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一直覺得自己是方氏太極最年輕最英俊也最雪白的繼承人,怎么到了別人的嘴里,自己是如此的不堪可憐值得同情呢?
他可以是方炎,是大戰千葉兵部的方炎,是滅掉江家父子的方炎,是迫使將軍令被驅逐出家門的方炎,是一槍把華夏七癡之一的道癡宋插秧干掉的方炎,是虎鋸花城的方炎,是正面和將家抗衡的方炎——做為一個才剛剛成年不久的成年人,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可以用‘亮瞎人們的狗眼’來形容了。
為什么到了大家的嘴里,都是一幅相當嫌棄的模樣?
難道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加優秀的男人?
不可能!
方炎吞咽了好幾大口口水,看著先生說道:“先生,我覺得您對我有一點誤解——”
嘩啦啦——
先生把筐子里的糞便倒進了后院的糞池子里,然后把糞筐放到墻角,搓著手推開木制的小門,在院子里的水井邊洗了把手,又扯了條黑漆漆的毛巾擦拭了臉,這才看著方炎問道:“什么誤解?”
“我覺得我也挺厲害的。”方炎說道。
“嗯?”先生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問道:“你怎么厲害了?”
“將家一直想殺我,可是將家直到現在還殺不了我——所以我很厲害。將家想對付的人,有幾個到現在還能夠活得好好的?”方炎一臉認真地說道。“而且,我也不一定會輸。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次輸掉的是將家——如果將家輸了,結果會怎樣?其它人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待這件事情?他們會用什么樣的眼神來看我?”
先生搓了搓自己布滿皺紋的老臉,點頭說道:“你說得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就覺得你不會輸。”
方炎大喜,說道:“先生覺得我會贏?”
“贏起來也難。”先生說道:“你現在是兩難。”
“——”方炎開始不喜歡先生了。他變了,變得神神叨叨的,跟他的那兩個師父差不多了。有什么話你一下子說清楚明白不好嗎?為什么要搞得這么復雜難懂呢?
先生并不在意方炎鄙視的眼神,推開房間門走了進去,一屁股坐倒在自己的那張老藤椅上,就像是身體疲憊到不行了的樣子,對著方炎招手,說道:“去給我倒碗茶。”
“哦。”方炎應了一聲,看到桌子上有一個大茶壺,從茶壺里面倒了一大碗涼茶遞了過去。
先生不接,怒聲喝道:“你這小子也忒不懂事。我都這么大把年紀了,又是這么冷的天,你就給我喝這種涼茶?也不怕把我的身子骨給凍壞了?要是你爺爺讓你倒茶,你會給他倒這種涼茶嗎?”
“——”方炎滿臉的委屈。他知道,以先生的這一身武術修為,別說是喝一碗涼水,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時把他泡在冰水里面也凍不壞他的身子骨。
老家伙就是矯情!
但是,想到他的一身武術修為,方炎也是不敢得罪他的。
于是,他又趕緊跑過去往茶碗里面添加了半碗熱開水。
先生這才接過去喝了一大口,看著方炎說道:“坐吧。”
方炎在先生的面前坐了下來,說道:“先生,我是燕子塢的人,我在外面被欺負了。你們得替我做主。”
先生捧著茶碗看著方炎,問道:“你要借勢?”
“我要借刀。”方炎說道。“要是咱們燕子塢的老少爺們全都團結起來,十個將家也不夠咱們砍的——分分鐘殺到他們將家老宅。你和將惜福那個老頭子有舊,他就交給你來解決了。雖然你功夫厲害,但是你要小心提防他使槍——我覺得人活到他那樣的歲數什么不要臉的事情都能夠做得出來。”
“然后呢?”
“然后將家就消失了,咱們回到燕子塢繼續安居樂業。”方炎笑呵呵地說道。
“我不能答應你,你也知道我不會答應你,你這是把燕子塢往火坑里面推——燕子塢要是當真做了那樣的事情,那還是燕子塢嗎?還有人能夠容忍我們的存在給予我們這些特權嗎?”
“我就是說說而已。”方炎摸著鼻子苦笑。“就是覺得很憋氣啊。別人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們卻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被動挨打——這很不符合我們的風格嘛。要是讓那些犧牲了的英烈先賢知道自己的子孫如此落魄,你說他們會不會氣得活過來去找將家拼命?”
