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過一處,這里卻是店鋪門臉,門前站著笑臉迎人的伙計,遠遠看到秦秀才后,立刻熱情殷勤的過來打招呼,行禮問候之后又回去忙碌,朱達路過這邊的時候特意向內看了幾眼,借著夕陽光線能看到里面堆放著大小包裹,還有草木之類。
開始時候朱達很奇怪,心想著店鋪為什么沒有招牌,還納悶里面買賣什么,看了也沒弄明白,但聞到店內傳出的味道后就知道了,藥材的氣味很濃烈,中藥的味道從古到今變化倒是不大。
“蒙古人信的是巫醫,得病受傷都是生死看天,可他們也知道漢地醫藥好用,更別說治牛馬的獸藥,官府是禁絕藥材販賣給蒙古的,不過這個又不像兵器之類的要緊,只要有關節,這生意不難做,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別掛招牌和幌子就好,這也是邊地的規矩”
聽到這個,倒是讓朱達有些大開眼界,就連周青云也聽得入神,護衛他們的三個人走近時也能聽到,卻沒有任何感興趣的意思,顯見這些都是常識。
“這里做生意的人多了,村子也跟著興旺起來,可歸根到底是不穩,且不提南來北往的商隊半商半匪,一言不合就要動刀槍,謀財害命的圈套設局更是常見,不必說周圍的響馬土匪,時不時就要來這里發一筆財,官府也是差不多的做派,所以人多興旺,可始終興旺不起來”
秦秀才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齊整街道,繼續說道:“這邊要說有多好的地利也未必,若真是咽喉要道,通衢之地,早就是縣城州城甚至府城了,和鄭家集差不多的地方不少,要不就是坑害商隊太狠再也沒有人來,要不就是被匪盜官兵洗掠傷了元氣,就這么破敗消亡,這鄭家集能到這個地步,多虧七十年前的那位鄭百戶,也是現在這位老鄭,鄭巡檢的祖父。”
昨日練武結束回到屋中,聽屋外秦秀才和那許三哥對話,提到過“老鄭”,話中意思這“老鄭”是鄭家集的大人物,卻沒想到現在提到解說,朱達立刻在意起來。
在來到這里之前,那位鄭百戶只是個衛里站錯了邊的不起眼武官,他上面的指揮僉事倒了霉,鄭百戶本管著的好地盤自然要給新得勢的那邊讓出來,當時的鄭家集還是個無名村子,剛被土匪洗過,殘破不堪,是最下等的去處,直接就丟給了鄭百戶。
村子雖然屢遭匪盜殘害,可村民并不能說可憐無辜,坑害來往客商就不必說了。村民們本身就和周圍匪盜有勾結,本身就難管的很,幾任百戶總旗在這里都沒收上錢糧,甚至還丟了性命。
鄭百戶帶著家人來到了這邊,他們鄭家和衛所里別家有個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兄弟友愛,別家成年就要分家,不然會影響到世襲的這份產業,鄭家是三兄弟一直在一塊過,做兄長的鄭百戶照顧兩個兄弟毫不惜力,當時鄭百戶四十五六歲的樣子,大女兒嫁人,兩個兒子也已經成年,兩個弟弟的三個兒子也是成年,也就是說,光鄭家的男丁就有八個,女婿家那邊也是衛所武家,也能出人幫忙的。
早些年間,大明衛所武備還沒這么廢弛,百戶人家往往都有沙場的經歷,練過武的更多,兵器也是不缺,這鄭家自己就有三匹馬。
八到十個會武的青壯男丁,又有兵器裝備,而且團結一心,這支力量不算小,在鄉間村中更是了得,何況這鄭家百戶身份還在,這官家品級也是助力。
這一股力量來到殘破的村子之后,立刻就站穩了腳跟,村民們的反抗不值一提,期間也有勾結土匪馬賊來打的,可鄭家男丁能開弓騎馬,能揮刀弄槍,匪盜這種烏合之眾真不是對手,兩次損失慘重就不敢來了。
地面穩定下來,流落在外的人口回歸,過往的商戶停留,這無名村子漸漸恢復元氣。
來的行商一多,有那依附鄭家的村民就起了壞心思,建議鄭百戶對商戶們下手,被拒絕后,村民們忍不住自己動手。
鄭百戶和鄭家家人是見過世面的,懂得放水養魚的道理,對村民這種殺雞取卵的行為立刻是嚴懲,甚至還自掏腰包賠償了損失,把面子和里子都做到了十成。
這事跡慢慢的傳揚開去,過往商戶愿意留宿這村子的越來越多,衛所商人擔心南下不熟,南來的商戶擔心北上不安全,就在這村子里進行貿易,鄭家開了客棧飯鋪,又掏出本錢在里面做些低買高賣的中轉生意,慢慢生發起來。
