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余暉在遠處的畢拉匹裘山丘頂峰留下的最后一絲紅線也逐漸的暗淡了下去。
隨著月色輕盈的灑落在君士坦丁堡高聳宏偉的建筑上,一天的夜晚已經悄悄的降臨。
繁華的城市在這時逐漸變得寧靜下來,被白天的雨水沖刷得十分干凈的石頭地面上,映照起來的片片月光讓街道上顯得并不十分黑暗,而在一些即使已經進入深夜同樣還是點著昂貴的牛油燈的房子里,人們并沒有立刻進入夢鄉。
喬爾巴拉老爹費力的在自家的店鋪前清洗著散發著惡臭的地面,嘴里還不停的咒罵著那些給他惹來這些麻煩的人。
自從在一次戰斗中墜馬傷了股骨之后,喬爾巴拉老爹就用自己在軍隊里攢下的那點錢財在君士坦丁堡城外畢拉匹裘山丘下的街上開了這家小小的店鋪,雖然只是個并不大的小酒店,但是他還是靠這個店鋪為自己娶了個不錯的老婆,甚至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這讓他總是在下雨陰天身.子疼痛的時候,暗暗感激上帝的恩典,因為他那些當初和他一起服役的伙伴,都已經在幾年前的保加利亞叛亂中喪命,而他則活了下來,甚至還能看著自己的女兒長大成人。
不過老爹也不能不承認,有時候.他也實在不那么走運,就在剛剛,幾個喝得爛醉的客人就在他的店鋪門口嘔吐起來,他們在原本干凈的臺階上連滾帶爬,甚至在自己的嘔吐物里像豬似的哼個不停。
不但這樣,那些已經喝的神智.不輕的醉鬼在嘔吐之后立刻大喊大叫,他們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挨家挨戶的去敲附近住戶的房門。
這些把規矩住戶當成ji院的醉鬼,一邊用最下流.的話對著每個亮起燈光的窗戶大喊,甚至還試圖沖進一家聞聲打開房門住戶里面。
這些人這么做的結果,就是被很快聞訊趕來的巡.城兵立刻戴上木枷扔進了籠車里,毫無疑問,等待他們的將是能讓這些人很長時間都不會忘記的整整六天的苦役,至少遠在君士坦丁堡城外色雷斯平原上的那些隨時需要有人照顧填補蓄水池,又可以有一批不用報酬的勞工了。
而喬爾巴拉老爹也并不走運,盡管那些巡城兵.里有幾個人認識他,而且時不時的還會在巡邏間隔的時候到他的店里來喝上一杯,但是因為他居然在規定的街禁時間之后還開門做生意,結果可憐的老爹在苦苦求情之后還是被狠狠的罰了筆款子。
這讓喬爾巴拉.老爹從心里感到不痛快,他沒想到自己出于好心的結果居然是這個樣子,一想到那幾個巡城兵拿走的是自己整整三天的收入,老爹就不禁一邊打掃一邊長吁短嘆的為自己的壞運氣抱不平。
他提著一桶清水用力沖刷著石頭地面,盡管已經深夜,可是一想起那些巡城兵命令他必須在明天街禁開禁之前就打掃好,否則會再罰他一次之后,老爹就不能不打起精神用手里的楊枝掃帚用力挎著街石縫隙里那些惡心的嘔吐物。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寂靜的街道上傳來的一陣馬蹄踏在街石上發出的空蕩回聲。
喬爾巴拉老爺疑惑的抬起頭,他不知道在這么晚的時候究竟還有誰會在大街上走動,特別是他從那些馬蹄聲里能聽出來,那并不是巡城兵們的馬匹在夜晚安裝上的那種特有的軟木馬掌發出的悶響,聽上去那聲音倒更近似騎兵特有的那種馬蹄鐵的聲音。
喬爾巴拉老爹瞇著眼睛仔細看著遠處街道的盡頭,隨著那種回蕩的馬蹄上逐漸接近,他終于看清出現在街口上的,是一支小小的隊伍。
在月光的映襯下,他看到那是幾個身穿普通衣服的旅行者,雖然他們的隊伍看上去頗為緩慢,而且還有幾匹馱著笨重的行李的輜重馬,但是當過騎兵的老爹還是從這些人的舉動中看出了他們那種經歷過戰場的騎兵特有的舉止神態。
當那支隊伍走進時,喬爾巴拉老爺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看到走在最前面離隊伍比較遠的一個明顯擔當斥候的人小心翼翼的看著拿著掃帚的自己,而那個隊伍里的人正在一個年強人的手勢下停下腳步,小心的看著這邊。
“有什么事情嗎騎兵?不過我已經關門了,別想再從我這里買走一滴酒。”喬爾巴拉老爹顯然對不久前的事依然耿耿于懷,雖然他并不確定這些人就是不遠處駐扎在城下的那些軍隊里的士兵,但是他還是確定這些人至少現在不是普通的君士坦丁堡市民。
