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四百五十九章 時不我與,時不我予

第四百五十九章時不我與,時不我予

張越雖說吩咐胡七盡全力去查,但卻沒想到真那么快就把人找了回來。由于靈犀也只是從外頭得到的消息,他問不出所以然來,因此略一思忖便匆匆出了屋子。他前腳剛走,杜綰便扭頭對靈犀問道:“秋痕人呢?是不是說要打點行裝,然后一起跟著去?”

面對這么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即便是素日靈犀最善于調停,這會兒一顆心也不由得猛地一跳。杜綰嫁入張家并沒有帶什么陪嫁丫頭,因此這屋子里還是她們三個。然而,彼此身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只有秋痕仍想當然地認為如今和當初在山東青州那會兒差不多,她和琥珀卻都比當初更小心了幾分。

當初張越和杜綰乃是師兄妹,如今卻是夫妻,怎么可能和當初相同?

“秋痕是這么說,可琥珀已經把她勸下了。這都是些糊涂想頭,她不過是一時起意,等回頭想通了應該不會干這種蠢事。她就是這種咋咋呼呼的性子,又是有口無心的人,等到想通了就好。一直都是少爺和少奶奶包容她,所以才……”

“帶我過去看看吧。”

被這簡簡單單一句打斷了話頭,靈犀就知道這會兒不能再勸說什么,只好打起簾子把人領了出去。等到了西屋,她一進去就看見秋痕正趴在炕桌上抽泣,旁邊的琥珀正背對著她們在那兒安撫,于是忍不住偷瞥了杜綰一眼。

“靈犀,你和琥珀先出去。”

琥珀和秋痕這才知道是有人來了,一個轉過身,一個連忙擦干了眼淚起身,兩個眼睛腫得猶如桃子似的。琥珀還有些猶豫,靈犀卻連忙上前拉起她往外走。眼看這兒只剩下自己一個,秋痕見杜綰臉上瞧不出喜怒,漸漸就有些惴惴然,垂手站在那里極其不自在。

“靈犀說,你這次想跟著他走?”

盡管杜綰只用了一個他字,但秋痕哪里會不知道這言下之意指的是誰,連忙解釋道:“少奶奶,先頭的事情奴婢已經知錯了,不該胡說八道。可是少爺這一走不比從前,少則三五個月的,多則一年半載,連生他們幾個都是大男人,難免不穩妥,奴婢若是男裝打扮跟著,一來能夠照應周到,二來也可以……”

“你知道宣府鎮是什么地方?你知道那里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知道這次還有誰跟他一起出行?你知道若是有人彈劾他挾婢行公務,那是個什么罪名?”雖說剛剛還對張越說過要唱白臉,但杜綰原本就是滿腹憂思,這會兒卻實在忍不住了。見秋痕被自己這一番話砸得呆呆愣愣的,她便淡淡地說道,“這家里不是只有你在乎他,而且你若是真在乎他,說話做事就多個考慮,別只是由著自己的性子!”

而張越在確定了方水心被人送回來這個消息之后,他就再沒有搭理這件二房的家務事,徑直帶著胡七來到了自省齋。然而,坐下之后,他便瞇縫著眼睛思量了開來。

雖說他并不是那種幾乎能背出整個歷史年表的人,但他卻知道永樂年間一共有五次北征,前兩次嚴重打擊了韃靼和瓦剌,而最后三次卻集中在朱棣在位的最后三年,不但戰果寥寥,而且還浪費錢糧無數,結果這種全面進攻就造成了仁宣年間全面防守的后果,也間接導致了之后明軍戰力江河日下。他可不想一晃二十幾年后還得迎來土木堡之變。

“少爺,方水心其實沒有跑多遠就在保定府病倒了。幸好我想起醫館……”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回頭你到我那帳房支領一筆銀錢犒賞大家,我眼下不問你這個。”張越輕輕擺了擺手,又示意胡七上前,這才交待道,“我大約這幾天就要離京了,有幾件要緊事吩咐你。第一,趙虎留下呆在明處,隨時聽里頭的吩咐;你用到南京去的名義暗中留在京師,留心一應情形,若是有什么變故立刻讓趙虎報到里頭,同時報給我。”

