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帶著干冷氣息的晨風順著悠長的走廊吹進高大的偏堡里,風中微醺的干草花香蕩漾在房間里,聞起來令人為之陶醉。
當阿歷克斯輕輕走到房門前要叫醒主人的時候,他卻看到倫格已經站在偏堡的走廊里手握長劍舞動著了。
隨著劍刃劃破冷風發出的鳴響,佩劍在空中帶起的一道道反光劃起了層層光影,在晨日紅亮的陽光照射下,倫格的身體隨著劈刺時而前進后退,時而疾身旋轉,在窗欞透出的陽光把走廊分成明暗不齊的格子中間,他手里長劍的光昏時隱時顯。
“大人,您需要這樣嗎?”看著在阿歷克斯幫助下正穿戴好盔甲的倫格,法爾哥尼不住的抱怨著“您穿戴的這么整齊完全像是要去覲見國王,可是那只是個撒拉森異教徒,這樣會讓我們覺得自己像是一群低賤的乞丐去乞求他”
“我的朋友,也許乞丐比現在的我們都更幸福。”倫格苦笑著戴好頭盔,他沒有辦法告訴這個狂熱的人,他心目中不堪一擊的那個異教徒的軍隊究竟有多么可怕,更無法告訴他自認強大的軍隊和騎士在這個異教徒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
對那個埃及蘇丹來說,他現在缺少的不是實力,而是一個合理的借口。
唯一讓他不能立刻行動的,也恰恰是這個借口。一個既是對敵人的,也是對自己人的借
“穆斯林世界并不是鐵板一塊,”倫格一邊小心地讓阿歷克斯為自己的斗篷戴好一個掛在肩頭不那么舒服的鐵披肩。一邊低聲對顯然不太感興趣的剝尸者解釋著“他們同樣在勾心斗角,對他們來說能團結起來臣服在薩拉丁面前,只是因為這個人許諾為他們奪回圣城。如果沒有了這個理由,他們一樣是不會承認他蘇丹地位的。”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還會答應我們的條件呢,他應該根本不答應才好。”法爾哥尼不解的搖晃著腦袋,他從腰里拔出匕首在牙縫間用力剔著,然后隨手把剔出的渣滓抹到胸前剛換地新衣服上“如果是我,我根本不會答應這樣的條件。反正我是我毀約的,那個撒拉森異教徒肯定是個笨蛋。”
“所以你也永遠成為不了薩拉丁。”
倫格邊說邊戴上繡有繁瑣花紋的小羊皮手套,在阿歷克斯幫助下扣好手套上最后一個銅紐扣之后,他終于喘了口氣“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制定規矩。我一定要進行一次中世紀服飾變革。”他心里暗暗告訴自己。
“蘇丹將在今天接見敘利亞地貴族和使者。這也很可能會是他在進攻耶路撒冷前地最后一次盛大聚會。”倫格在隨從地陪伴下慢慢在走廊里走著。他拖地地白色斗篷在身后帶起一片微風。幾乎是首次脫去黑袍穿上華麗禮服地他。讓身邊地人都不由從心底產生一絲清新。
“所以我們必須在薩拉丁宣布對圣地地進攻和誓言之前見到他。然后和他達成協議。只有這樣不論對他還是對我們都才會有利。”
“大人我不明白。這對他有什么好處。難道他不想進攻圣地了嗎?”法爾哥尼象個要非問出個究竟地倔強學生般窮追不舍地問著。
“哼。薩拉丁。”倫格停下來嘴角微微劃動一下“他是那種一切都需要理由。做什么都要占理地人。對他來說圣地地光復和他個人榮譽地榮辱是完全一致地。所以他既無法忍受敵人地背信。也無法忍受他自己地背信。”
“哦。一個奇怪地異教徒。哦!”法爾哥尼嘴里嘮叨著不住點著頭。不過跟在倫格身后地他這時卻開始在心里盤算起了一個小小地念頭“如果我在見到那個異教徒地時候突然一連枷把他地腦袋打碎。那是不是就不需要和他達成什么協議了呢。不過好像我身上沒帶連枷……”
端著香盆地男孩緩緩地走在隊伍地前面。他手里用點燃干花地草灰發出地香氣飄蕩在半尖頂地宮殿門前。
胡斯彌爾緊張的不時回頭看一下身后的倫格。他沒想到主人居然讓他當那個端著香盤領路的幸運兒,一想到自己將是整個隊伍里第一個走進埃及蘇丹宮殿,第一個見到薩拉丁的人,男孩就不由因為激動不住的頻繁回頭,似乎這樣可以從主人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一群身穿典型的沙漠服飾的阿拉伯人從他們身邊走過,那些人看著這群法蘭克騎士就如同看著瘟疫的表情讓法爾哥尼一陣懊惱,如果不是站在前面的大人似乎并不在意,他早已經喊叫著沖過去大打出手了。
“邪惡的異教徒,撒旦的子孫,”他不住嘴里嘮叨,當他看到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些沙漠民族的男孩之后,一股怨氣讓他不由伸手在那孩子肩頭用力推了一把“快點走,你沒見過魔鬼嗎,你自己不就是個小魔鬼嗎?”
