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西院上房。
一身青綢直的馮遠茗搭著杜綰的右手診了一會,隨即便放下手對一旁滿面關切的孫氏說:“不礙事,她向來惜福養身,再加上人又開朗,昨晚上驟然驚醒的影響終究有限。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是宮里三大殿雷擊著火,又不是張家哪處院子起火,不至于讓她動了胎氣。只不過既然離那日子不到兩個月了,穩婆屋子都得好好備下,以防萬一。”
“阿彌陀佛!”孫氏聽說沒事,這就雙掌合十念叨了一聲,待聽到這萬一兩個字,她的臉上就有些不自然,心中很是埋怨起了這個不會說話的大夫,直到看見杜綰絲毫不以為意,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旋即連忙點了點頭,“既然馮大夫這么說,我立刻就吩咐去把穩婆請來家里住著,再收拾一間干凈屋子出來。不過畢竟還有將近兩個月呢……好在這次兒應當是夏日生產,總比大冷天強。”
見孫氏說著說著就眉開眼笑,又親自把一碗燕窩粥端了過來,即使杜如今一丁點胃口都沒有,卻實在不好拂逆婆婆的一番好意,只得接了過來。
勉強把一碗粥喝完,見往日不喜久坐的馮遠茗仍坐在那錦墩上和小五說話,仿佛是有意留下,她不禁心中一動,便拉著孫氏的手笑道:“娘,今天您為著我的事都沒去北院上房見老太太,這會兒既然沒事了,您也該過去一回,正好代我向老太太問安。我都折騰了大家一早上,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
聽兒媳這么說,孫氏看看這屋里頭既有大夫也有丫頭,不虞有什么照料不過來地事情,口中便答應了,臨去前少不得又對琥珀秋痕千叮嚀萬囑咐,隨即才帶著兩個小丫頭走了。眼見她出了屋子,小五便笑著蹦了過來緊挨杜坐了。
“小姐,親家太太對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好,一點都不像戲文里頭那些婆婆!”
“都和你說多少回了,居然還是改不過口來……是姐姐,不是小姐!”杜綰沒好氣地瞪了小五一眼,見她笑得陽光燦爛,便一把攬過了她,輕輕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要不是這邊的長輩通情達理,哪怕爹娘再縱容你,你也不能成天過來。也好在爹爹從來不信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否則你就沒法子和馮大夫學醫術了!”
“杜大人是開明人,又不是那些道學腐儒,否則他怎么會收了小五這么個女兒?”
馮遠茗笑語了一句,隨即寵溺地看了看小五。緊跟著,他的面上漸漸露出了怔忡的表情,隨即便嘆了一口氣:“剛剛三太太在,我有些話也不好說。杜姑娘,你知道的,小五之前我還有一個徒弟,昨天晚上她忽然上了門來。我勸她以后安安分分過日子,不要那么偏執,結果她給我留下了一包銀子,磕了三個頭,沒頭沒腦地丟下一番話就走了。”
秋痕和小五還有些懵懂。杜綰和琥珀卻是知道當初那段公案地。想到父親和張越可說是一手覆滅了山東白蓮教。心中一緊地杜綰便對秋痕和小五說:“秋痕。剛剛我忘了。你帶小五去一趟老太太那兒。把她才帶來地那些天麻和藥茶送過去。”
知道這會兒杜支走自己必定是有話要說。秋痕咬了咬嘴唇。隨即便拉走了滿臉不情愿地小五。等到她們倆捧著東西一離開。琥珀便站起身來說道:“少奶奶。奴婢到外頭守著。”
眼見琥珀略一屈膝就打起簾子去了外頭。杜綰本想張口叫住她。最后還是忍住了。看著面色惘然地馮遠茗。她便沉聲問道:“請問馮大夫。她說了些什么?”