“你怎么知道我們是騎兵?”那個“斥候”警惕的看著老爹,他的聲調比較奇怪,這讓喬爾巴拉老爹猜測他顯然并不是君士坦丁堡人,甚至不像附近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這讓他不禁有些不安,而對方了看半掩著的店鋪木門之后,卻似乎略微顯得放松了一些。
“哦,我當然知道,你們這些小駒子還沒長出嫩馬掌的時候,我已經在特拉比松和那些異教徒作戰了。”喬爾巴拉老爹看到似乎并沒有敵意的旅行者微微得意的用力一頓手里的掃帚,不過這樣一來粘在掃帚苗上的骯臟的東西立刻發出一股惡臭,這不禁讓老爹一陣尷尬,可他立刻站直了身子用力發出一聲咳嗽。
“不過你們為什么這個時候到這里來,難道你們不知道,即使是士兵如果沒有命令也是不能在街禁之后出來嗎?”他故意用嚴厲的口氣說著,同時不住的打量著站得比較遠的那幾個人,同時他的心里不由開始幻想著這些人當中有著某個出來私訪的大人物,這樣他不但可以因為自己表現出的忠心得到獎賞,而且說不定還可以被準許重新回到軍營里去。
“我們要進城,”斥候簡單的回答,不過當他抬頭望著黑暗中,似乎永遠走不到跟前的巍峨城墻的輪廓后,他不禁微微嘆了口氣“不過我想我們可能今天是怎么也進不去了,也許你可以讓我們在你的店里過一晚上?”
“這絕對不行!”喬爾巴拉老爹立刻大聲的拒絕了這個要求,不論是出于對剛剛發生的事情的教訓,還是猜測這些人里可能會有某位大人物,或者是因為來歷不明給他惹來的麻煩,老爹都認為讓這些人走進店鋪是很不明智的。
“哦,羅馬人就是這么招待客人的?”顯然有些不滿的旅行者嘴里一邊抱怨一邊轉身向同伴走去,可當他走到一個似乎被人攙扶著的人面前稍微探視之后,他立刻大步走了回來,在喬爾巴拉老爹感到有些不安的緊張中,他從隨身的皮袋子里拿出了一個閃著金光的蘇德勒斯“我給一個金幣,讓我們住進去,到了明天早晨我們立刻就走,要知道我們的一個同伴病了,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哦,這的確有些可憐,”喬爾巴拉老爹有些同情的看看后面看上去似乎的確不好的人,然后再看看“斥候”手指間的金幣,在稍一猶豫之后還是轉身敞開了店門。
“快點進來,如果讓巡城兵看到我們這么晚還在做生意,會把這個蘇德勒斯都沒收的,”一邊催促一邊順手從對方手里拿過金幣的喬爾巴拉老爹嘴里嘮叨著,他桌子上一陣摸索,最后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燈壺點燃了起來“要知道色雷斯的灌溉渠可是一直缺人手,我還不想我這把歲數了還被要服罰役,去那種地方背石頭。”
“看來羅馬人生活的并不好,至少他們會被罰苦役。”一個扶著病人的年輕人一邊把一個木凳抻到病人身邊,一邊不停的嘮叨著。
他的話讓喬爾巴拉心里不禁又是微微一顫,他從這個人的話里聽出這些人顯然并不是羅馬人,這讓他不禁為自己貪圖那個金幣有些后悔,雖然這些外人并不一定會給自己惹下什么麻煩,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大人,您怎么樣?”一個焦急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喬爾巴拉微微回頭,看到那個“斥候”已經摘下了包在頭上的頭巾,令他覺得有些奇怪的是,這個看來明顯是這支隊伍首領的人,還真是個沒長出嫰掌的“小駒子”,而那個正在生病的病人,則是一個看上去并不強壯的苦修僧般的男人。
“我想我真的病了,也許就是因為不久前的那場大雨,”病人頭腦沉重的喘息著,他的頭上這時正流淌著汗珠,而披著兩件厚實衣服的他,似乎還因為寒冷不住的顫抖著。
“大人,等我們進城之后,我們會為你找最好的醫生。”年輕人有些焦急的安慰著病人,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的回頭向老爹提出了一個讓他不禁全身一顫的要求:
“您這里應該有酒吧,賣一些給我們,大人需要它來驅寒。”
“不!絕對不賣!”
