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所有人眼中,去工農兵大學就是鍍金,就是天上掉香餑餑,代表著上級組織對她這個小同志的重點栽培。
可要問華皎皎怎么想的,她當然是拒絕啊。
現在已經是七六年冬,眼瞅著翻過月七七年,十月份就要恢復高考。
到那時候,社會風氣大變樣,尤其七五級、七六級出來的工農兵大農境地最為尷尬,白白浪費兩年光陰不說,還怎么也甩不掉“白卷上大學”“走后門”的帽子。
稍微重要一點的部門和單位都拒絕接收工農兵學員,早期上崗的也是能刷就刷,不能刷就調,比之正牌大學生,不知道要低多少等。
她傻了才會去趕這輛末班車。
安安心心把兩個孩子生下來,然后一邊恢復身體一邊備考,拿個正牌大學生的文憑它不香嗎?
這個時代的大學生還是很有含金量的。
但江老和俞主任不知道后面的變化,提出這種建議也是出于好心。
于是華皎皎略作思忖,才微笑著搖頭:
“俞主任,多謝你和師父對我的看重,但現如今我身上擔著好幾份工作呢,都還沒有步入正軌,我不能為了個人的發展就撂集體的挑子,辜負領導們對我的信任。”
“就算不去讀工農兵大學,我也會繼續給國家建設添磚加瓦,等什么時候我的精力和時間空余了,我一定再爭取去高等學府學習進修。”
事實證明,華皎皎那些個報紙啊,語錄啊,不是白看的,小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老太太把孫女的想法放在第一位,華仲遠和周秀貞也沒再繼續勸。
畢竟對于華家而言,工農兵大學的名額是緊缺,但也沒珍貴到非它不可的地步。
像華同安這一輩的幾個孩子就沒走工農兵大學這條路,照樣在各自領域出光出彩。
唯有俞主任感到意外。
他沒想到華皎皎會拒絕這個令無數社員和知青夢寐以求的機會,還拒絕得如此干脆。
他不由多看了兩眼華皎皎,“這件事當然還是要尊重你的意愿,我只是擔心江老那……”
“師父他老人家怎么了?”華皎皎見俞主任面露愁容,問道。
俞主任溫聲:“你年紀輕輕就能成為特聘教授,其實是研究院看在江老的面子上開的先例。
私下很多人都有意見,鬧著要去舉報,如果你去讀了大學再出國深造一番,也能堵住悠悠眾口。”
華皎皎眉頭蹙起,狐疑道:“很多人有意見?”
“不應該啊,我在研究院待過一段時間,大家都很好相處,對我也挺愛護的。”
“不知道俞主任說的很多人是哪些人?”
俞主任眼神一頓,端起杯子喝了口熱水:
“我也才去研究院沒多久,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聽到議論,具體是誰就不清楚了。”
話音方落,就聽到華老太太一聲冷哼。
“有意見無非是心里不平衡,嫉妒我乖孫女年少有為,只敢私下議論就代表那人又嫉妒,又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
“老江的性子我了解,沒真本事的人,他絕不會招進研究院,因為那些閑言碎語就讓皎皎去讀工農兵大學,反倒像我們露怯了急著找補,你若再聽到那樣的話,叫他直接來找華家理論!”
老太太也就在孫女和外孫女面前脾氣軟和,對著其他人,還是難改年輕時的強硬。
這也說出了華皎皎的心里話,她笑瞇瞇地跟著點頭。
養身丸的信息雖被封鎖,但她研制止血散并上交了配方并不是什么秘密,她根本不怕別人舉報。
倒是俞主任……
今天似乎對她格外關心。
華皎皎若有所思的目光劃過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
之前就聽沈師兄提過,俞主任惜才,時常提攜身邊的人。
他是江爺爺的學生,雖說差著輩兒,自己也算他的小師妹,關心小師妹的前途好像也說得通。
俞主任沖老太太笑了笑,“那就聽皎皎自己安排,回頭我跟江老知會一聲。”
他像是突然冒出了什么念頭,又覺得不合適,自顧自道:“機會難得,推薦皎皎的哥哥去倒是不錯。”
眾人視線因他這句話齊齊轉向鄒竹生。
鄒竹生正雙手環胸倚在墻上,聞言撩起眼皮看了俞主任一眼:
“我討厭念書,別浪費名額了。”
妹妹不要的東西,他也不要。
接連在兄妹二人處碰壁,俞主任不免覺得尷尬,扯開話題聊了幾句,他起身準備離開。
剛好周秀貞和鄒竹生要回去休息,華仲遠也要去單位,華皎皎讓吳嬸陪著老太太,自己送他們出去,順便找醫生問問老太太什么時候能出院。
住院病房都在二層,華皎皎幾人一出走廊就遇上了薛家振和池蘭香。
池蘭香懷孕不過兩個多月,還沒顯懷,卻巴不得所有人知道她是孕婦,故意挺著肚子,手撐在腰后。
她正仰著臉笑容討好的和薛家振說話,薛家振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煩,時不時偏頭答上兩句,還提醒她看路。
語氣稱得上溫柔。
池蘭香聽到后笑容越發甜膩,眼睛直勾勾地黏在薛家振臉上。
似乎對自己能籠絡愛人的心,勢在必得。
夫妻倆的相處狀態,讓華皎皎有些驚訝。
騙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夫妻倆沒成怨偶,竟是相處得不錯?
