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人比人氣死人
管次日朝會上只字不提方賓之死,但同在一個京城內是瞎子聾子,都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刑部尚書吳中和禮部尚書呂震整個朝會都是精神恍惚,哪怕是最最善于言辭的呂震,若不是強打精神支撐著,好幾次在奏事時就險些出了紕漏,到最后散朝時,那種失神落魄的模樣就甭提了。即便是事不關己的武官們,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死訊也是頗有些惑議論,畢竟,這就意味著從此之后他們就要和另一位兵部尚書打交道了。
“不過就是給皇上訓斥一頓丟了官罷了,想當初打仗的時候咱們誰沒讓皇上罵過?”武安侯鄭亨雖說老了,但仍是中氣十足,“一丁點事情想不通就要自殺,這陷皇上于何地?以往只覺得方賓那家伙貪得無厭,沒想到還是這樣一個蠢貨!”
由于之前已經定下了各軍統領,因此執掌京營的柳升如今也得特地趕來參加朝會。他雖說并非靖難封侯,但數次北征都是執掌中軍和神機營,此前神機營火藥失竊那樣大的事情也只是申飭罰俸,因此如今別人更不敢小覷了他。(....)此時此刻,見幾個勛貴搖頭冷笑,他瞥了一眼混在兵部眾人中往左掖門退去的張越,便在旁邊插了一句。
“人死了就死了,皇上想必念及他昔日功勞,大約這事情就得過去了,咱們武人管那么多干什么?眼看這次北征是鐵板釘釘的事,各位家里的兵器甲冑可曾準備好了?”
武人最看重的自然就是兵器甲冑良馬,這會兒柳升提起這個話頭,頓時人人都把方賓的事拋在了腦后。同一時刻,都察院的幾個御史正落在最后,個個交頭接耳的同時更滿臉興奮激動,其中一個甚至捏緊了拳頭揮了揮。
“人死了也不能算了,如此奸臣若是一死了之,以后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方賓!就算扳不倒呂震吳中這種貪得無厭容不得人的小人,也得敲山震虎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前天晚上一宿沒睡好,昨夜又是等消息等到三更半夜,繼而輾轉反側考慮思量,因此張越的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如今雖說公務繁忙,但要做的就是審核各地公文催餉運餉,都是些重復性工作,只要機械地往上頭簽押蓋章就好,因此他還能分心繼續想事情。好容易熬到中午吃飯,實在看不過去的萬世節索性把張越拉到了鄰近崇文門的杜康樓。
“以前你都是在外頭做事,我也幫不上你什么忙,可如今既然在京師,你還是一個人把心思藏在肚子里,這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由于下午還有公務,因此萬世節便吩咐伙計只上茶不上酒,等到一應齊了之后,看見張越還是默不作聲埋頭吃飯喝茶,他頓時不耐煩了,直截了當地說:“元節你無非是擔心方尚書自殺會有什么影響,可今天朝會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皇上也不過是臉略黑一點。說一句再不好聽的,人都死了,這事情也該告一段落,如今北征督餉運餉都已經有人頂著,小夏還對我說,楊閣老和小楊學士都已經勸諫過皇上,皇上似乎心有所動。()”
雖說很感激萬世節的好心,但張越卻仍然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被萬世節催逼不住,他索性舉起面前的茶盞一飲而盡,隨即才正色道:“我只是覺得方尚書不該自殺。”
“不該?”萬世節這才醒悟了過來,細細一琢磨,他漸漸沉下了臉,“你想得不是沒有道理,方尚書又沒個罪名,這下了錦衣衛獄的夏尚書杜學士他們都還好好的,他怎么忽然就死了……可方尚書的脾性你我也應該有數,那是絕頂好強的人,說不定覺著心頭郁悶……”
“昨天一早陳留郡主和我家小五一同去靈濟宮上香,結果還遇見過方大人。”張越此時也不愿意遮遮掩掩,索性對萬世節把這事情撕擄開了。
他重重地把茶盞往桌子上一頓,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據小五說,陳留郡主還勸過方大人兩句,似乎他聽了有所感悟……而且你不覺得奇怪么,方大人當初曾因罪戍廣東,如今的情形總比那時強,怎么這次就想不開?”
“這個……”
萬世節再也說不出什么你想太多之類的話,一時之間眉頭擰成了一個結。(.)想來想去想不通,他索性也撂下了杯子。正要開口時,他就聽到樓板上一陣咚咚咚的聲音,緊跟著就看見一個人影風風火火上了樓,他打量著那人正覺得有些眼熟,誰料那人便沖著他們這一桌奔了過來,還沒站穩就嚷嚷了一聲,這下子登時露了餡。
“姐夫,你果然在這里,幸好幸好!快跟我來,有人要見你!”