“我是主人的仆人,我不是魔鬼!”被這一推驚醒的男孩有些憤怒的回瞪著剝尸者,不過他還是沒有膽量單獨面對那個可怕的人“主人……”
“好了,如果你們不想讓人看我們的笑話就都安靜點。”倫格不耐煩的打斷了這兩個人的胡鬧,在他看來,這種私下的小矛盾雖然不可避免可是卻是很不好的一種苗頭,這讓他不由開始琢磨是不是該到確立一部教團規則的時候了。
一個身穿黑色窄袍,臉上留著整齊短須的男人站在通向宮殿的走廊盡頭等待著他們,隨著逐漸走進,倫格看到了這個男人眼中閃動的堅定光彩,那是對自己這些人好不保留的敵視和輕蔑,甚至他那種雙手合在一起垂在身前地樣子也讓人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即使是最不敏感的人從他的身上也可以感覺到那種拒絕的氣息。
“如果這個人就是薩拉丁,我想我們就可以直接回去了。”法爾哥尼嘮叨著撫摸腰間的匕首,他開始琢磨是不是到了可以讓他為主獻身的那個“最終時刻”了。
“艾卜.胡萊勒本.阿卜杜勒.本.拉赫曼.沙布。”那個全身透著股凌人氣勢的中年男人冷漠地說出一長串繁瑣的字眼,當他隨從的譯官剛要走過來替他翻譯的時候,他卻頗為流利地再次向倫格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懂得你們的語言,甚至我可以很流利的說你們的所謂法語和拉丁語。”中年男人冷漠地看著倫格,棱角分明的臉上透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可是你們呢,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懂得我們的語言。你們有多少人看過我的經文?在我們的經文中,你們的基督也是偉大地先知,而在你們的圣經里卻把我們形容成魔鬼。”
“拉赫曼大人,也許我可以糾正一下你地這些話。”倫格看著這個人。他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可是當他隱約想起薩拉丁身邊很有那么幾個讓人頭痛的極端貴族之后,他就立刻把這個人歸入了那些人中地一員。至于他的地位倫格覺得顯然不會很低。
“哦?那么請你說一下。”拉赫曼翹起下巴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地法蘭克人,他實在沒想到這個使者居然這么年輕,看上去甚至還不到二十歲。這讓這位阿拉伯貴族更是憤怒,他覺得自己被派來迎接這樣一個孩子簡直是在受辱,對于蘇丹的這個安排,即使不能違背也暗中憤恨地他,決定要好好羞辱一下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法蘭克毛孩子。
“記得穆圣在蒙召的時候,曾經問到自己是否欠他人的錢,是否曾經有意無意的傷害過他人。當他知道自己欠著某人六個銀幣的時候。他吩咐家人還清這筆賬,。當他聽到一個奴隸說自己曾經因為沒犯過的錯誤受到鞭打的時候,他對那個奴隸道歉。”倫格笑吟吟的隨口說著。看著拉赫曼臉上逐漸出現的驚詫表情,他的聲音更低。卻吐出更出對方意料的話來: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穆圣,拉赫曼大人。也是我為了這個才來到大馬士革,所以我為每個民族制定一種供獻儀式,讓他們有的遵循,絕不是讓他們為這事爭論。你應當召喚眾人來崇拜主,這樣你確是在正路上。”
