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么!”
埃施瓦伯爵夫人嚴肅呆板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憤怒,她向單膝跪在面前的德·朱洛憤懣的質問著,然后又看著同樣跪在后面的那些騎士“你們,是的黎波里的貴族和騎士,是守護上帝意志的騎士呀,為什么會在你們面前出現這種事?為什么居然會有暴亂?”
“夫人,這是我的恥辱。”德·朱洛咬著嘴唇沉聲回答著,就如同無法容忍對騎士尊嚴的玷污一樣,他無法容忍在自己面前會出現那種事情“雖然暴亂已經平息了,可我無法容忍自己的恥辱,為了洗刷恥辱我希望您允許我到王宮的山頂堡壘守衛警鐘,每天只吃水和面包,直到有一天的黎波里再次需要我披掛上陣。”說著,德·朱洛低下頭去,等待著伯爵夫人的允許。
“德·朱洛,你是個虔誠的騎士,不過你的職責并不是守護警鐘而是守衛整個的黎波里,”埃施瓦夫人婉言拒絕著,對這位即使是自己的丈夫也頗為倚重的貴族騎士,埃施瓦伯爵夫人還是十分敬重的,特別是當她看到坐在自己另一邊的施蒂芬娜夫人之后,她更覺得對這位倚為重臣的騎士不能過于苛責。
可低著頭的德·朱洛卻不再說話,他默默的單膝跪著,沉重的鎖子甲絲毫不能讓他的身軀搖晃一下,他就這樣如石化般倔強的等待著。
“好的,德·朱洛世襲狩獵官,我接受你的自我懲罰,作為騎士你對榮譽的看重也正是你值得尊重的地方。”埃施瓦夫人終于無奈的出聲了,她了解這個騎士的倔強,甚至還為這個覺得頗為驕傲,至少這讓她在施蒂芬娜夫人面前挽回了一點顏面。
“這可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騎士,”施蒂芬娜夫人站起來走到德·朱洛面前微微點頭致意“狩獵官大人,我希望你不要過于自責,對一位高尚的騎士來說,這種苦役似的懲罰也是一種恥辱。”
“謝謝您夫人,不過有負雷蒙伯爵的信賴更讓我覺得是種恥辱。”德•朱洛并不因為得到了這樣的贊賞而面露欣喜,他嚴肅的向施蒂芬娜夫人鞠躬然后在身上甲胄摩擦聲的伴隨下大步走出了王宮主廳。
“哦,真是一位守信又高尚的騎士。”施蒂芬娜夫人并沒有因為德·朱洛近似無理的拒絕生氣,她有些羨慕的對埃施瓦夫人贊許著德·朱洛的品德“雷蒙伯爵的寶庫里不只有財富還有忠臣,這真是讓人羨慕。”說到這兒,施蒂芬娜夫人微微皺起了雙眉“不過伯爵夫人,讓一位貴族騎士只吃面包和清水,這是不是也不符合他應有的地位呢。”
“關于這個,我想您不必擔心。”埃施瓦夫人有些驕傲的揚了揚尖削的下巴“德·朱洛是為了自己的誓言才自愿接受這個懲罰的,如果我給他送去美食,反而是對他的侮辱和輕蔑。”
“這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騎士,”施蒂芬娜夫人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聽上去并不是很誠懇的贊揚之后看著埃施瓦伯爵夫人認真的問著:“那么,夫人您認為明天還有誰能成為代替可敬的德·朱洛大人護送拔絲瑪公主回到撒拉森軍營的首席使者呢?我想那個瑞恩希安肯定是不行的,雖然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我相信他的良心和忠誠,可是一個作為薩拉丁使者的人再成為我們的使者不但明顯的不妥,而且更是對我們自己的諷刺,不是嗎夫人?”
“的確如此……”埃施瓦伯爵夫人猶豫著,聽到施蒂芬娜夫人的話,她已經知道接下來的會是什么樣的建議,這個時候她甚至有些開始怨恨起德·朱洛來。對這個把榮譽看得過重的騎士,居然在這個微妙時候輕易放棄了一次為的黎波里爭取榮耀的機會,她真有些不知該如何宣泄心里的懊惱和沮喪。
“那么我想讓一位得到上帝眷顧的奇跡之子代替德·朱洛去完成這次使命也很不錯。”施蒂芬娜夫人終于開口說出了所有人都意料之中,可聽到之后依然覺得無法接受的建議。
“讓這樣一個人成為首席使者會是我們的恥辱。”一個身穿暗紅外袍的貴族低聲抱怨著,他不敢對施蒂芬娜夫人露出不滿。可他的眼睛卻帶著怨恨盯著站在人群里的倫格。
事實上這時的倫格可以感受到自己四周投射過來的那些包含著各種含義的注視,那其中既有羨慕更有嫉妒,甚至還有些如同那個紅袍貴族一樣的怨恨。
“這個侍從是圣槍的守護者。”安塞姆·德·加蘭發出駁斥,他走到主廳中央先是向兩位伯爵夫人行禮,然后用他那種迷人的姿態看著四周的貴族們“我想這里所有人都知道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為的黎波里做出的貢獻,是他的勇敢和虔誠讓我們知道了什么是上帝的眷顧,如果這個人還不夠資格,那我想任何人都不夠資格!”
