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八百六十六章 又進神機營

第十一卷金戈血第八百六十六章又進神機營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哪怕是這大冬天的早晨,亦是一天之中最要緊的時候。所以,清晨的城門口聚了一大批等待入城的百姓,有挑著柴擔的樵夫,有推著大車的菜販,也有進城打算采買年貨的普通莊戶人。而一條條胡同中,除了那些顛倒日夜笙歌慢曲到天明才歇了的人家,做生意的鋪子也卸下門板掛上了招牌,打算全副精神迎接一天之中的頭一筆生意,也好賺個開門紅。于是,門前路上的腳步聲、馬蹄聲、車轱轆聲,種種聲音匯聚在一起,自是讓人們精神抖擻身心振奮,精神奕奕地迎接著這新的一天來臨。

畢竟,因為昨夜之事而看不到今天太陽升起的人,只是極少數的一撮人而已。

一大清早,張越也是一如既往地準時起來。漱口刷牙之后用冷水擦了臉,皂隸便送來了用小火爐熱好的粥來。

用勺舀著那百合紅豆排骨粥,昨晚家里又派人特意跑的這么一趟,不但送來了晚飯。就連早飯也備辦了齊全,他自然是覺得心里熨帖。畢竟,能吃到家常飯菜,誰愿意動館子里那些一成不變的東西?小花卷、水晶蒸餃、芝麻燒餅、豌豆黃,四樣點心加上一大碗粥,他吃得渾身暖烘烘的,風卷殘云掃了個干干凈凈,這才放下了碗。

他這個不得不把衙門當成家里的堂官吃完早飯,裹著大氅到院子里走了幾步權當早飯后的鍛煉消食,隔著三門卻能看見司官們已經三三兩兩地來上班了——如今皇帝不在不用上朝,自然只剩下了上班。而尚書不在,每日點卯參見也被張越給免了,他們自然更自在,這前來衙門的時間就不敢耽誤了。

只是,張越還沒走上兩圈,就瞥見有人在三門外探頭探腦,卻是武庫司的郎中崔范之。

“什么事這么躲躲閃閃的。”

“大人,外頭……衙門外頭又多了好多錦衣衛。”

“是單單咱們兵部,還是其他衙門都一樣?”

“是四處衙門都是,連翰林院門口都多了一倍的人!”

聽到這話,張越不禁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那就結了,既然不是咱們衙門這一處地方,有什么好驚慌失措的,自己干自己的事,別胡思亂想。”

“是是是,有您這句話,咱們下頭人就心定了。誰不知道您是定海神針?”

崔范之自持是張越的老部下了,再加上和萬世節廝混的時間不短,自然而然就染上了一些萬某人油嘴滑舌的脾氣,笑嘻嘻說了一句就扭頭沖不知道哪里打了個手勢,隨即竟是又徑直走進了三門。見張越皺眉頭,他就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大人,不是我有意要這么早就說煩心事,是這些天我偷空仔細翻了些舊賬,結果真是看出了一些名堂來。”

張越如今最怕的就是名堂這兩個字,原本就已經成了川字眉的額頭差點沒擰起結來。好在他還不想讓自個變成未老先衰的小老頭,趕緊伸出手指在眉心按捏了幾下,這才問道:“什么名堂?最近兵部事情已經不少了,你可別再突然給我一棒子。”

崔范之也就三十出頭,比張越只年長五六歲,所以對于兩人私底下攀談時這種熟絡的口氣,他自是早就慣了,可一想到要說的事情,他的臉就有些發苦:“是關于神機營的。”

看了看有些小心翼翼的崔范之,張越略一思忖,便招了招手說:“屋里說話。”

只一刻鐘多些功夫,崔范之就出了屋子。匆匆從三門出去,但不一會兒就提著一個包袱又回轉了來,在屋子里又耽擱了好些功夫,他才神色如常地離去。而張越則是召了皂隸進屋,使人去通傳工部主事黎澄,讓他來兵部。