所謂“生發”不過是日子過得寬裕不少,說不上豪富舒坦,畢竟鄭家一大家子人,武夫弓馬刀槍的花費也大,這村子小打小鬧的生意就是那么回事。
倒是在這鄭百戶五十一歲的秋天,兩支商隊來這個村子投宿,按照時下通行的規矩,支付了比市價高幾倍的食宿費用,同樣是這個規矩,鄭百戶就要負責商隊在范圍內的人貨平安,在大同邊鎮的各處,這等事司空見慣,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
不在衛所和府縣的核心地域,大事小情的傳遞上也會變得緩慢,甚至就沒有人會記得給他們遞消息。災禍爆發的也是突然,商隊投宿的第二天上午,這個無名村子就被二百多名馬賊團團圍住。
那時候大明和蒙古征戰不休,邊關烽火連天,可也就是這個時候,販運商貨到大同,或者你有本事能賣到草原上,都能賺大錢發財。相應的,亂成一團的邊鎮區域盜匪橫行,甚至還有蒙古人參與其中,專門盯著冒險的商隊們下手,據說邊將們是幕后指使,甚至還有代王府的影子若隱若現。
馬賊們洗掠村鎮已經不算新鮮事,但來到無名村這邊卻很稀罕,因為這里算是深入腹地了,不知道馬賊們是想深入腹地,還是早盯上了過路的商隊,想要攻其不備。
有鄭家人做骨干,村民倒是很快組織了起來,村子雖然土圍子沒有成型,可宅院也是防賊防盜的規制,憑依抵抗沒什么問題。
馬賊講究的是來去如風,平地野戰靠著坐騎的沖擊力優勢巨大,真要攻打什么圍子工事就不擅長了,開始時候,馬賊直接和鄭家人提了條件,把商隊交出來,村子不會有事。
無論人情還是道義,鄭家把商隊交出去都是常理,畢竟他要保住家人和村民,兩支商隊的頭目都嚇破了膽子,他們一共帶著十多個護衛,算上商隊自己的青壯有個幾十號,可這些人憑借宅院據守還可以,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商隊和鄭家說,如果能護著他們,那就把商貨分出一半作為報酬,他們也沒有動強的本領,要知道鄭家男丁雖然少,真動起手來,殺光商隊上下不難。
按照鄭百戶和兩支商隊的說法,鄭百戶當時拒絕了這個報酬,說鄭家收了你的銀錢就要做事,當然,也有些嚼舌頭的念叨,鄭家和商隊打退馬賊之后,鄭家死傷慘重,只能圖個面子和名聲了,實利想要拿也拿不到。
馬賊對商貨是勢在必得的,也覺得自己二百多號人,拿下這個殘破的村子問題不大,試攻兩次之后十幾條人命沒了,墻還沒有越過,打到這個時候,馬賊們也打出火氣來了。
斷斷續續打了一天,直到鄭家女婿帶著救援的人過來,鄭百戶戰死,鄭家死了四個男丁,商隊青壯死了九個,村民死了六個,馬賊死了三十多,攻難守易,打到這個局面也算是正常。
兩支商隊再怎么算計,鄭家也保全了他們的財貨,還付出了人命的代價,一個百戶的戰死值些錢的,不管從什么方面來講都得感謝。
這次戰斗之后,鄭家人損失慘重不說,村民心中也有怨氣,才站住腳沒幾年的村子,一下又是不穩。
鄭家全家哀慟,可對眼前的場面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先把喪事操辦了,沒曾想頭七還沒過,來到村子里停駐貿易的商隊數量暴增,甚至有商隊不是順路,寧可繞遠也要在這邊停留貿易。
除了商隊之外,還有不少過來投靠的,有攜家帶口的百姓,有騎馬帶刀的江湖人,都是愿意為這鄭家效力,想在這村子里討一口飯吃。
經過那一戰之后,重新殘破的村子卻驟然興旺,歸根到底,還是鄭家那一戰打出了名聲,在這亂糟糟的大同一帶,算是立起了一桿旗,盜匪橫行、民賊不分的邊鎮區域,有了這么一處安心所在,行商百姓自然聚集,希望能有人護他們平安。
這邊場面越做越大,鄭家卻遭了一樁窩心事,衛所得勢的那派趁著鄭百戶戰死,居然奪了這個百戶的職位,鄭家全家都成了余丁的身份。
“人的運勢一起,怎么也是攔不住的,鄭家也是這般,百戶身份被奪,眼見著這塊地盤要飛走,可這”
秦秀才說得高興,朱達和周青云聽得入神,他們已經走到了鄭家集的中心,這邊很有幾處大宅,看起來頗為氣派,除了氣派宅院之外,還有尋歡作樂之處,熱鬧非凡,太陽快要落山,店家門前已經開始掛燈籠了。
就在這繁華閑適的氣氛間,突然聽到了嚎啕哭聲傳來,哭聲在此間顯得格格不入,秦秀才停了講述,向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