“如果將家當真肆無忌憚,他們豈止是展現出來的這么一點點力量?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他們一直都在規則里面辦事。無論是動了杜青,還是打壓朝炎和你那些合作伙伴的生意,都是商業競爭上可以使用的手段——這也是我們沒辦法站出來說話的原因。難道因為你是燕子塢走出來的人,所以你的生意別人就不能搶不能動?或許說,因為將家的背后有很深厚的關系,所有人都不能和他們正面競爭——這顯然是沒有道理的嘛。”
“可是他們玩綁架就很不道德了。”方炎生氣地說道。
先生瞥了方炎一眼,說道:“你殺了道癡宋插秧,將家是不是也要跳出來和你講講道理?”
“所以說,現在其實大家都已經不愿意講道理了——”
“不,大家表面上都在講道理,表面上都不講道理,私底下的很多事情就沒辦法做了——”
“先生不肯出山?”
“先生何須出山?”先生笑著說道。“先生坐在這里不動,將家背后的那些人也就不能動。先生動了,他們也就跟著動了。”
“說得也是。”方炎嘆息。方炎束手束腳,將家同樣也沒辦法動用更多層次的力量。如果不是自己背后有燕子塢這樣的存在,他們想必能夠做出很多讓自己憑空消失的事情吧?
現在竟然要從經濟上面動手,不得不說,他們的心里也肯定很不舒服——
“你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先生說道。
“哪一句話?”
“你說你很厲害。”先生說道。
方炎咧開嘴巴笑了起來,說道:“先生當真這么想?”
“你知道我為何認為你不會輸嗎?因為我看不透你。”先生把碗里的半碗茶水喝干凈,把空碗遞給方炎,說道:“我看了那么多人,偏偏看不透兩個人——一個是白修,一個就是你。”
“證明先生看人的眼光不太好。我很早以前就告訴你,白修不是什么好人,你偏偏不信——現在知道我為什么早早就和他保持距離拉開關系了吧?”
“說得也是。”先生苦笑。“但是,我能夠看出來,你的骨子里有一股子勁兒。這股子勁兒很恐怖,他能夠促使你做成任何事情——就是今天晚上你突然間出手把將家給擊敗,我一點兒也不會覺得意外。因為我不知道你能夠使出什么樣的手段,一點點端倪都猜不出來。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不也正是這股子勁兒在推動引導嗎?”
“我現在正在被動挨打著呢。”方炎說道。“花城的局勢很不樂觀。我準備見過你之后明天就回去了。把自己的朋友丟下自己跑了,這算是什么道理?這樣的事情我們燕子塢的爺們可做不出來。”
先生看著方炎,說道:“你不會回去的。”
“先生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你什么都沒有得到。”
“什么?”
“你此趟回燕京,還什么都沒有得到。”先生說道。“這不符合你的風格。”
“先生的意思是?”
“在花城最危急的時刻你到了燕京,那么證明你必定在燕京有所圖謀——如果什么東西都沒有得到,你又怎么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離開花城呢?”
“我不是說了嘛,我是來燕京搬救兵的。”方炎攤開雙手,無奈聳肩,說道:“只是沒有搬到救兵而已。”
“你不來燕京,難道就不知道此行的最終結果?秦家出手不出手,秦倚天出手不出手——難道這些你都算計不到?”
先生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方炎,說道:“方炎,你要做什么?”
方炎看著先生,看了好一陣子,然后起身對著先生鞠躬,說道:“謝謝先生指教,我明白怎么做了。”
說完,轉身朝著小屋的門外走去。
“方炎——”先生出聲喚道。
方炎轉身看著方炎,問道:“先生?”
“我已經把溫柔攀登天道境成功的事情發布出去了,燕子塢將為此大慶三天——我也把你和溫柔即將成親的事情散布出去了,大喜的日子也選好了,就在臘月初八,宜納采嫁娶,除服出行、萬事大吉——”
方炎站在院子里再次對著先生鞠躬,說道:“有勞先生了。”
先生擺了擺手,說道:“去做事吧。可以輸,但是一定要活著回來。活著就有希望,死了就是一捧泥土。”
方炎笑笑,說道:“先生放心,一定不會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