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行動奇怪的人就站在院門口,他腰間挎著刀,身形修長卻不瘦削,夏日穿衣單薄,能看出上身的肌肉,個子不矮,但也說不上高,就是尋常成人的樣子,這人頭上帶著頭套,露出雙眼和口鼻,在火把照耀下,倒是能看出這人很年輕。
地上的確是一根長棍,長棍上扎著一捆干草,看到這個后,趙大膽倒是沒后悔剛才遲疑,因為這長棍前端削尖燒黑,這東西不比鐵打的長矛差,刺進去一樣殺人,弄出傷口來,保不齊就會潰爛甚至破傷風。
門前那奇怪的蒙面人把火把丟到了稻草上,讓火勢又大了些,然后將刀抽出,把刀鞘丟在了一邊,抽刀丟鞘的動作很尋常,趙大膽也看不出什么出奇的,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傻了,剛才就該趁對方沒有拔刀的時候沖過去,對方未必能來得及格擋,可趙大膽又覺得多虧沒做,他是參與過廝殺也殺過人的,很少見到抽刀這么利索的人,剛才沖到跟前去,未必就能占到便宜。
“兄兄弟在磨兒山上燒五炷香”
對方向前走了一步,趙大膽心頭一顫,越發弄不清對方的底細,從前做過的許多事都是翻上心頭,莫名的氣虛了不少,后退了半步后又是咬牙說道:“兄弟是威遠王千戶護著的,有什么說不開的王千戶都會給個交待”
威遠衛王千戶是綠林中有名的大窩主,是大同邊鎮西邊地方響當當的江湖大佬,這名號輕易不敢說,但說出來誰都會給幾分面子,可如果沒事亂報名號,王千戶的廝殺漢會教你做人,而且說了也不白說,若想沒有手尾,事后怎么也得送重禮登門,即便如此,這還是自家兄弟才有的待遇。
說完之后,趙大膽就意識到對方不為所動,他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就要把藏在屋中的幾件體己物事報出來賣命。
這個念頭剛起,趙大膽突然想到,這蒙面刀客就一個人,趙大膽的目光越過眼前向敞開的院門外看去,黑黝黝的不見人影,除了后院馬匹有些焦躁之外,也聽不到別的動靜。
看來這奇怪的蒙面刀客孤身來到,想到這里,趙大膽立刻變得名副其實起來,對方一個人一口刀,自家也是一個人一口刀,誰比誰差,那就見見真章吧!
“你現在要是走,兄弟我絕不聲張,要是缺少盤纏花用,銅錢碎銀還是有的,要是不然,我這口刀可不是吃素的。”趙大膽把刀橫在身前,冷笑著說道。
那蒙面刀客沒有回答,只把手中刀舉起,身體弓下,能看出來已經在繃緊了,邊上被點燃的草把“噼啪”聲響,趙大膽嘴里繼續威逼利誘,人卻已經沖上前去,揮刀就砍!
蒙面人的反應很快,可卻不去揮刀格擋,而是側身向前一步,平著刀就是刺了過來,互相動作,趙大膽不管怎么算都覺得自家會被刺中,只能倉促間收了動作,猛地退了兩步,后退時又踩到院子里的雜物,身體險些失去平衡。
按說這是個突進的機會,可那蒙面人不急不慢的向前一步,到這個時候,趙大膽汗下來了,他終于弄明白對方不是趁夜打劫的盜匪蟊賊,剛才那以攻為守的刀路很是利索,一看就是用老了刀的,恐怕今晚只能拼了。
趙大膽用手抹了把臉,又把沾滿汗水的掌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先用腳在地面亂蹭了幾下,把可能的雜物踢開,然后怒喝一聲,揮刀又是沖上,這次刀劈蒙面人的右肩,自家胸腹間卻有很大的破綻,任誰都會向著這破綻動手。
可如果真這么做,卻是中了圈套,趙大膽這動作看似兇猛,實際上卻留了六分力,只要對方對破綻動手,他就翻手撤刀,對方頭頸肩三處必然受重傷,斃命的可能也極大,這套路是一位同伴傳授,說是軍中的法子,趙大膽實戰里用過幾次,都占了大便宜,看對方這江湖人的樣子,未必能看得懂這個。
剛上前兩步,那蒙面人也是加速迎上,從開打到每個動作,趙大膽對這蒙面人的速度有個判斷,動作很穩,力氣不小,要說快卻快不到那里去,是穩扎穩打的路子,對方突然間的提速,讓他猝不及防。
這蒙面人的確沖著故意露出的破綻而來,但沒想到的是,人到跟前,整個人猛地矮了下去,趙大膽已經翻手揮刀砍下卻是落空,下一刻,刀光自下而上的翻卷而起,從他胯部直到左胸都被刀斬開,鮮血噴出,動作也是僵住。