小五這一發話頓時露出了女子嗓音,所幸酒樓上極其喧嘩,這點子聲音無人注意。萬世節先頭見過小五,此時自
大悟。而張越在驚愕之后立刻警醒了過來,一下子見自己的是誰,遂沉聲問道:“人在哪?”
“城門左手邊的馬車那兒……”
看見張越一聽到這聲音就站起身急匆匆地下樓,小五頓時愣了一愣,原本反身要追下去,但思來想去,她還是覺著這種難辦的大事情自己少管為妙,遂一屁股在桌旁坐了下來。(9/..)她一大早就被朱寧拖著出來,馬車繞著京城的幾條大街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會兒頭也昏了肚子也餓了,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吩咐伙計又上了一碗飯就自顧自地大快朵頤。
好容易把空空如也的肚子填了個半飽,小五方才抬起頭,見對面的萬世節正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歪著頭打量了對方片刻,她忽然笑嘻嘻地說:“我記得你,你當年也和姐夫一起去過棲霞寺請教過老和尚,還向老和尚請教過如何成就功業的。”
那一次萬世節只顧著去見驚才絕艷的道衍,其他的都只是次要的,聽了小五這話頓時有些尷尬。他倒是聽張越提過杜.有這么個義妹,只是“聞名不如見面”,這會兒被人家揭破自己當初的老底,他不禁訕訕地一笑。(.)然而,小五平素都是自來熟慣了,他又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于是一問一答了一小會,彼此之間就熟絡了起來。
下了樓的張越很快就找到了城門左側的那輛馬車,仍是那輛拆下了紅油絹和各色裝飾的翟車,但外頭有意罩了一層方格布圍子。他才到車旁,那車簾就輕輕揭開了一條縫,緊跟著里頭就傳來了朱寧熟悉的聲音。她先解說了一通昨日去靈濟宮的經過,最后才嘆息了一聲。
“沒想到我昨兒個剛去過靈濟宮,轉眼間方賓就死了。可是,雖說他那時候瞧著失魂落魄,可也不至于想不開自縊,更何況我還開導過他,實在是沒道理。不過,我聽說方賓向來招人恨,他這活著別人還忌憚他圣眷隆盛,這一死恐怕有無數人落井下石。他的死活榮辱不單單是關系到他自己和方家,而且還牽連了一串人,若是牽連了你岳父那就糟糕了。.兒是我的知己,杜大人為人我也是欽佩的,可這事情我無能為力。張越,一切看你了。”
皇帝這些年脾氣愈發暴躁,愈是平日里偏愛寵信的人,一旦事發的發落也愈厲害,黃儼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張越雖說惑方賓的死,但最怕的就是這一條。此時朱寧這提醒和他所見不約而同,因此他點了點頭就沉聲答道:“郡主放心。”
朱寧沉默了一會,隨即淡淡地說,“我以后能幫綰兒的大約也有限,若是真的成了婚,就是出來也不能這般隨意……敏敏要守孝三年,再說她家里出了那樣的事,將來很難嫁得如意;我這個郡主卻比她幸運得多,至少皇上給的那三個人選都是心性純良之輩;說起來綰兒則是我們三個人中最幸運的,所以你以后也一定要好好待她。”
即便事先已經知道朱寧的選擇非此即彼,但張越聞聽此言仍是有些意外,但隨即便真心實意地舉手一揖:“郡主幫了我和綰妹這么多,我若是道一句感謝實在是無足輕重。
別的也沒什么好說的,但愿郡主將來能美滿幸福。”
“多承你吉言。”
馬車中的朱寧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了春風和煦的笑意,竟是和以前的明艷爽朗大不相同。和張越又交談了幾句,她便聽到外頭傳來小五的聲音,遂打開車簾把她拉上了車。這邊廂馬車徐徐行駛,張越又重新回到了杜康樓,那邊廂停在崇文門右側的一輛黑油馬車這才放下了窗簾,吩咐車夫跟上。
周王朱這大半輩子先是面對苛嚴的父親朱元璋,然后是殺雞給猴看的侄兒朱允文,再然后又是心重的兄長朱棣,可謂是心力交瘁,這輩子最后一丁點溫情便全都投注在了女兒身上。此時坐在平穩的馬車上,想到自己剛剛遠遠看到的那一幕,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人比人氣死人,他的女兒怎么可能比不上老杜的女兒,都是身份害人!
朱寧卻不知道父親居然巴巴地跟蹤了她一上午,把小五送回了杜家之后,她就吩咐車夫往宮中行去,預備去拜見太子妃張氏。然而,車到東華門,她才從車上下來,卻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居然在這兒遇見寧姑姑,倒還真是巧。”朱瞻正好從宮中出來,趨前行禮之后直起腰的一剎那,他便低聲說道,“民間那三國演義話本里頭說諸葛亮氣死周瑜,寧姑姑還真是巾幗不讓英豪,一席話居然能說得一位尚書羞憤自盡。”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