神機營大校場。

五軍營和神機營都設中軍和左右哨左右掖,均由勛臣統帥;而三千營由于是騎兵,人數多有增補,因此養馬日多,尤其是朝陽門外舊木廠改作養馬之后,人員更是陡增兩千。相比京城附近安置的幾十個京衛,這三大營才是真正的精銳。而這其中,神機營盡管是后建,但由于如今的火器逐漸完備,屢次大戰屢建奇功,所以但凡撥馬匹人員甚至是月給米鈔,神機營都是頭一份,就連軍器等等亦是優先替換。

張輔解中軍都督府都督之后,成國公朱勇便奉詔接掌中軍都督府。他雖年輕,但畢竟是元勛之后,較之魏國公和定國公徐氏更受信賴。此次京中事急,他亦是在第一時間出鎮京營整飭武備,也已經兩天三夜沒回家了。

只有三十出頭的他在武臣勛貴當中自然是極其年輕,然而,由于他赪面虬須,狀貌偉岸,在將士當中也頗有威嚴。如今督京營,掌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的勛臣們至少在表面上頗為服膺,營務亦是井井有條。和從前的柳升等人一樣。他對神機營也是最為重視,這天眼見底下士卒操練,站在一旁木質瞭望臺上的他不時微微頷首。

“國公爺,兵部張侍郎和工部黎主事來了。”

朱勇這才從校場上收回了目光。他人在京師之外,消息卻是靈通,每日里家中定時有人送消息過來,而小舅子沐斌亦是定時送信,所以京師昨晚上發生了什么,他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于是一大早操練神機營軍士,也是想著是否需要上晉藩平叛。這時候聽說張越來了,他本以為是前來宣旨亦或是傳命,但待到后頭那個人名入耳,他就愣了一愣。

“黎主事?是那個黎澄?”

得到肯定的答復,朱勇順著木梯下了瞭望臺的時候,一張赤紅臉自是繃得緊緊的。對于安南,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若不是父親勞師遠征,也不會英年早逝。所以,對于那些安南降臣降人,他素來敬而遠之。黎澄雖說是管造辦火器事,但平日他都是讓旁人去打交道。于是,等到見著張越,他照舊是對黎澄視而不見。只對張越點了點頭。

“什么事勞動你這個小忙人親自來了?”

朱勇語帶親近戲謔,張越也免了參見那一套,便笑道:“昨晚上查閱了神機營送給武庫司的文書,正好能抽出空,就特意叫上黎主事一同跑一趟。畢竟,火器的勾當他熟。”

張越在武庫司的時候,黎澄被派去了外頭公干,等張越回來的時候,他又因為居妻喪而暫時請了假,所以除了上朝時曾經碰上,兩人這樣一塊辦事卻還是第一次。倒是神機營黎澄常常過來。他人在工部,在制造火器的技術上哪怕算不上天下第一,前三卻能穩當當排進去的,所以武將雖不好伺候,對他也還客氣,但這一點在朱勇面前就吃不開了。

畢竟,倘若不是他老子在安南稱王,朱能也不會率軍遠征因而客死異鄉。

所以,對于朱勇的旁若無人,他也沒往心里去,仍然是畢恭畢敬,心里更疑惑的是張越說什么試驗新制的火器,硬是讓他過來。可這幾天京師的事情一樁接一樁,這位暫時署理兵部的少司馬大人怎生會有這樣的興致?

然而,張越一路和朱勇往營房那兒去,兩人說話也并不避著他,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漸漸更加心定了。直到前頭的張越突然轉過頭來問了一句話時,他那顆已經放下的心方才陡然之間提了起來。

“黎主事,你也知道,我在武庫司呆過一段時間,曾經主持過汰換軍器。之前在神機營都換上永樂手銃的時候,曾經換下一批老貨色。有件事我想要請教,軍中火銃使用的年限大約是多少,這批換下來的老貨色,可還能使用?”

此話一出,不但黎澄吃了一驚,就連朱勇也想起了近幾天發生的事,一時皺起了眉頭:“怎么,是不是神機營汰換下來的那批火銃不曾銷毀?是軍器監的責任,還是兵仗局的問題,或者是武庫司神機營?”

