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教堂中,早已經站滿了大批的貴族和騎士。當倫格走進大門后,他看到了站在所有貴族前列的雷蒙和他的妻子埃施瓦夫人和雷納德和他妻子施蒂芬娜。甚至還看到了曾經讓他啞口無言的巴里安。
不過令人感嘆的是,就在就在這著名的兩位伯爵的身后,如同涇渭分明的兩大群貴族騎士隔著中央走道分成了明顯的兩大陣營,他們就那么毫不保留的向所有人宣告著耶路撒冷兩大勢力那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這一切中最讓倫格注視的,是站在用華麗金絲織毯覆蓋著的棺木邊的一對男女。
即使只是第一眼看到,可倫格還是從那兩個人站的位置和他們身上華貴的服飾上知道,那就是耶路撒冷的西比拉公主和她的丈夫蓋伊公爵。
遠遠的站在教堂門口的走道中央,倫格看向祭壇臺階上的蓋伊。透過教堂兩邊豎長的窗戶射進的陽光照在蓋伊身上,使得這個在歷史上并沒有留下什么好名聲的未來的耶路撒冷王看上似乎孕育在一片圣潔的光昏之中,而他那挺拔高大的身材這時站在高出眾人的祭臺上,顯得是那么與眾不同和引人注意。
似乎是有所感應,始終低著頭的蓋伊感覺到了從門口投射過來的兩道注視的目光,他微微抬起頭看向教堂大門,隔著聚攏在走道兩邊的無數貴族。隔著圣約翰教堂從祭壇到門口深長地距離,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地眼神碰撞到了一起。
“蓋伊……”看著身穿繡有黃金十字架白袍的公爵。倫格嘴里輕輕吐出這個讓他感慨萬千的名字,這個會最終導致耶路撒冷王國衰敗的名字。
“貢布雷……”同樣,望著遠處站在門口陰影里完全被黑色連帽長袍包裹的身影,耶路撒冷的公爵也輕輕念叨著,然后他那張即使在后世也被承認是英俊倜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地笑容,然后他就向著門口的方向伸出了右臂。
所有人都被他這個動作吸引,他們紛紛看向門口。當看到身披黑袍的倫格之后。人們不由發出了一陣疑惑聲,他們不知道這個被黑色長袍遮擋住面目的人究竟是誰,居然能讓尊貴的蓋伊公爵在如此莊嚴的時刻打破沉默。
“上帝眷顧耶路撒冷的國王,”蓋伊地聲音不高,可是卻能讓所有人感受到他話里的熱情和穩健“即使這位國王還沒來得及為上帝和他的國民做出貢獻,但是上帝依然是眷顧著他的。”
說到這里,蓋伊轉頭向始終背對大門。只是低著頭望著棺材里的妻子說到:“親愛的,我想我們可以為我們的孩子和我們地國王感到幸運了,他雖然離開了他的王國,可是上帝卻派了一個人來作為他的靈魂離開我們之前地最后安慰。”
聽到丈夫的話,一直沉默不動的西比拉終于慢慢抬起了頭。隨著她的動作,她頭上的黑色頭紗緩緩滑落到肩上,露出了一把帶著些微棕紅的頭發。在倫格和所有人的注視中。這位剛剛失去兒子的母親慢慢轉過身。于是,倫格看到了一雙深邃的,可能一生都無法探究出里面藏著什么秘密地眼睛。
“我想這就是那個傳說中地“上帝的寵兒”。一個被上帝眷顧地幸運兒,”人們點頭肯定著,然后他向倫格微微招手讓他靠近“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被人們認為是對上帝虔誠的證明人,很多在的黎波里的人都提到他的名字,他們說他為那些受傷的人祈禱,受傷的人就立刻得到了健康,他為那些死者的靈魂念經,死者的亡靈就立刻得到了平安。甚至就是異教徒也因為他站在的黎波里的城頭卻無法傷害到他。”蓋伊看著已經走到祭壇前停下來的倫格。又稍微招手示意他他走上祭壇,這個動作不由引得整個教堂里又是一陣詫異的低聲議論。
“我曾經希望。希望這個人能出現在耶路撒冷,因為如果由他來為我們國王的靈魂祈禱,那么國王將得到上帝最大的眷顧。我想如果那樣,國王將會是站在天上的王者中最幸運的一位。”蓋伊向倫格微微示意,讓他走到華麗的棺木前。
