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看著坐在面前的方炎,陸朝歌的心里突然間想起唐寅的這兩句自比詩。
晚上實在睡不著覺又沒有合適的書籍來打發時間的時候,陸朝歌也曾經思考過自己的新同事方炎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種無聊的問題。
沒上沒下目無尊長膽大妄為唇槍舌賤不守成規從不按照套路出牌,輕浮花俏,像地痞流氓像三級混混,他符合了陸朝歌最討厭那一款男人的所有討厭基因。
可是,他懂插花,能夠修剪出讓人嘆為觀止的‘登天梯’。他懂盆栽,說出藝為心聲的觀點。他識好茶,一眼便辨其優劣長短。知識淵博,能夠倒背《老子五千言》。有創新意識,帶學生去雀河學習《再別康橋》
他騷氣沖天,卻又才氣縱橫。
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應該用什么樣的字眼來形容?
雅騷?
陸朝歌欽佩過他,欣賞過他,討厭過他,甚至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給自己帶來麻煩時有過把他驅逐出校的念頭。
但是,她從來都沒有把他和‘色狼’這個字眼聯系在一起。
“他的眼睛很干凈。”這是陸朝歌見到方炎時的第一印象。
這樣的眼神只有在孩子們身上才能夠看到,成人們的眼睛早就不知道被社會世俗給污染成什么樣子了。
所以,在看到方炎的眼睛時,她的心里有種詫異又驚喜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卻面臨著‘非禮女學生’的指控。
“這是真的嗎?”陸朝歌問道。
“真的。”方炎無比肯定的說道。沒有任何猶豫。人家連照片都拿到手了,你再否認也沒有任何意義。
再說,他也不愿意向陸朝歌說謊。他不想騙她,正如他知道在很多事情上她也不會騙自己一樣。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方炎認真的想了想,可能大家都是極端驕傲的人吧。
不屑!
是的,不屑說謊!
陸朝歌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說道:“你帶女生去酒吧跳舞?”
“你說反了。”方炎笑。“是女生帶我去酒吧跳舞。”
陸朝歌的眉頭更加清晰的擰成一團,冷聲說道:“你覺得會有人相信嗎?”
“你信不信?”方炎看著陸朝歌精致好看的五官,出聲問道。
陸朝歌的思維有剎那的停頓,她沒想過方炎會反問她這樣的問題。
你信不信?
她認真的想了想,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她相信。
“我相信。”陸朝歌說道。“只有我一個人相信這重要嗎?”
“很重要。”方炎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很燦爛的笑臉。“我不在乎的人,我不在乎他們在想些什么。”
陸朝歌想問‘難道我是你在乎的人’,但是她終究沒有出聲。因為她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給人的感覺就是在。
她是校長,他是老師,他們是上下屬的同事關系,又不是上下位的同床關系。
“有些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方炎解釋著說道。“學校后勤拒絕給我分配房間,我就在外面租了一間小屋。房東太太有一個在一中念三年級的女兒,以每天晚上請我吃飯的酬勞請我為他們的女兒補習。房東太太做的菜很好吃,而且我也確實缺錢誘惑太大,我拒絕不了。”
“為什么到了酒吧?”陸朝歌問道。補習不是問題,朱雀中學的老師有不少在外面帶學生。學校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么。
可是,你帶女學生去酒吧跳舞還被人拍下照片這樣問題可就大了。
“當天晚上那名女生有同學過生日,就邀請我一起去參加生日聚會。我答應了。”方炎看著陸朝歌,說道:“你是想問我為什么沒有阻攔吧?我不會阻攔。因為我知道阻攔不會有任何效果,只會讓這些正處于叛逆期的孩子變本加厲。我跟著過去能夠保護她,而且我相信我自己不會做什么過份的事情。”
“然后就出現了打人事件?”
“那些人都是流氓。”方炎說道。“從長相就可以看出來。他們作惡,我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坐視不理。”
陸朝歌的手指頭敲擊著桌面,為難地說道:“現在的情況對你很不利。”
“我明白。”方炎點頭。“就算我能夠證明那些流氓是流氓,就算我能夠證明那些流氓很猖狂,我仍然沒辦法洗清我自己身上的臟水我摟著女學生跳舞,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難以原諒的事情。殺敵八百,自損一千。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陸朝歌眼睛凌厲的看向方炎,說道:“你認識張紹鋒校長?”