朱勇一開口就想到了要緊地方,又問及了涉及此事的方方面面,張越也不禁佩服他的老到。見朱勇的親隨都只是遠遠跟著,一旁只有明顯吃了一驚的黎澄,他便直截了當地說:“因為之前棉甲的事,武庫司雖然打了保票,但之后幾個司官還是調來卷冊仔仔細細查了一遍。結果棉甲的事倒沒查出來。可這火銃的事卻是發現了端倪。神機營汰換下來的火銃發往了軍器監回爐,但回執不知怎的竟是模糊得很。”

六部之中,工部最雜最卑,可油水也最多。不說別的,哪怕是軍器監的一個小小大使,也能從匠戶和朝廷撥的原料上頭摳下一大塊肉來。只不過,一旦和其余各部打起交道來,這腰就得彎得低了。黎澄家里前幾天多了兩個來自安南的遠房親戚,家事原本就夠頭痛了,這會兒張越一句回執模糊,他這個專門負責軍器監的小小主事,只覺得后背心冷汗直流。

“張大人,處理那批東西的時候雖然我不在,但冊子卻是登記過的,都已經發往了兵仗局回爐。若是大人不信,我可以立刻回工部取兵仗局的回文。”

“是兵仗局的首尾?”朱勇緊皺的眉頭頓時更加擰成了一個結,“若真是如此,那掌事的宦官真要好好查查了。對了此前不是說還有一批送進宮的宦官有問題嗎?”

“兵仗局……”張越倒不是偏聽偏信之人,見黎澄已經是緊張得滿頭大汗,他便微微頷首道,“先不用急,那些畢竟是換下來的東西,射程威力等等應該不如神機營現在的那一批手銃。但我還在武庫司的賬冊上發現,神機營年前曾經報廢過一批二十把永樂手銃,因為數量少,武庫司驗過之后就拉了回來送去軍器監,又知會送了新的,黎主事,可有這回事?”

“有,那批東西是軍器監回爐的,不過送新乃是兵仗局的首尾,我記得不是二十……而是……”黎澄本就是滿頭大汗,這會兒上下牙齒竟是有些打起了架,“我記得,軍器監存檔的簽票上,寫的是四十!”

也虧得他記性極好,對這些要緊地方的大事都異常留心,數字竟是記得分毫不差,因此張越微微一愣之后,就哂然笑道:“不查不知道,武庫司查的粗略,倘若還有更多,那就不單單是如此了。比如說,火藥報損耗的時候稍微夸大一點,亦或是其他……”

“你先別說了!”

朱勇一下子打斷了張越的話,不是他不想聽,而是他得好好計算一下這事情的后果。他接掌京營的時間并不長,要推諉責任也不是不行,更何況,以中軍都督府都督掌京營,原本就是忌諱的,所以他不過是做一個形式,其余的還是由管各哨各掖的勛貴做主。兩只手緊緊捏著想了老半天,他就側頭看向了張越。

“這事情你可奏過太后?或者知會了錦衣衛和東廠?”

“尚未。不過,我有太后欽賜的金牌信符。”

張越這才從袖子中慢吞吞地拿出了一樣東西。黎澄也就罷了,朱勇畢竟是帶兵的武將,不止一次看到過這金牌信符。長五寸,闊二寸五分,上首的竅穴穿著紅絲絳,上下則是鐫刻著飛龍和麒麟。只和平日調發軍隊所用的信符有所不同,那背面少了一行字,只刻著“不信者斬”。朱勇原本要行禮,見張越微微搖頭,便往下卷了卷袖子,雙手接了過來。反復核對無誤,他心里就生出了一種莫名的驚悸,但卻不敢宣之于口,又謹慎地交還了回去。

“今天我帶黎主事來,不是為了清查什么,而是因為兵仗局和軍器監不久之前又進呈了幾件新鮮式樣的兵器。”張越就是用這個借口把黎澄叫了過來,見他仍是滿臉的惶恐,他又意味深長地笑道,“阮氏兄妹不是住到了你那兒嗎?派個人把他們也叫來,在火器上頭,他們的見解頗為不凡,所以我此前在交阯時方才把人列在第一等。神威箭等等那幾樣東西你既然帶了過來,正好和成國公一同試驗,倘若威力不凡,我回去也好寫題奏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