如此巨大的傷口,這么大量的失血,足以讓人失去行動能力,卻又一時不得死,那無比劇痛讓趙大膽再也忍受不住,大聲慘嚎起來。
安靜夜里這般凄慘的嚎叫,整個村子都聽得很清楚,可誰又敢動作,就算不是趙大膽家的事,大家也不敢出去招禍上身,如果知道是趙家,那就更不敢理會了,趙大膽這等人的事村子里可管不了。
蒙面人沒有讓他慘叫多久,只是隨意的一揮刀,刀刃準確的切開了趙大膽的喉管,讓他再也無法發聲,趙大膽身體撲倒,在失去最后的意識前,他借著黯淡下去的火光,近距離看到了對方的面孔,盡管用布蒙著臉,卻能看出很年輕,身上臉上都沾染了血跡,面前有人開膛破肚,卻鎮定自若,好像見慣了這等場面。
年紀不大,到底是殺了多少人趙大膽倒在地上,腦海中閃過的最后一個畫面卻是他第一次殺人劫財的時候,那個苦主臨死前哭罵說會有報應,報應還真的來了
尸體趴在地上,可蒙面人還是把尸體翻過來,用刀在脖頸處切了下,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壓低聲音不耐煩的說道:“你殺過這么多人了,就該知道下刀后人死沒死,每次多余這么一下,快去搜檢!”
話才說完,人就劇烈咳嗽了起來,蒙面人隨手抹了把臉上的血跡,有些無奈的回頭說道:“袁伯,下次你就不要跟著出來了,你的身子經不住這么折騰。”
“放屁,老夫不跟著出來,哪能糾正你這么多零碎,你是不是當年河邊殺賊落下心病了,真要是放在人堆里面廝殺,一刀致命”一個身形佝僂的蒙面人扶著院門門框,說了兩句又劇烈的咳嗽。
這時從火光照不到的暗處有人出現,這人手中張著弓箭,同樣蒙著臉,他比持刀的那位蒙面人要壯實許多,他走到袁伯跟前,一邊拍打老人后背,一邊把腰間的葫蘆取下,示意老人喝水。
“朱達,你先去搜檢,村里的人沒準會聚起來,袁伯這邊我來伺候。”這持弓的蒙面人催促了兩句。
“殺了就是殺了,別想著死沒死,不然這掛念會要你的命”
“袁伯,這話你絮叨過多少次了,朱達能記住的。”
“混賬,生死沙場上的事,沒改過來就要說,周青云,你這幾次動手還是不留力,沒到拼命的時候就要想著后路,不管是廝殺還是怎地”
袁伯的話沒說完,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周青云無奈的搖搖頭,他本想扯下蒙臉布,猶豫了下沒動,只在那繼續拍打老人的背部,希望袁伯能好受些。
進去搜檢的朱達倒是沒耽誤多少工夫,很快就拿著個油布小包裹跑了出來,剛要一起來攙扶袁伯,就被老人怒罵了回去“去把馬牽上帶走,那個也值錢的!”
和事先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趙大膽和槐左村的關系不緊密,卻已經把整個村子震懾住了,不管他家里有什么奇怪的動靜,村民們也不敢做聲反應,盡管半夜有外人進村是讓人心驚膽戰的事,可槐左村的百姓們居然都不聞不問,連朱達他們最忌憚的兩家大戶都悶不做聲。
“也是被這趙大膽慣壞了,他兔子不吃窩邊草,算是護住了村里的百姓,這幾年的太平讓槐左村以為這輩子都這樣。”
牽著趙大膽的馬出了村子,又把咳嗽不停的袁標攙扶上坐騎,朱達和周青云用布帶和繩索把老人固定在馬背上,袁標倒是能通過韁繩控馬,不過他的身體狀況很差,實際上他的坐騎是和朱達的坐騎連在一起的。
三人四馬都是整備完畢,槐左村依舊安靜,或許村中已經有些許的騷動,但一直在留神注意的朱達三人沒有察覺到,也就說明村民還沒有針對他們的舉動。
不過朱達他們也不敢放松,打馬跑出一段距離之后才確認安全,虧得是星月光芒足夠明亮,不然跑都不敢快跑。
“趙大膽傷天害理的事做了不少,十幾條人命總是有的,這次算是他的報應。”朱達在馬上念叨了句。
行進中馬背顛簸,袁標反倒是氣順了些,聽到朱達的話之后不屑說道:“這種事你不用掛在嘴上,不要圖什么心安,既然你要拿刀子,以后手上肯定要沾不少血,過后就忘最好,要是總記著,到老了非得瘋掉。”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