饒是胡七一貫聰明敏銳,這時候仍不免有些猶豫:“可是京師已經有袁大人了,反而是大人身邊人太少,我若是再留下,您就只有向龍和劉豹了。”

“若是我沒料錯,這次隨行仍然能向安遠侯要到京營周百齡那五百個人,他們跟了我兩趟,能夠信得過。真是辦隱秘事,有向龍和劉豹就夠了。再說,若是明年開春御駕親征,袁大人恐怕要隨行,到時候京里沒個人不行。”

見胡七這才答應了下來,他便繼續說道:“第二,錦衣衛雖說在草原上沒多少探子,但我相信宣府鎮之內應該有不少耳目眼線,所以,你去見一見袁大人,看看能否設法讓向龍和劉豹調動這些耳目眼線。第三,請袁大人盯緊了那位壽光王,我總感覺他有問題,得防著他興風作浪。第四,這次去宣府要配發火銃,應該會有宦官隨行。你立刻去打聽這次隨我同行的是宮里哪位公公。第五,鎮守宣府的大小將官和太監,你看看能否弄到他們的資料,尤其是那些太監。你現在就親自去辦,一定要隱秘,要快。”

等到胡七領命離去,張越卻沒有離開書房,而是繼續坐在那里沉思。錦衣衛不是萬能的,否則這次的事情也不會事先沒有從胡七等人那里得到風聲。如今看來,袁方居安思危低調小心并沒有錯,否則一朝天子一朝臣,異日朱高熾登基恐怕就要清算了。而他雖說已經竭盡全力向東宮靠攏,但又不能做的太過著跡,否則時時刻刻盯著東宮的朱棣立刻就會翻臉。

兵部武庫司郎中對于他來說看似已經是要職,但他升遷到這個職分已經、、是靠了皇帝的信賴,已經是越級擢升。跟著大軍北征,就算有大功也肯定是那些帶領中軍或左右哨左右掖的勛貴,決計輪不到他。這一次無疑是一個機遇與風險并存的機會,只是,除了把大伯父張信調回來,把岳父杜楨弄出大牢,他要怎么做才能讓皇帝在此次之后不再親征?

“來人!”

隨著這一聲高喝,書房大門立刻被人推開,進來的卻是趙虎。張越本想吩咐說備馬去英國公府,但才站起身就發覺自己餓得發慌,只好吩咐先去廚房弄點吃的來。三下五除二填飽了肚子,他讓連生到內院知會杜綰一聲,隨即便帶著趙虎等幾個隨從出了門。

此時離著宵禁的時辰已經不遠,因此一行人快馬加鞭,拐到英國公府所在的清水胡同時就聽到了那響亮的銅鑼聲。英國公府供人出門的東角門已經關閉,西角門上兩個門房聽見馬蹄聲就出來查看動靜,看清是張越,他們慌忙出來行禮,又張羅著牽馬,更有人往里頭通報。等到張越進去之后,管家榮善匆匆迎了出來,直接把張越帶到了張輔的書房。

張輔的書房依舊猶如昔日南京那番光景,四壁空空沒有書架,只是正中掛著一幅端端正正卻又氣勢十足的楷書,上頭寫著“忠義仁勇”。看見那一方鮮紅的朱紅大印,張越哪里還會不明白這是天子御筆,忍不住盯著那四個字多瞧了片刻。

“不愧是沈民則的不記名弟子,一到我這兒就先瞧那四個字。這是之前你家媳婦來的那一天皇上賜下的御筆,指名掛在我這空空蕩蕩的書房。”張輔雖說不像朱勇那么喜歡結交文士,那么喜歡看書,但卻總喜歡在晚飯后在這間名不副實的書房中坐一會。此時,他笑呵呵地指了指對面的一個蒲團,這才問道,“你這個大忙人這么晚來見我,是有事么?”

“皇上給大堂伯的這四個字,恐怕是從古至今的武將最是渴望的評價了。”行過禮后在張輔對面坐下,張越就把今天海壽所講的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然后便認認真真地問道,“大堂伯之前在宣府練過一年多的兵,所以我想問問關于此行,您有什么提點?”

張輔如今只朝朔望,再加上專心備北征,不問其他國事,因此之前并不知道任何風聲。乍聞此訊的驚愕過后,他就皺起了眉頭,細細思量了一會,他便收起了面上的笑容:“你知道小小一個交阯,讓朝廷折損了多少文武?”

