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也是要臉面的人,當然不會就這樣很不體面地拜入儒家。
老儒生坐在最末席,等他啰嗦完后,所有流派均已闡明意見,這時,楊崢看著他問道:“明人不說暗話,誰都知道儒家法門分孟荀兩派,前輩是在替哪派招攬我?”
孟荀兩派的諸多主張都針鋒相對,譬如探討人性的“性本善”和“性本惡”,探討治國的“仁政”和“法治”,當然,最重要的是修行理念之爭,也就是著名的王霸之爭。
孟派主修王道,吞納凈化天地元氣,風格沉穩而拘謹,稱作浩然氣;荀派則王霸兼修,并不排斥霸道,提倡遵循個性,自由發揮,往往剛猛狂野,稱作霸王氣,又叫霸氣。
至于這兩者的本質區別,等楊崢真正進入儒家后,就能深切了解。
兩派雖同為修儒,他若不提前問清楚,修煉的法門就會大相徑庭。他可不想學什么浩然氣,作為未來的千古一帝,他更青睞于王霸兼修,養霸王之氣。
老儒生聞言,朗然道:“我養浩然氣,你由我引入儒家,自然跟我一樣,同修亞圣之道。”
此人名叫孟鶴堂,是孟家德高望重的名儒,深受擁戴,故而被委以重任,代表人多勢眾的孟派出面收徒。
其實楊崢明知故問,早就猜到對方的身份,臉色驟然一沉,“那不巧的很,當日在聽風樓挑釁我的,就是孟家一派,我對什么浩然氣不感興趣!”
此事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大家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以為他說出這句話,是在拒絕儒家的招攬。
不料,楊崢話鋒一轉,“我聽說,儒家在學宮的領袖是荀圣,他老人家還擔任祭酒。既然儒家并非你們孟家的一言堂,難道孟家隨便派名長老,就能連荀派的意見也一同作主?”
孟鶴堂神色驟變,眼眸瞇起來,“你什么意思?”
楊崢答道:“且不說我是否愿意加入儒家,以你的身份,根本代表不了儒家。荀派的前輩還沒露面,你憑什么能做儒家的主?難道你可以無視一家圣人?”
人群頓時嘩然。
聽到這話,他們意識到,楊崢這是在找茬,找孟家的茬。他把荀圣搬出來,不給孟鶴堂留有反駁的余地,等于在告訴對方,你做不了主,沒資格跟我談判!
孟鶴堂語塞,表情難堪至極。
他的確沒法否認,荀子作為圣人,是當今儒家毋庸置疑的領袖。就算理念不同,孟家的儒生們也得對荀圣畢恭畢敬,沒法忽視圣人的存在。
他迅速緩過神,寒聲道:“少拿荀圣來壓我!我對他從不失敬意,但眾所周知,學宮內孟派的規模龐大,他也曾表態,不會排除異己。我代表多數人出面,這是他默許的,你以為他不知情?”
楊崢問道:“這么說,我若想拜入荀圣門下,你能替他做主?”
孟鶴堂冷笑,“荀圣明察秋毫,眼界高遠,豈會不知此地的情形?他老人家若看得上你,自然會派人露面。反之,他保持沉默,就說明你不配!”
說出“你不配”三個字,他語調升高,充斥著濃烈的諷刺意味。
不就是區區頭名么?你以為仗著自己有些天賦,就能驚動圣人,讓這世間最頂尖的強者為你動容?井底之蛙,狂妄自大,你哪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他對楊崢的想法感到可笑。這些諷刺的話,他沒當眾說出來,但那副譏諷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
眾人聞言,終于弄清楊崢的心意。難怪他跟孟鶴堂叫板,鬧了半天,他原來是想攀上荀子的高枝,成為圣人門徒。
然而,荀子眼光極高,從不輕易收徒,不知拒絕過多少天才后輩。迄今為止,他也只對青白二人另眼相看,即使楊崢天賦驚艷,難道就能打動他老人家?
他們暗暗搖頭,對楊崢不切實際的幻象感到失望。年輕人好高騖遠,取得些成績便飄飄然,掂不清自己的分量,這是通病,看來連楊崢無法避免。
無數諷刺目光注視下,楊崢靜靜站在那里,神色波瀾不驚,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和反擊。
世俗熱衷于貶低和打擊別人,從而證明自己的眼光,這正是常情,沒什么好奇怪的。
先前在鳴磬林中,他已猜出那天在聽風樓露面的老者是荀子本人,就等于吃了顆定心丸,擁有強烈的信心。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荀子就會證明,他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絕對配得上成為圣人門徒,而這些人的嘲笑,才是笑話。
果然,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虛空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話音,只是,這話音格外低沉,聽起來怪怪的。
“小家伙,你憑什么認為,我愿意收你為徒?”
荀子有心開玩笑,故意壓低嗓音,是想嚇唬楊崢一番,怕這小子辨音識人,猜到他就是當日的老者。他并不知道,楊崢利用通明丹這一細節,已經洞察事情的原委。
場間眾人尚不知情,從這副口氣中聽出,是荀圣本人親自發話,不由心頭一震,“荀圣果然在隔空觀望,洞察楊崢的心意,不過,聽他這話的意思,應該是不想收楊崢為徒。”
他們自以為眼光透徹。我就說吧,當圣人門徒,哪有這么容易?
孟鶴堂更是幸災樂禍,瞥視著楊崢,嘲笑道:“我說過,他老人家明察秋毫,不可能會看得上你。可笑你自不量力,居然有勇氣當眾說夢話!”
楊崢抬頭凝視著天穹,裝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本以為圣人目光如炬,能識出我的不凡,沒想到結果是這樣,唉,罷了……”
他搖頭嘆息著,轉而看向蘆棚內,“既然如此,我還是選擇……”
“且慢!”
荀子的暴喝聲傳來,令虛空震顫,如驚雷炸裂一般,使得眾人都嚇了一跳。
學宮后山,荀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本想跟未來的小徒弟開開玩笑,眼見楊崢要改變心意,哪還坐得住,急忙收起老頑童性子,不敢再耽誤正事。
“小家伙,我看你骨骼精奇,異于常人,必是萬中無一的修儒奇才,以后弘揚道義、振興儒家的重任就交給你了!我最近正想指點后輩,看與你有緣,就破例收你為徒,你看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