書的。

流云微窘,后悔剛才一時忘形賣弄了一下,訕訕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這輩子沒看多少書,但上輩子看的可不少。

子謙笑笑,踱到欄桿邊抬頭望月,流云就在坐倚在欄桿上,出神望著水中他的倒影,水波輕柔的撫摸著他俊美的容顏,仿佛他是水中的洛神,流云想,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就這樣坐著,坐一輩子都不會厭倦……臉上又開始發燙,胡思亂想些什么呢?他都十八歲了,怎么可能會等她長大?明睿哥哥和明則哥哥十八歲的時候都定親了,說不定,他也有了意中人要定親了,不知道哪家的女子這么好命,能嫁給子謙,子謙一定會是一個溫柔的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