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沒完沒了
由于欽天監早有奏報,八月初一有日食,因此按照日食救護儀,禮部儀門及正堂早就結彩設香案,兩旁還特意設置了金鼓。日食如期而至的時候,俱著朝服的官員一一參拜,不但禮部鼓樂齊鳴,就是街上的百姓也有不少敲鑼打鼓的。就在這又拜又起好容易折騰完的時候,正要散去的群臣卻得報皇太子第四孫朱瞻垠薨逝,一時都錯愕了起來。
盡管如今的欽天監已經幾乎能預報出日食何時發生何時結束,但這日食救護卻仍被朝廷當成一樁大事,跪拜行禮仍是不可馬虎差池。所以這一天回到家里時,張越在心里頭自是埋怨封建迷信害死人,可看到管家高泉正在指揮下人收起鑼鼓等物,想起之前日食出現的時候恰是滿城敲鑼打鼓,他只能嘆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說,人有敬畏之心總歸是好的!
高泉一轉身看到正要往里走的張越,連忙三兩步趕上前來行禮。左右望了一眼,他就親自把張越往里頭送。等過了屏門,見四下里無人,他方才低聲說:“三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因著日食家里頭敲鑼打鼓鬧騰的時候,家里頭出了老大的亂子,方姨娘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竟是喬裝打扮成了小廝,從后門偷偷跑了。二太太知道了之后沒有先報老太太,而是在自個屋子里頭清點是不是遺落了什么,所以等到回報了之后就晚了。”
“怎么可能!”張越聞言頓時倍感驚愕,“就算她溜出去,沒有路引怎么可能出城,就是在路上也寸步難行!”
此時此刻,高泉的面上不覺流露出幾分尷尬:“這個小的實在不清楚,只是在事發之后去各處城門打探之后才知道,方姨娘竟是早就憑著路引出了宣武門。老太太這次實在是氣得狠了,先頭在北院大上房大發雷霆,三位太太個個都鬧了個沒臉,這會兒連晚飯都沒傳,還請三少爺去勸勸。所幸下人們知道此事的很少,我去外頭打聽時也只說家里跑了一個丫頭。”
盡管張越心下覺得此事極其古怪,但此時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要緊的是老祖母顧氏已經年紀一大把了,若是因此事氣出一個好歹來,那就是了不得的勾當。當下他也沒功夫和高泉多說,淡淡點了點頭便急匆匆進了二門。等來到北院大上房,他就發現堂屋里只有幾個丫頭。就在這個時候,白芳正好打起簾子從里屋出來。
“三少爺可是回來了!”看見張越,白芳著實是大喜,連忙上前行禮,又低聲說道,“老太太連三少奶奶和靈犀姐姐的勸說都不聽,打發她們回去了,剛剛又趕了奴婢出來。她說沒胃口吃飯,您趕緊進去瞧瞧吧。這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怎么行。”
張越只點了點頭,旋即進了里屋。看見顧氏正斜倚在炕椅靠背上,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他便上前輕輕喚了一聲。這時候,顧氏方才別過了頭,看清是張越,她便板著臉冷笑道:“你也知道了?好嘛,家里幾十年都沒出過這種事,現如今真是不成體統了。一個說是二房,其實卻誰都當作頭面主子的留下幾句話說跑就跑了;另一個已經是伯夫人的頂尖命婦,遇上這種事竟是先清點東西,連個主次都不分!兒子是這樣老子娘也是這樣,簡直是混帳!”
想到方水心的身份和二伯父張攸眼下的去向,張越自然不可能不擔心。黔國公沐氏永鎮云南,每逢交趾用兵,其必定是后方支援,而如今聽說由于征發太苛,西南夷已經頗有些不穩。見炕桌上還有熱茶,他勸著顧氏喝了半盞,眼見祖母不再是剛剛那幅咬牙切齒的光景,這才開口勸說了起來。
“事情都出了,祖母還請暫且息怒,如何善后才是最要緊的。如今既要追究人是怎么走的,還要弄清楚她究竟為什么走。您剛剛說留下幾句話,她都說了什么?”
“還有什么,之前芒市土司特意讓人捎信給她,說是讓你二伯父為他們部族多求一些棉布和茶葉,結果你二伯父弄到了棉布,茶葉卻是難能,畢竟朝廷有禁例的。她留下話對二房伺候她的那個小丫頭說,既然你二伯父走了,她也不愿意呆在張家,寧可去投奔她阿爸,也好勸著他不要因朝廷苛待犯了糊涂……最最該死的是,那個小丫頭還說方水心嘔吐了好幾天卻沒聲張!這若是真的有喜了,幾千里跑下來還能有命在?這個糊涂透頂的女人,簡直是命都不要了,她一個女人就算有了路引,有那些首飾當盤纏,這一路上天知道有什么兇險!”