盡管問的是宣府,張輔答的卻是交阯,但張越卻并沒有認為張輔是有意賣關子。由于之前他進呈過交阯方略,也整理過相關資料,略一思索便答道:“陳季擴反,都指揮同知徐政戰死于盤灘;簡定之亂,參贊黔國公軍務的劉俊尚書以及交阯都指揮使呂毅和交阯參政劉昱敗死;黎利作亂,交阯左右參政馮貴、侯保御敵戰死……”

“好了,單單這些就夠了。”張輔擺了擺手,隨即一字一句地說,“我只告訴你,這些人當中盡有被稱之為一時才俊的人物,真正身臨戰陣卻都是一一隕落,所以哪怕是宣府駐扎重兵,但卻難敵蒙元入寇時的來去如風,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小心。鎮守宣府的興安伯徐亨乃是第一代興安伯的孫子,曾經和我搭檔了好幾回,應該會照拂你。但鎮守中官王冠乃是昔日司禮監太監黃儼的干兒子,如今聽說卻投靠了御馬監太監劉永誠,你得留心。此外……”

張輔乃是宿將,曾經練兵宣府萬全,軍務自是嫻熟。這一提點就是小半個時辰,張越一一記下,最后謝過之后便肅手一揖道:“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大堂伯,皇上這次北征,會不會帶上皇太孫隨行?”

“這很難說,若是以前一次北征皇太孫差點遇險來看,皇上說不定會有所猶豫。但皇上一直想要培養一個馬上馬下盡皆了得的太平天子,所以但只要人提出,皇上必定會欣然帶上皇太孫。但是從東宮來看,無論皇太子太子妃抑或是皇太孫,恐怕都不會愿意去。畢竟,這趟北征太勉強了,沒有夏原吉居中統籌,恐怕糧餉比上一次還要吃緊。況且,皇太子身體不好。”

想到張輔曾經說過漢王朱高煦常常有信寫給朝中勛貴,張越心中自是了然。朱棣老了,朱高熾身體不好,若是朱瞻基跟著北征出了什么“意外”,已經老了的朱棣天知道在回程時是否能挺住,若是京師的朱高熾再有什么萬一,文官們未必就能鎮壓局面。他這次出發之前,是該把張輔手頭那些漢王私信的事情解決一下了。時不我與,不能一直等下去。

深夜,因奉詔入后軍都督府學習兵事,張軏正在家中宴請幾個朋友。當初皇帝追封了父親張玉為榮國公之后,體恤張家滿門忠勇,當初未及撫恤,因此在賞賜和勛田上格外優厚。而其后張輔獲封英國公,在分家的時候就把家產平分給了他和張輗。于是,盡管他官職不過四品,但要說家底,竟是比尋常勛貴還殷實豐厚,日子也過得異常豪侈。

這會兒桌子上都是珍饈佳肴,耳邊都是阿諛奉承,張軏嘴里雖說笑著,心里卻另有一番盤算。二哥張輗他是從來就看不上的,除了驕奢淫逸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會,兒子沒管教好也就罷了,好好的女兒還許給了富陽侯李茂芳,只怕是嫁了人就要守望門寡。大哥張輔雖說已經是英國公,但謹慎得和一個老頭似的,也不知道活用那權利和信賴。

只恨時不我予,否則指不定他也能得一個國公!

酒足飯飽送走了客人,張軏方才帶著酒氣回到了后院。才踏進自己的屋子,他就看到自己的兒子張瑾站在那兒,不禁奇怪地問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兒?”

“爹,我剛剛從外頭回來,有人讓我捎帶給您一封信。”見張軏眉頭一挑要發火,張瑾連忙壓低了聲音說,“那人問了一句可還記得當初樂安州之事,所以我沒敢回絕他。”

饒是張軏素來膽大包天什么都敢做,這會兒也不禁面露驚容。撕開那封信取出信箋匆匆一看,他立刻緊緊皺起了眉頭。那信上并沒有什么羅羅嗦嗦的話,只有一行簡簡單單的字。

“諫皇太孫隨帝北征,知名不具。”

“該死,他為什么死了也不放過我!”

張軏一發狠把那信箋揉成一團摔在地上,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這一著不慎被人捏了把柄,難道就要給人挾制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