喬爾巴拉老爺過于高亢的喊叫聲立刻在店鋪里響起,他因為過于激動顯得急躁的喊叫,立刻讓剛剛坐下的這些人忽的站了起來!
而其中一個人甚至順手從剛剛從馱馬身上卸下的行禮里抽出了一柄長劍!
“哦,我是說,我們這里不允許在禁街之后開門做生意,更不許賣酒,要知道我讓你們進來已經違反了至少兩條城規,難道們想看著我去色雷斯平原上背石頭嗎?”
老爹奮力解釋著,他真的對自己的同情心感到厭惡,這時如果能讓他把這些人趕出店去,他會毫不猶豫的這么做,不過當他看到對方人多勢眾之后,他想自己還是忍耐下來,同時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在街禁結束之后把這些人打發走。
“哦,這可真是糟糕,不過我們不會強迫你。”年輕人有些無奈的用力咬咬嘴唇,可最終還是沒有只搖了搖頭之后坐了下去,他回頭向看著自己的同伴微微揮手示意,那些他的手下立刻開始打開行李忙碌了起來。
“我們會自己做些吃的,只要能在這里呆到天亮。”年輕人看著喬爾巴拉老爹低聲說,而他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靠在椅子里逐漸陷入昏睡的那位“大人”。
“哦,我可不是個沒有同情心的人,”老爹故意用很大的聲音好讓那位“大人”聽到“我這也是為了遵守皇帝頒布的這條法律,要知道在保加利亞人鬧事之前,我們可是從來不這么對待外鄉人。不過現在一切都變了,特別是最近,據說那些保加利亞人的國王們甚至還自己人相互屠殺了起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因為發瘋了到處騷擾呢。”
“什么,保加利亞人……”那位陷入昏睡的“大人”似乎忽然清醒了過來,他用力抬起頭有些費力的看著喬爾巴拉老爹“難道你說的是阿森和彼得?”
“對,就是那兩個野蠻的叛徒!”因為終于引起那位“大人”注意,既興奮又緊張的老爹順勢坐到桌子邊,一邊隨眼看著正在燒水的幾個人,一邊小心的回答著“要知道自從兩年前那兩個保加利亞人造反宣布建立王國以來,很多人都說那個阿森是個真正的野蠻人,而彼得還算是半個羅馬人,所以據說皇帝就派出了他的將軍阿爾佐克去游說那‘半個羅馬人’,”喬爾巴拉老爹故意用諷刺的口氣說著。
“皇帝顯然希望那個阿爾佐克能讓彼得回心轉意,你們知道帝國在歐洲除了保加利亞已經剩不下什么了,可是這次皇帝也象以前任何一次一樣選錯了人。那個愚蠢的阿爾佐克不但沒有說服彼得聽從他的命令,甚至還和彼得鬧翻,而阿森在聽到彼得在和帝國的使者來往之后……”老爹伸手在脖子上微微一比“就這樣,原本還可以回來一半的保加利亞,現在已經完全歸了阿森,這都是那個阿爾佐克的錯,可選擇這個蠢貨的卻是皇帝本人。”
老爹口沫橫飛的不住說著,君士坦丁堡人那種總是在遇到大事之后就變得失去理智的極端性格,這時開始逐漸在他身上體現出來,這時的他已經忘記了眼前這幾個人似乎并不是羅馬的人事實,而且他也忘記了自己原來想要干什么的初衷。
看著眼前這個說個不停的老頭,年輕的首領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這讓他略顯沉重的臉上不禁微微一笑,就在他看到通向后門的地塘里已經在冒著熱氣的陶罐站起來時,一張讓他不禁失神的出現在了門口。
當阿索妮雅聽到前面店鋪里的聲音從后門走進房子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正注視著自己的年輕人的臉。
那個年輕人的姿勢有些好笑,他半彎的腰看上去要坐非坐,而抬起的臉上則因為意外正張開嘴巴。
看著這個長相還算不壞的年輕人憨然的樣子,阿索妮雅不禁發出“噗嗤”的一聲笑聲。
而當她看到那個年輕人顯然因為她的笑容立刻鼻尖通紅之后,阿索妮雅不禁笑的更加厲害。
“哦,爸爸,這些人都是哪兒來的?”阿索妮雅提起身后過長的黑色發辮讓過有些尷尬的年輕人,她走到桌子邊向喬爾巴拉笑吟吟的問著,不過她的眼神卻始終看著那個似乎已經恢復過來,默默的坐到桌邊招呼病人的年輕人。
“是些客人,他們想明天進城,”老爹用力支撐著因為打盹有些沉重的眼皮“阿索妮雅,你回后面全去吧,今天晚上我就睡這兒了,我可不想明天早晨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個空屋子。”
“哦,爸爸難道你是在街禁之后讓他們進來的?”有些意外的阿索妮雅看看那個年輕人“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是要有麻煩的嗎?”