張越自然不是傻瓜,聞聽此言便再也沒有去問什么路引是打哪里來的愚蠢問題,軟言安慰了顧氏一番。顧氏先頭已經氣消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看到張越親自到外頭把食盒提上來一樣一樣擺滿了炕桌,又說親自陪著她吃飯,她也只能勉為其難動了筷子,但喝了大半碗粥就放下了碗,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仿佛像吃珍饈美味那般吃著那些家常飯菜。
由于今兒個實在是被那場事先預料到卻又躲不過去的日食折騰得很慘,因此張越這吃飯的速度自然便快了些,等注意到祖母一直在端詳著自己時,卻已經是他吃完一碗飯之后的事了。盡管他不在乎惜福少食的原則,這當口也不好只顧自己吃。
“吃得下是好事,看我做什么?”顧氏沒好氣地哂然一笑,旋即便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次的事情你心里有數就罷了,事情鬧大了整個張家都沒臉。你二伯父封了伯爵,我原想著一家人蒸蒸日上,誰知道麻煩竟是就不曾斷過。你可知道,你二伯父這回臨走的時候竟然暗示我說超哥兒的那個外室留不得,這一回則是輪到了……好嘛,他們當爹娘的倒是殺伐果斷,可這都是給兒女做的什么榜樣!這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情樁樁件件都要負責任的!”
說到這里,顧氏實在是連責備的力氣都沒了,當下便淡淡地吩咐道:“你在兵部多留心一點交南的事,方水心那邊我自然會囑咐人追查下落,希望還能來得及。你娘大約過幾天就走,我已經和她提過,這次把菁丫頭留下。橫豎你家媳婦不用操心家務,讓她好好教導一下這個小姑子。咱們家好幾個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日后彼此也好有個伴。若不是你大姐那一頭如今忌諱著前事,我還想讓人把昂哥兒也接過來,唉……”
陪著顧氏飯后閑話了一陣,又陪著老人家在外頭走了一小會消食,直到把人安置著躺下了,張越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進屋子,他就看到赫然只有小五,不禁有些迷惑。畢竟,如今她已經算是他的小姨子,平日也不再住在張家,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回杜家?
“小五,你姐姐呢?”
“姐夫,你可是回來了!”
今天第三次聽到這么一句話,張越忍不住想要苦笑,但看見小五一下子蹦起來,還四下里張望,他便覺得事情不對頭。小丫頭向來是陽光燦爛的性子,縱使有話說也不至于避著別人。果然,在確定了屋子里并沒有外人之后,她方才把張越拉到炕上按著坐下,這才低聲說:“姐姐如今有了靜官,以后還要照顧菁兒,整天夠忙了,所以我也不敢告訴她……其實我不是有意偷聽,兩次都是巧合……”
她越是這么吞吞吐吐,張越就越是覺得心里發緊,當下連忙打斷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前幾天夏原吉夏尚書來見過爹爹,因為我聽娘的吩咐正好送東西過去,所以聽到只言片語,似乎是在討論什么國庫發撥糧餉的事……”小五自個搬了一張小杌子在張越對面坐下,這才仰著臉說,“這些事情我又不明白,所以也沒去理會,誰知道昨日傍晚那位楊學士也來見爹爹,我正好從馮大夫那兒回來,恰逢爹爹送客到門口,就聽到楊學士對爹爹說,皇上討厭朋黨,他身為閣臣得更謹慎些。結果人一走,爹爹和我一起進去的時候,就對我說人哪怕不能鐵骨錚錚,但至少也應該問心無愧。”
說到這里,她微微停了一停,隨即心虛地看了張越一眼:“我只是覺得爹沖我說那話的口氣斬釘截鐵,仿佛是囑咐,仿佛是說給自己聽,聽著怪磣人的。姐夫,爹是不是認為我那天偷聽了他和夏大人的話?”
“岳父哪有那么多疑?”張越哂然一笑,旋即便問道,“是哪位楊學士?”
“嗯?就是和爹爹交好的楊士奇楊閣老。”
得知是楊士奇,張越不禁若有所思地蹙緊了眉頭。楊士奇一向以沉穩中庸著稱,既然有這樣的提醒,無疑是得到了什么風聲。只不過,杜楨分明是受命和夏原吉一齊整頓鈔關重新厘定商稅,有些往來也算正常,再說了,他那老岳父要是朋黨,天下便全都是朋黨之人了。
只是這事情還是先留心一些吧……這一年實在是詭異得很,朝中事情沒完沒了,千萬別家里事情也沒完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