倫格一邊仔細聽著蓋伊的話,一邊輕輕的走到了敞開的棺木。
在珍貴的絲毯襯墊上,一個還很小的幼童靜靜的躺在棺材里,他的頭上帶著一頂不大的黃金王冠,身上穿戴著鑲嵌寶石的昂貴禮服,脖子和胸上掛滿了璀璨奪目的珠寶飾物。可是這一切卻無法掩飾他臉上發青的蒼白和已經失去活力的冰冷軀體的寂寞。
“為國王祈禱,”蓋伊小聲對倫格說“你的祈禱比這里任何人都有效,在這個時候除非是教皇突然出現,否則沒有人能比你更適合為國王祈禱了。”
“我的祈禱嗎?”倫格嘴角不露痕跡的劃過一抹譏笑,即使年幼的國王不是被毒殺也無法掩飾的篡奪氣息在整個教堂里蔓延。在這時倫格覺得眼前這些穿戴整齊的貴族實在有些可笑。大概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只在不到一年之后,這座被尊為圣地的城市就要被他們深惡痛絕的異教徒占領了。他們更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們當中,很多還只是壯年的貴族騎士,就要在一場名為“哈丁”的慘烈戰役中身首異處,死于非命了。
想到這些,倫格不由譏諷的回頭看看那些還陶醉在自我尊大中的貴族。然后他低下頭看著棺材里幼年國王冰冷的軀體。
“我為我們的國王祈禱,但愿他的靈魂安息;我為我們地國王祈禱。但愿他的靈魂得到圣佑;我為我們地國王祈禱,但愿他的靈魂享受新的生命!”倫格大聲的對所有的貴族發出吶喊。他那與其他任何祈禱都不同的言辭讓教堂里的人一陣愕然,可是在他們不知所措地注視下,倫格已經高高舉起雙手發出了最后的吶喊:“國王的靈魂將得到救贖,就如同他在世間為主基督救助世人一樣!”
倫格發出的最后祈禱還在寬闊的教堂里回蕩,一陣低沉的誦經聲已經從一個角落響起。
隨著深邃的拉丁經文地詠頌,一隊身穿白袍的神甫緩慢走了過來。同時,一隊身穿黑袍的修士也從對面的的走廊上出現了。
“愿上帝賜予國王安寧。”“圣格里高利的足跡會引領國王的靈魂。”
祈禱聲也同時在兩隊“人馬”即將相遇地時候響起。約翰.克馬特和英諾森分別在各自手下的助威下走上祭壇,他們站在死去國王的靈棺前不住地用各自的方式高聲祈禱,那種嘈雜和比試的架勢就是最愚笨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倫格在兩位主教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向后退去,他知道這時表演的主角肯定不再是自己,或者說從開始自己就不過是個被人用來襯托的配角。而且真正的主角很快就會登場了,他耐心的等待和觀察著。
果然。在為國王地祈禱剛剛停止,一場早已經醞釀多時角逐就在年幼國王地靈柩前拉開了序幕。
“耶路撒冷需要上帝的保佑,耶路撒冷也需要一位國王地保佑。”站在祭壇上的阿卡主教高舉雙手向所有在座的貴族大聲疾呼著,這位眾所周知的蓋伊在耶路撒冷教會里的支持者,在人們面前拙劣的裝扮著公平,可他的話題一轉立刻表露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國王的家族必須延續,也只有國王至親的人才有資格繼承高貴的。至尊的耶路撒冷王冠。”
“西比拉公主殿下!”一個站在顯著位子上的騎士大聲疾呼,他轉身向身后的人吼叫著“公主殿下是先王的母親,只有公主殿下才有資格成為國王!西比拉女王萬歲!”
“女王萬歲。國王萬歲!”霎時教堂里一片呼聲,早有準備的騎士們甚至已經開始向站在靈柩旁始終沉默的西比拉鞠躬行禮,似乎一切就要既成事實了。
“這是違反鮑德溫陛下遺命的行為,是背叛!”巴里安粗壯的喊叫在歡呼聲中異常刺耳,他擠開人群走上祭壇向所有歡呼的人發出挑戰:“難道你們忘記了鮑德溫陛下曾經親自廢黜了公主的繼承權?他早在4年前就已經禁止公主和她的丈夫參與一切國政。雖然公主曾經是國王的母親,可這絲毫不能否定國王的這個遺命!”