“我們的大人得病了,他需要照顧。”年輕人轉過頭,他盡量不去看阿索妮雅,不過他的聲音卻在無意中變得溫柔了不少“我們不會惹麻煩的,天亮之后我們就走,等明天進了君士坦丁堡,一切就好了。”說到這兒,年輕人從皮袋里又拿出了一個蘇德勒斯“我們會再付給你們報酬,這個不用擔心。”
“哦,你是為了金幣才招惹這些事的?”阿索妮雅有些氣憤的回頭看著父親“難道你忘了剛剛被罰走的那些錢就是因為你貪圖那幾個人的酒錢嗎?這次如果再被抓,我想你可能真的要去色雷斯背石頭了。”
“我不會這么不走運的,事實上我會正在走好運。”喬爾巴拉老爹嘴里嘀咕著走向另外一張桌子,然后看到女兒走近之后他小聲的說“我一會就會去軍營告發這些人,他們居然在街禁之后出來,而且他們看上去就不是羅馬人。”
“上帝,你要去告密?”阿索妮雅愕然的看著父親“這可不像過去的你。”
“過去的我也沒被那些巡城兵罰過。”喬爾巴拉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女兒,接著他再次小聲的說“不過我想如果我去告密,他們會不會起疑心呢?”
“哦,當然會了,這個時候不是已經街禁了嗎,你出去還能去哪?”阿索妮雅同樣沒好氣的譏諷著父親“也許你不該把他們帶回來,或者更不該當個告密者。”
“可我該為自己生了個好女兒感謝上帝。”喬爾巴拉似乎想到什么辦法似的向一直偷偷看著向這邊的年輕人瞥了一眼“你可以去陪著這些人說說話,要知道那個年輕人看你的樣子已經讓他看起來像個傻瓜了,只要拖到我帶著巡城兵回來,一切都好辦了。”
“你在慫恿我和你一起當告密者?”阿索妮雅不滿的斜視著父親。
“我再教你怎么賺錢。”喬爾巴拉說完就一邊故意嘴里叨咕給不停一邊向后院走去。
“你的朋友病的不輕,”一邊暗暗詛咒父親一邊走到桌邊的阿索妮雅隨眼看著那個閉著眼睛斜躺在角落里的病人,可當她看到那人不住顫抖的身子后,她不禁皺起了雙眉“看來他真的病了,也許應該多喝些醋葉茶比較好,至少不讓他這么痛苦。”
“你會治病?”年輕人有些意外的看著開始忙活的阿索妮雅。
“哦,不,只是我的母親懂一些她家鄉的草藥,”阿索妮雅一邊把已經搗碎的醋葉放進熱水,一邊小心的問著“不過看你們不像是羅馬人,從哪來的?”
“耶路撒冷。”年輕人看著阿索妮雅麻利的動作,不由湊到她的身邊。
“哦上帝,耶路撒冷!”阿索妮雅的嘴里發出一聲詫異的低呼,她難掩激動的看著年輕人追問著“那么說你一定見過那位貢布雷子爵。他們甚至稱他為圣子,這真不知道是榮耀還是褻瀆。”
“當然是榮耀,這時上帝賜予世人的榮耀。”聽到這個話題一下變得興奮起來的年輕人極力糾正著阿索妮雅的話“耶路撒冷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子爵大人是上帝的寵兒,帝賜予人世的圣子。”
“那么說你已經見過他了?”阿索妮雅有些好笑的看著年輕人,她從已經開始發熱冒泡的陶罐里一勺勺的濾出已經變得濃紫的藥水盛到碗里,看著年輕人小心的端向病人,阿索妮雅覺得自己好像干了件大事似的露出笑容。
可是,就在年輕人端著藥水沒有走出幾步,一聲巨大的轟響霎時從緊閉的街門上響起!
隨著被撞散的木門隨著喬爾巴拉老爹發出痛苦般的慘叫,幾個身穿手持武器的巡城兵已經直沖進來!
“以皇帝陛下名義,你們已經違反了君士坦丁堡的街禁令!”手持長劍的巡城兵隊長發出一聲大喊。
“哦,不!他們是從耶路撒冷來的!”阿索妮雅大聲喊著。
意外的隊長回頭望向那些手持武器,嚴陣以待的外鄉人。
“對,我們來自耶路撒冷,”年輕人神態鎮定的回答“我是貢布雷大人的近衛軍統領阿歷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