“可蘭經文中朝覲的篇章?”拉赫曼愕然看著倫格,他覺得這真是不可思議,他想象不到一個法蘭克人怎么會了解穆圣的那些圣事,更想不到眼前這個人居然能如此恰當的在這種情景下,引用可蘭經中的詞句來反駁自己。
拉赫曼知道必須讓開道路,如果再阻擋,那么自己就不是在和這個年輕人作對,而是在抗爭神圣的經文了。
“你看大人,雖然我不懂得你們的文字,但是我的確看過你們神圣的經書。”倫格在經過拉赫曼身邊時小聲說著,在拉赫曼無聲轉身走去的時候,他向著看著這一切的胡斯彌爾微微一笑。
男孩的臉上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如果不是端著香盤他早已歡呼出來。
他這時覺得無比自傲,甚至連身邊那個可怕的法爾哥尼也不那么讓他畏懼了。
一想到正是自己在這一路上不停的給大人講解可蘭經,再想到大人對這部經書表現出的讓他也很意外的興趣和尊重,胡斯彌爾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偉大的事。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大人說的關于穆圣蒙召時的那些事,卻是他從沒聽人說過的,可是從那個拉赫曼詫異表情上,他知道大人說的肯定是真的。這讓他對主人感到更加崇拜和信服。
“想不到大人連撒拉森人的經文都懂。”阿歷克斯激動的對身邊一臉陰沉的法爾哥尼嘮叨著,可看到他那張黑黑的,幾乎已經陰云遍布的臉之后,立刻小心的躲到了一邊。
“異教徒的經文,大人看這個就是在和魔鬼打交道,”法爾哥尼嘴里嘟囔著“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一聲聲洪亮的唱呵從高大寬廣的宮殿里傳出來,在與歐洲城堡陰暗簡陋的內部迥然不同,被裝飾得金碧輝煌的阿拉伯式宮殿里,一個禮儀官正站在寬闊的宮殿中央用透著深沉雄厚底氣的聲音念著手里舉著的一份文件。
即使并不知道那究竟說的是什么,可看著每念一個名字就會有一位阿拉伯貴族總圍攏在四周圓柱下的走廊走出來,向坐在中央的薩拉丁行禮的情景,倫格知道那可能是一份來覲見的部落貴族的名單。
不過也正因為這個,他才第一次領會到那些部落的龐雜和繁瑣。
雖然早就有人調侃說,阿拉伯人的部落多得和沙漠里的沙子一樣,而酋長的數量可以和天上的星星媲美,可是當聽到從那個禮儀官嘴里一直流淌出來的名字,和隨著這些名字不住走出來的貴族之后,倫格才真正理解那句話的意義。
隨著唱名還在無休無止的進行,倫格在拉赫曼的陪同下慢慢走進了宮殿,在邁進這間大得出奇的宮殿的一剎那,他感覺到了四周突然緊張的空氣,和無數雙眼睛投射過來的敵意,殺氣,憎恨和不信任。
他聽到禮儀官顯然因為他的出現變得有些不自然的聲音,同時感覺到一些雖然衣著簡陋,卻攥著鋒利刀柄的偏僻貴族們向他慢慢靠來的危機。
“這些撒拉森人要干什么?”法爾哥尼靠前幾步在倫格耳邊小聲問著“大人我們是不是現在就沖上去一刀殺了那個薩拉丁,只要他死了我們就能進天堂了。”
“我可不是為了進天堂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倫格在心底對狂熱的剝尸者一陣無奈,他不得不一邊走著,一邊小心的阻擋在法爾哥尼面前,以防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莽漢一時頭腦發熱把自己這些人都給搭進去。
“如果你們真這么干,也許你們的靈魂能受到真主的救贖。”拉赫曼突然低聲在倫格耳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