“認識。”方炎點頭。有些奇怪陸朝歌這種跳躍式的提問:“朱雀中學誰不認識他?”
“我是說,你和他有交情?”陸朝歌對方炎的回答有些不滿意,感覺他在避重就輕。
“什么意思?”方炎笑。“你懷疑我腳踏兩條船?”
陸朝歌的冷臉就更加寒冷了,她不喜歡被人形容成‘船’。
“今天開會討論對你的處理問題。”陸朝歌無比坦率地說道。“我沒有保你。張校長幫你說了話。不然的話,你現在已經被學校開除了。”
“竟然是這樣?”方炎一愣。“他給我送來一名女生,這是我和他唯一一次的近距離接觸我想不明白他為什么幫我說話。”
陸朝歌沉默不語,像是在琢磨方炎這番話的真實性。
她很了解張紹鋒的為人,這是在各方勢力中間搞平衡博弈的家伙。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的校長一職做的穩如泰山。
他是一頭狡猾的狐貍,如果沒有切身的利益,他是不會偏幫任何一方的。
在李明強那一系鼓足了勁兒要把方炎踢出學校的情況下,他卻站出來旗幟鮮明的力挺方炎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一次,算是她和張紹鋒聯手把方炎給保了下來。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們并不屬于同一個陣營。甚至,他們之間的觀念還會有很大的沖突。
那么,方炎這枚棋子的站位問題就非常重要了。
如果方炎暗中投靠了張紹鋒,或者方炎和張紹鋒有密切的利益關系她會毫不猶豫的把他舍棄。
良久,陸朝歌出聲問道:“你怎么想?”
“我不會走。”方炎說道。“或許有一天我會離開朱雀,但絕對不是現在。”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陸朝歌嘴角帶著一抹譏笑。這樣的答案不能給她任何驚喜。有很多人為了洗白自己,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卻做著讓人不恥的事。
這是人性。
“為了證明那個女生的清白。”方炎輕聲說道。“她不像那些記者說的那樣那么壞。”
張紹鋒推開辦公室門時,輕煙渺渺,滿屋茶香。
身穿校服的年輕女孩子輕抬秀腕,握著一個雨后天睛的瓷壺朝著青花白底的杯子里點水。動作從容,姿態優美,看起來似做過百遍千遍。
“張叔叔,你回來的正好。第二道茶才剛剛出味。”女孩子甜美笑著。
張紹鋒把手里的文件夾放在辦公桌上面,小跑著去洗手池凈手,這才走到女孩子面前的沙發上坐下,責怪的說道:“在我這里,怎么能讓倚天泡茶?不是有秘書嗎?想喝茶找秘書給你泡。”
“張叔叔幫了我這么大的忙,無以為報,只有清茶一杯。”秦倚天淡然說道。“茶是張叔叔的茶,水是朱雀的水,張叔叔不會怨我小氣吧?”
“怎么會怎么會?”張紹鋒連連擺手。“可不是誰都有福氣喝到倚天親手泡的茶。”
張紹鋒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口抿了一口,閉上眼睛很是陶醉的品味了一番,感嘆著說道:“入口柔,回甘久。說來奇怪。一樣的茶,一樣的水,我和秘書怎么就泡不出來這樣的味道呢?看來,這和泡茶的人有很大的關系。”
要是讓外人看到朱雀中學的的校長對自己學校的學生這樣講話,怕是要驚掉眼珠和滿嘴的牙齒。這校長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張叔叔過獎了。茶藝一道博大精深,我初涉皮毛。你這么夸獎,那我可就驕傲自滿止步不前了。”
“別人止步不前我相信,倚天止步不前我一百個不相信。”張紹鋒笑著說道。
秦倚天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身說道:“張叔叔,不打擾你工作了。”
張紹鋒趕緊站起來相送,說道:“有什么打擾不打擾的?倚天有時間隨時來陪張叔叔聊天。我歡迎之至。”
“會的。”秦倚天應了一聲,開門而去。
張紹鋒送走秦倚天,重新回到沙發坐定,看著面前半壺香氣撲鼻的大紅袍,先是呆滯,然后大笑出聲。
“奇女子啊。”張紹鋒感嘆著說道。“一字不提,一句不問,她是算準了自己一定能夠幫她辦好吧?生子當如將軍令,養女必須秦倚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