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漢庭

第二十三章 使命必達太史慈

“臣妾聽阿爺說,這天下大亂,一部分的根源,就在士族和豪強身上。”

伏御姐的阿爺,也就是伏完。

伏完是東漢開國大司徒伏湛的七世孫,襲爵不其侯,娶漢桓帝長女陽安長公主劉華為妻。早年舉孝廉,后遷五官中郎將、侍中,如今是執金吾。

所以說,伏御姐是真正字面意義上的“御姐”!

關系可能有點亂,稍微捋一捋。

劉弋這具身體的高祖父,也就是爺爺的爺爺,是劉開,從祖父那一輩開始,兩條帝系就岔開了。

高祖父劉開生了劉淑(祖父),然后是劉萇(爺爺),然后是漢靈帝劉宏(爹),然后就到了劉弋這具身體了。

同時,高祖父劉開生了劉翼(堂祖父),劉翼生了漢桓帝劉志(堂爺爺),伏完娶了劉恒的女兒(堂嬸),最后生了伏壽。

咳,理論上是堂姐,但是是出了五服的那種,不涉及倫理道德問題。

沒辦法,國家發的老婆,開局就有。

話說回伏完,伏完是很有名的學者,而且還是外戚,想來他的見解應該對劉弋的思考是有所裨益的。

劉弋神色一凜,跟屁股比較歪的鐘繇,把問題放在外戚和宦官頭上比,這種說法似乎更符合他的歷史觀。

王朝周期律嘛!

人地矛盾才是首要矛盾,而首當其中的,就是掌控土地和政治的豪強士族。

伏御姐不知道他這些齷齪的心思,自顧自地說道。

“光武中興以來,儒學以今文為主流,察舉以儒學為根基。”

“后太學制度崩壞,地方私學大行其道,掌握一門經義的士人便可以此傳家形成士族。”

“學子和小吏想要經察舉入仕就必須鉆研經義,拜私學為師,門生故吏由此形成,如楊氏、袁氏便是如此。”

“甚至弟子要為老師守孝,如有侮辱老師的,便是因此殺人也受到官府認可。”

劉弋微微失神,甚至稱得上茅塞頓開。

其一,因為人口增多,中央直接面對一百多個郡管不過來了,所以大漢中央必須下放權力給刺史,刺史演變為軍政一把抓的州牧,這是大勢所趨。

其二,因為察舉制要考察儒學,出任太守、州牧的士人,又幾乎都是詩書傳家的士族以及其門人。

結果就是,只要天下一亂,本身就因為時代的通訊條件、生產力等因素限制,具備極強的內循環能力的獨立性州郡,就會出現群雄割據的現象。

這不是偶然,是東漢政治制度導致的必然。

想要破解,如果沒有發生農業革命,那就要一場大亂。

還是必須能讓人口減少到土地可以合理承載,中央政府能夠如臂指使地步的大亂。

“陛下可知民間俗語,‘州郡記如霹靂,得詔書但掛壁’,說的是什么意思嗎?”

看著伏御姐如同一汪秋水般的明媚眼眸,劉弋微微搖頭。

“郡縣小吏,皆由地方豪強把持,他們只害怕府君(太守),對他們來說府君才是他們的君王,朝廷的詔書如果不符合他們的利益,就會被隨意掛在墻上。”

劉弋問道:“府君是士人,士人會維護他們的利益,哪怕因此朝廷的利益受損,對吧?”

“陛下,當今天下與豪強對立的太守,是無法上任的。”伏御姐苦笑道。

既然大漢割據的根子在士族和地方豪強上,士族占據了州郡高位,豪強幾乎世襲了郡縣小吏,導致中央一旦癱瘓,天然具備獨立性的地方就能形成一個個獨立王國各自為政。

那難道他就要對抗士族嗎?

這是更荒唐的,因為眼下長安城里他這個天子最大的支持力量就是士族!

因為代表天子掌控朝堂二十年的宦官被何進之亂一鍋端了,宦官外戚兩大勢力消失,士族一家獨大。

從他登基現在,士族沒了制衡,在朝堂上的力量急劇擴張,甚至到了不需要天子就可以自行其是的地步。

之所以沒有釀成危機,只不過是被西涼軍從董卓到李郭持續亂政給掩蓋了而已。

士族把持朝政官位使階層固化,西涼軍以武力破壞民生使得百姓流離失所。

劉弋的敵人,似乎是他肉眼所見的所有人。

除了極少數的親信,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對。

武將跋扈,無視天子,放縱手下士兵燒殺劫掠,致使富饒的關中三輔變成如今這副人間地獄的慘狀。

李傕、郭汜,首惡之人,不該殺嗎?!

文臣持朝,孩視天子,把他劉弋當做一個泥塑木偶、蓋章機器,完全的官僚化實體,能夠自行其是、自我運作、自我淘汰晉升。

在何進之亂后誕生的怪物一般的文官體系,看似柔弱,看似被軍頭裹挾。

但仔細想想,何進在的時候離不開他們,董卓在的時候離不開他們,李傕郭汜在的時候也離不開他們,跋扈的西涼武將是壞的冒膿水的皮膚病,文官集團才是寄生在大漢帝國身體里的惡性腫瘤!