“你說的國王是哪一位?”雷納德慢慢走上祭壇臺階和巴里安站在同樣的高度,當他開口的時候,倫格甚至能感受到在場所有人霎時繃緊的神經和教堂里驟然緊張的空氣。人們實在都沒想到,這兩位各自代表著兩大勢力的“二當家”。居然會這么快就跳了出來毫不回避的針鋒相對。
“我相信如果我們可憐的國王如果活著。也會贊成他的母親成為女王的。”雷納德看看棺材,微微撇了撇嘴“難道還有什么比一個母親更能無私的幫助自己的孩子嗎?或者說在耶路撒冷還有誰更適合繼承可憐的死去國王的王冠嗎?”
“鮑德溫陛下的遺命不能被違背。他當初剝奪了公主和她丈夫的權力這是眾所周知的。”說到這里,巴里安向站在身邊面無表情的西比拉微微施禮“請原諒殿下,我無意冒犯您和您的丈夫,可是作為一個忠誠的臣子我必須遵守國王的遺命。”
“國王的遺命!說的太好了!”雷納德臉上突然洋溢起笑容,他轉過身向所有人伸出雙手,微微躬身“我們的國王有很多的遺命,幾乎每位耶路撒冷的先王都有所遺命。可是我們卻不能保證每位先王的遺命都是絕對相符的,鮑德溫一世陛下在世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和撒拉森人談判的,可是阿馬里克一世陛下卻能和他們坐下來談判。同樣地梅利森德和富爾克這兩位耶路撒冷的攝政也都有各自不同地治國之道。難道我們就只能因為一位先王的命令,就不去遵守更應該遵守的另一位先王的命令嗎?而且依照神圣的繼承法則。還有誰比西比拉公主更有資格成為耶路撒冷王呢?”
“不知所謂的狡辯!”巴里安瞪著雷納德憤怒的低吼著“只要經歷過地人都知道為什么鮑德溫國王要剝奪公主的繼承權。國王也正是為此而死,難道我們要在剛剛一年之后就違反他的命令,然后看著耶路撒冷走向滅亡嗎?”
“走向滅亡?!”雷納德的臉上一陣抽搐,他向前邁出一步進貼著巴里安的身子“我看不出打擊異教徒有什么會導致我們王國滅亡的危險,反而你的行為讓我覺得如果選擇你心目中地某個人當了國王,也許我們就要把圣地拱手奉獻給異教徒了。”
“污蔑!”巴里安的憤怒在一瞬間爆發,他轉身沖向站在墻邊的守衛。一把拽出了他腰間的佩劍“來決斗吧你這個只會襲擊商隊和搶劫婦孺的懦夫!”
“住嘴,混蛋!”一聲極高的怒罵從人群里響起,在人們詫異的注視下,施蒂芬娜夫人象一條雌豹般猛然撲了上去,她伸手緊抓著巴里安地領子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怒斥著:“你侮辱了我丈夫,如果這里不是國王的葬禮,如果我是男人我會用劍和你決斗!他也許做過錯事。可他比你和你那些朋友要干凈地多!”
“伯爵夫人,我無意冒犯。”巴里安有些無措的把劍閃到身后,生怕稍有閃失就傷害到這個以脾氣火爆和男人氣概聞名于整個東方貴族中的貴婦人。
而且她那毫不客氣的指責也讓巴里安覺得狼狽無比,盡管他也和雷蒙一樣為國王的死,和薩拉丁突然圍攻的黎波里而導致雷蒙離開耶路撒冷的巧合感到疑惑,但是當他想到自己一方也并不是那么清白之后,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里是國王的葬禮。是國葬!你們不覺得羞恥嗎?”一聲憤怒的斥責終于爆發出來,人們紛紛讓開,在被人群圍攏注視地中央。倫格看到了一個身穿黑色喪服,已經有些年紀,全身透著不可掩飾地威嚴于尊貴的老貴婦。
“對不起夫人,發生地一切實在是我們沒有想到的,”雷蒙走到那位老貴婦面前恭敬的微微致意,這讓倫格有些詫異,他想象不出在耶路撒冷還有誰能讓雷蒙如此恭敬,可接著當他聽到雷蒙下面的話之后,他終于知道了這個老女人是誰“對您失去您的外孫我十分遺憾。畢竟我們也失去我自己的國王。可是我想這一切都要有個結束。這里雖然不是個很適合的地方,可是為了王國的安危。盡早確立一位國王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國王的外婆?倫格意外的看著那個老貴婦,到了這時他知道自己終于見到了那位按照某部美國大片的演繹“搶了自己女兒丈夫”的那位夫人了。
這老女人是巴里安的現任妻子瑪麗亞.康尼娜?阿馬里克一世的遺孀?鮑德溫四世和西比拉的繼母?