奇怪,太奇怪了。
以薛家振的功利心,池蘭香擋了他高升的路,怎么可能對她和顏悅色?
除非對方身上有所圖。
華皎皎烏溜溜的眸子轉了轉,池家如今只剩一個池老大在桃源村,薛家振還能圖池蘭香什么呢?
該不會……
像當初顧錚被二百斤黑熊精的她強撲,硬生生撲出了感情。
那她只能鼓掌,并對薛家振說一句:
“你也是餓了。”
池蘭香感覺到有人看她,扭過頭來,笑容僵住兩秒,嘴角隨即夸張地向耳后根咧去。
“皎皎,真巧啊又見面了,看到我沒被抓去坐牢,還和家振感情恩愛,你很失望吧。”
華皎皎挑了下眉,似笑非笑:“怎么會,你倆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強。”
“薛營長紅光滿面,一看就是墜入愛河的模樣,你日后有福了。”
薛家振一陣惡寒,下意識往旁邊移了一步。
池蘭香知道華皎皎是在陰陽怪氣,可還是忍不住得意,鼻腔里發出一聲哼。
“用你說,我們家振在演習中立了二等功,要不了多久就能升副團,到時候我們兩家平起平坐,看你還有什么可傲的。”
“是么?那就提前道一句恭喜了。”
“不過,”華皎皎話音一轉,“你們是違反紀律先結婚,女方政審應該出結果了,過往干了什么清清楚楚,薛營長還沒接到政委的消息嗎?”
“華皎皎!你閉嘴!”池蘭香一臉慌亂沖華皎皎大叫。
薛家振皺眉,“你什么意思?”
當初他急著結婚,根本沒來得及細查池蘭香的過往。
可既然華家把她領了回去,能有什么大問題?
演習一結束政委就找過他,說有事要跟他談,但他急于知道那東西的來歷,就先來了醫院。
華皎皎聳肩,抿起人畜無害的微笑,“沒什么,就是恭喜你又要雙喜臨門了。”
薛家振臉色沉下去,他對華皎皎的恭喜都有應激反應了。
這蛇蝎心腸的女人一沖他笑,準沒好事。
“池蘭香,你還有什么事瞞著我?”他陰沉沉地質問身邊人。
池蘭香眼神閃躲,“沒,沒了,你別聽她挑唆。”
“最好是,不然……”
“不然你想干什么,離婚?你,你舍得嗎?”
池蘭香不知哪兒來的底氣,昂起脖子和薛家振對視。
“你!”薛家振咬了咬腮幫子,身側拳頭捏緊,“懶得和你爭,我去辦出院。”
說完,他轉身就走。
池蘭香狠狠松了口氣。
真好啊,有那東西在,家振舍不得和她離婚,一輩子都得聽她的。
而且他以后還會當上團長、師長甚至司令,顧錚和華皎皎只配被他們死死踩在腳下。
池蘭香一想到那天,連牙齒都激動得輕輕顫抖,眼底藏著濃的化不開的恨。
她要華皎皎,還有華家所有人,統統去死。
這時,身后一群人走過來要下樓梯,鬧哄哄的。
池蘭香被人流帶著也向前走了兩步,她看到華皎皎和華仲遠站在樓梯口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靠近,然后悄悄在人群中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