正是因為士族和地方豪強聯起手來,把持了從中央到地方的一切官職和政治權力。

有才能的人得不到任用和晉升,察舉制度越來越看重出身門第,而貧民出身的人才根本連進入察舉制的門檻都沒有!

而這個惡性腫瘤,卻在瘋狂的自我繁衍意志下抗拒一切改變,寧愿把大漢帝國最后一絲營養和鮮血都吸干吃凈。

劉弋是大漢帝國的首腦,但他控制不了四肢手足(軍隊),也控制不了五臟六腑(士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手足相殘,臟器衰竭。

這是無人能與之分享的絕望。

每一天,只要他細細思索,都會陷入這種深深的絕望中。

如何才能破局?!

伏御姐望著他緊皺的眉頭,疼惜地將他攬在懷里。

劉弋在榻上躺下,頭枕在伏御姐柔軟嫩滑的大腿上,太陽穴被有些冰涼的手指輕輕按摩著。

伏御姐解開了綰在發髻中的步搖,三千青絲如瀑垂下。

玉手探出紅綃帳,撥滅了宮燈。

未央宮中的侍女識趣地離開,免得她們站在殿外,皇后娘娘“不敢高聲暗皺眉”。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

揚州,丹陽郡,蕪湖城。

被孫策錘的焦頭爛額的劉繇,夜里失眠的大把大把掉頭發。

可憐四十歲的中年人劉繇,已經完全不復少年時夜闖匪窩的勇氣,坐困孤城而已。

回想起前段時間自己還能壓著吳景、孫賁打,可隨著那個什么孫策、周瑜的加入,戰局就開始日漸敗壞了起來,劉繇不由得唉聲嘆息。

坐在劉州牧對面的,是漢末著名鍵政家,月旦評主持人許劭。

嗯,就是評價曹操“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那位。

許劭原為汝南郡功曹,這是個肥差,汝南郡可是天下頂級的大郡。

可惜,隨著骷髏王袁術的入主,汝南郡很快就被折騰完了,不說雞犬不留吧,也可以說是寸草不生。

許劭果斷南渡,投靠了當時還是揚州刺史,而非揚州牧的好兄弟劉繇。

兩個中年男人,一個四十歲,一個四十五歲,大晚上的坐在一起,除了舉杯對月,借酒消愁,也沒什么可干的。

局勢非常不妙,劉繇是過江龍,吳景、孫賁、孫策、周瑜,那可都是地頭蛇。

前丹陽太守吳景是孫策的親舅舅,前丹楊都尉孫賁是孫策的堂兄,這倆人跟劉繇開戰以后打不過就開始搖人。

隔江把孫策和周瑜倆連襟給搖來了,劉繇就徹底打不過了。

孫策驍勇不下孫堅,周瑜更是足智多謀,劉繇這邊都什么貨?

張英、樊能、許劭,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打打吳景、孫賁還湊合,完全對抗不了孫策和周瑜。

本來,最近同鄉太史慈的投奔,讓劉繇看到了一點點希望。

但他面對許劭,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

讓一個即非士族,又非豪強,早年給郡中跑腿的游俠兒來當將軍,劉繇必須要考慮揚州本土力量的態度。

用太史慈一個沒兵沒將的外來破落戶,揚州本地將領的阻力肯定會很大,現在還沒到徹底打不了的時候,還是再堅持堅持吧。

“子將,朝廷的帛書回復了嗎?”

朝廷把袁術的地盤封給了孫策,算是變相的圍魏救趙,給孫策和袁術整點內訌,這似乎也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朝廷唯一能幫助劉州牧的了。

劉弋不知道,他無意中的舉動,會像是千里之外的蝴蝶一般,給身處遙遠江東的某個人的命運帶來巨大的轉變。

劉州牧很滿意朝廷在他危難之際遞過來的些許幫助,他委托許鍵圣給長安朝廷好好寫一封言辭誠懇的回信。

看著神色頹廢的劉繇,大略是曉得州牧jing神狀態不佳容易忘事,許劭從案幾上抽出回信給他看。

朝廷前幾日發過來的,對于長江下游的揚州來說,收信是非常快的。

因為朝廷函使順著丹水走武關道,可以直接到襄陽,劉表再把信件派人順漢水、長江南下,轉發給劉繇。

從長安到襄陽,函使跑得快的話也就兩三天,從襄陽到蕪湖,沿江而下那更是快的飛起。

當然了,回信可就慢了,回信只能沿著陸路溯江而上,沒有個把月是到不了長安的。

劉繇看了看沒什么問題,捏著回信猶豫了片刻。

最后劉繇嘆了口氣,道:“本想讓我那同鄉太史慈去當斥候的,算了,讓他給朝廷把回信送過去吧......早年太史慈就在郡里干過奏曹史,還曾經星夜奔赴洛陽,幫郡里解決了跟州里的上奏爭端,算是個妥帖的人選。”

許劭不以為意,兩根手指捏著酒盞隨意道。

“且去,一游俠兒爾,何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