倫格有些暗暗好笑的看著眼前這些人,說起來一想起那部讓他現在的處境實在有些不妙的美國大片,倫格就有種想要和某人拼命的沖動。
看到這位現實中的巴里安的妻子,倫格就聯想到她的繼女,剛剛失去兒子的公主。
倫格不由轉頭看向似乎被人們完全遺忘的議論話題中的那個女人,結果看到她正孤單的半伏在靈柩前,低頭看著自己兒子的面容,她的神態十分平靜,似乎正在發生的一切都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倫格慢慢走到這位剛剛失去兒子的母親身邊,就著旁邊的蠟臺上的光昏,他看到依然年輕的公主臉頰上掛著的一絲淚痕。燭光照射在年輕公主臉上,讓她那有些過分白皙的面龐透起了一層微紅,淚水滑過臉頰的反光看起來讓這位母親顯得楚楚可憐。
“殿下,請您不要過于傷心,國王的靈魂會因為親人的悲傷而感到不安的。”倫格低聲安慰著西比拉。
似乎有些吃驚的西比拉抬起頭,她帶著絲戒備的看了看倫格,然后側過頭去擦掉臉上的淚痕:“你的祈禱應該能讓我的兒子得到寧靜,一位上帝的寵兒不正是在這方面能展現出奇跡之處的嗎?”
怎么聽著象是在把我說成一個神棍……倫格有些郁悶暗暗搖頭,他突然覺得這實在不是個好兆頭。至少在這個動蕩的時代,神棍往往是和十字架上的鐵釘關系密切的。
“如果可以我寧愿用手里的劍來證明自己的虔誠,而且我也已經這樣做過。”倫格微微低頭致意,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從靈柩另一側突然出現的兩個小女孩。
那是兩個才兩、三歲的女孩,她們的臉上因為正在發生的爭執顯得十分驚慌,當她們看到西比拉的時候,兩個女孩幾乎是直接撲過來似的緊緊闖進了西比拉的懷里“媽媽,媽媽。”兩個女孩奮力抓著西比拉的裙擺想把自己藏在她衣裙的褶皺里,同時她們帶著膽怯的眼神不住偷看著全身黑袍的倫格。“這是我的女兒,”公主臉上帶著慈愛撫摸著兩個女孩的頭頂“這是蓋伊公爵的女兒。”似乎想起什么,她又加了一句。
“蓋伊的女兒?”倫格有些發呆的看著這兩個女孩,他實在沒聽說過蓋伊還有女兒,好像那電影里只有鮑德溫五世那可憐的孩子……
倫格暗中搖搖頭“該死的電影!”他用力閉了下眼睛,好讓自己從那部害人電影的可怕影響里擺脫出來!
就在他再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他聽到了那位“搶了自己女兒丈夫”的瑪麗亞.康尼娜在紛紛爭執中,發出的明顯帶著決定和命令的結語:
“你們在這里爭辯該讓誰當國王的時候,只想到了在這里的某些人,可你們還忘記了一個人,她也同樣擁有成為耶路撒冷國王的資格!難道你們就能不能等待她的到來嗎?”
聽到瑪麗亞.康尼娜透著憤怒腔調的話,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沉默了。他們相互面面相覷的相互看著,有的人滿面疑惑,有的人若有所悟,有的人則已經露出了恍悟和譏諷的笑容。
一個國王的葬禮,就在這樣一幕透著戲劇般的結尾中草草收場了。
而倫格則在西比拉聽到瑪麗亞.康尼娜的話之后臉上露出的憤怒中才慢慢想起來,好像鮑德溫四世和西比拉還有一個和他們同父異母的妹妹,瑪麗亞.康尼娜所生的女兒,叫伊莎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