“第一句最莫名其妙。說什么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馮遠茗早年也是書生。為了學醫更是通曉易經。但對于自己那個心思剔透地大徒弟。他仍然是很有些看不透。就比如這句話他怎么都想不透是唐賽兒自懷身世。還是為了告誡什么。見杜綰正在沉吟。他就又繼續說道:“說完了這句。她又說白蓮教不是亡于杜大人和小張大人之手。而是因為她被人算計了。所以她首先要對付那些只知道利用別人地權貴。等以后騰出手來。興許會找你們算帳……你看看她這都在胡說八道什么?她還說若不是你當初那一番話義正詞嚴。說得那個叛徒心神動搖。她也未必能殺了他報仇……反正我是聽糊涂了。”
說到這里。馮遠茗不禁扼腕嘆息。小五地天分雖然不差。但比起唐賽兒仍是遜色不止一籌。他后半生孤單一個人。對于收了唐賽兒作首徒卻沒有半分后悔。甚至一度認為四處行醫舍藥性子良善地她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如今看來。她其他什么都好。偏偏那心結打不開。那偏激地性子改不掉。認真說起來。他這個師傅當初地孤僻性情興許也影響了她。
盡管馮遠茗說得沒頭沒腦,但杜綰已然想到了去年臘月里的那一夜,緊跟著更是回憶起屋頂上莫名響動,之后順天府尹親自敲過張家的門,張越回來之后也提起過附近地巷子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尸體,同時還丟下了一具軍用制式弩弓,只是事情最后似乎不了了之。那會兒夫妻倆怎么猜也猜不透,可若是馮遠茗所說都是真的,那么那具尸體的身份豈不是……
火石之間,她終于想透了所有問題,當下便寬慰馮大夫,這些事情你就不要去想了。她既然是悄悄來見的你,就說明她還沒有偏激到不顧一切。至于杜家和張家,她也說過了,至少得等到騰出手來……再說了,自從青州的事情之后,你可曾聽說過她在外頭露過面?你就當作她只是來看看你,順便說說心里話好了。”
“希望如此吧。”
馮遠茗張了張嘴,最后卻只迸出了這么一句話。昨晚上那雷火忽然劈了三大殿,他實在擔心這當口唐賽兒再折騰出什么事情來。
這天傍晚,張越從兵部衙門出來,正好在五牌樓遇上了二伯父張攸,伯侄倆便順道一路回來。想到六部之中議論紛紛,他就問起了五軍都督府地情形,張攸卻是沒好氣地笑了笑。
“天要打雷下雨,人怎么管得著?咱們這些武官也不知道殺過多少人,誰也不敢擔保自己就沒有傷過無辜的人命,要是真那么信這種天意鬼神之說,晚上睡覺豈不得夜夜噩夢?大伙兒多半是說這一次雷擊起火實在是不湊巧,至于上書言事……那是文官地勾當,和咱們沒關系。要說咱們,也不過是心疼那三大殿燒了白花了錢,沒覺得和其他事情有什么關聯。”
聽到這種干脆利落的說法,張越愣了一愣就心有所悟,心道武官果然不如文官地心思那么多。等到拐進自家的巷子,他忽地想起今天尚書方賓剛剛提到地事,略一思忖便開口問道:“二伯父,交趾如今戰況爛,此次兵部補充了兵員和糧草軍器等等,皇上又下令從云南征馬,我聽說國公還上書言道云貴各地負擔太大,西南夷各部蠢蠢欲動?”
張攸外表爽朗,心思卻極其細密,張越提起個話頭,他便想起了一個月前那天晚上地爭執。雖說那一次顧氏給他這個兒子留了面子,只是單獨把他叫過去訓斥了一頓,可為了家務事鬧得這樣大,他心里自是異常惱火,設法去問過之后給了方水心一個答案,竟已經有半個月沒往她屋子里去。西南那邊的局勢瞬息萬變,他這一頭家里還不太平。
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該答應沐晟,說來說去,還是他當初心志不堅……
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了腦海,張攸又沉思了起來。他不比左軍都督府那些同僚,那些公侯伯自恃爵位官階遠遠高于兵部官員,所以打交道的時候往往居高臨下,但他卻清楚若是要帶兵,那就事事都得仰仗兵部。即便是他貴為伯爵,不怕握有實權的武選司抰制,但武庫司卻握著大軍的命脈只現在這地方既然是歸侄兒管,卻是天然地便利。
于是,他盯著張越看了一會,隨即便直截了當地說:“那天在英國公府,我和英國公就曾經對你說過,豐城侯過于持重,雖屢屢取勝,卻始終不得敵首,此次一病更是錯失良機;國公雖說乃名將之后,卻過于謹慎小心,稍挫即退。要知道,西南夷與其說懾于永鎮云南的國公,還不如說是懾于大軍昔日之威,還有那些一直都沒放下過刀劍的將士。交趾戰況膠著,西南夷若安分守己,那就是怪事了!”
在西角門前下馬,張攸隨手把韁繩丟給了迎出來地門房,繼而就和張越進了門。到了二門繞過穿堂那座大影壁的時候,他忽然停下步子,又對身后的張越說道:“豐城侯這次病得不輕,榮智伯陳智獨木難支,你那方略就是打動了皇上,也得有人去執行。
輔大哥是國之柱石,皇上決不會再放他去了,你縱有心卻不是武將帶不得兵,但我卻可以再去!”
饒是張越剛剛心里曾經動過這么一絲念頭,此時聞言仍是感到心中震動。如今的交趾可以說完全是爛攤子除了擔任交趾布政使掛了尚書銜地黃福之外,其他文官到交趾任職形同于左遷,若不是黃福一個個安撫,只怕這些人根本連做事情的心思都沒有;而除了張輔之外,其他去過交南的武將勛貴多半是灰頭土臉,更不可能自動請纓。而張攸才回來休養了兩年,竟然愿意再去!
“二伯父就不怕深陷泥沼?”
“身受爵賞畏難取易,非大將也!況且,我還不想這身子骨丟在京師生銹了!”
覺察到張攸那一瞬間流露出的豪情,張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二伯父既然有舍我其誰的心思,那晚飯后不如到我那自省齋,咱們商量商量。”
P:說到避雷針,中國古代是有避雷針雛形的,但是故宮避雷和現代高層建筑避雷不一樣。我看過資料,據說那么多宮殿,測量計算很重要,上頭那根東西就算了,地下如何鋪設金屬線路也是一大問題,所以古代避雷技術木有推廣,就是因為一個效果問題。想當初沈陽故宮和北京故宮地避雷在建國以后都是經過很多專家認證的。
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