“這太荒謬了!”那個永遠帶著一頂小圓法帽的波多利克主教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即使是圣槍的守護者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功績而站在其他虔誠者之上。”
“當然,如果各位有誰愿意去面對薩拉丁,我也是不會介意的。”施蒂芬娜夫人輕笑了一聲,在所有人霎時呆滯的注視下,她向倫格招了招手“過來侍從。”看著走近的倫格,伯爵夫人顯得很開心的笑著“如果你能繼續勇敢下去,那么就可以成為護送公主的使者,不過如果你這個時候膽怯了,也肯定會有某位勇敢的貴族騎士完成這個任務,那么你自己選擇吧。”
“我愿意去完成這個職責,不過我也不反對有更高貴的貴族騎士擔當這個任務。”倫格在回答的時候也不由微笑起來,他沒有想到這位看起來豪爽的貴婦人居然還有這么圓滑的手腕。
王宮主廳里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或騎士在這時再站出來和這個“出身低微”的小侍從搶那個首席使者的位置了,當他們想到得到這個看似顯赫的位置是要用面對薩拉丁那個魔鬼來交換之后,他們就不約而同沉默了下去。
畢竟在他們看來,對付那個魔鬼般的薩拉丁,還是需要那么點上帝的眷顧和寵愛的。這些恰恰是他們沒有,而眼前這個小侍從肯定不缺的。
“我已經決定!”在所有人沉默之中,埃施瓦夫人站起來果斷的下了命令“騎士侍從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將作為明天的主使護送拔絲瑪公主返回薩拉丁的軍營……”埃施瓦夫人剛剛說到這里,一個女侍模樣的年輕女人就走過來,她輕聲的在伯爵夫人耳邊說了幾句什么。伯爵夫人臉上立刻露出了一陣難以掩飾的不快。
她轉過頭看著大廳里正注視著自己的貴族們,聲音刻板的開口說到:”薩拉丁的使者瑞恩希安剛剛向我們做出要求,當然這一切也是薩拉丁本人的意思,他們希望我們把公主直接送上他們開往埃及的戰船。按照他們的說法,這次旅行已經讓公主經歷了很多磨難,所以他們希望能讓公主盡快返回埃及。”
“這是對我們的變相侮辱!”波多利克主教憤怒的頓著手里的矮柄法杖“他們讓我們恭恭敬敬把他們的公主送上船去,就好像我們是在伺候主人!”
“這的確是侮辱,不過我想這一切也是我們應該付出的代價,畢竟是我們當中某些人的愚蠢造成了我們的困窘和無奈!”
埃施瓦夫人透著嚴厲和責備的眼神掃過所有的貴族,當她的眼光掠過旁邊的施蒂芬娜夫人的時候,絲毫不加掩飾的憎恨讓施蒂芬娜嘴角不由掛起一絲嘲笑。
把這一切看在眼里的埃施瓦夫人憤懣的繼續盯視著每個敢于和自己對視的人,在一片死寂的安靜之中,她的眼光停留在人群里的倫格身上“這是上帝的意志,既然是上帝選擇了這個人作為主使,那么就讓我們為上帝的這個安排祈禱吧。”
說完,埃施瓦伯爵夫人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在向施蒂芬娜夫人稍一點頭之后就快步轉身離去,態度間毫不拖泥帶水,厭惡之情表露無疑。
施蒂芬娜夫人同樣簡單的向所有人稍一巡視就走下了座位,在經過倫格身邊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隨口說出了一句讓旁邊聽到的人都為之動容的話:“侍從,別忘記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
“是的夫人,上帝的意志。”倫格躬身看著伯爵夫人露在長裙外的腳尖從面前晃過,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目送伯爵夫人身影消失在主廳的一扇側門里,倫格立刻轉身向主廳外走去,盡管他知道此時此刻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可是他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唯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多說一句話,至少在這間大廳里,他不能和任何一個試圖和自己攀談的人搭腔。因為如果那樣,自己可能就會因為親近一個人而得罪一大群人。
一切都會在明天結束吧……倫格透過半山腰雪松林的陰影看著山頂上隱約可見的小城堡,那里已經亮起了一片微亮的燈光,在即將消逝的黃昏里,那片燈光看起來就如同空中出現的第一顆亮星般虛幻不實。
“拔絲瑪公主就在那里嗎?”看著山頂,倫格不由想起了那位臨危不亂的撒拉森公主,他不能不承認這位他連容貌都沒看到過的撒拉森公主擁有著非凡的勇氣和鎮定,和她比起來很多把信仰和獻身掛在嘴邊的歐洲貴族真是有些丟人顯眼了。
“薩拉丁的妹妹,”倫格嘴里輕輕念叨著,從這位公主他自然想到了那位還在城外虎視眈眈的埃及蘇丹。也只有到了這時,他才開始有些后怕的為自己的好運暗暗慶幸,可是對于那位撒拉森王者,倫格還是想不明白他究竟為了什么會那么痛快的同意妥協。
即使不了解薩拉丁的性格,可倫格也知道這個人實在不是那么好打發的。特別是一想到連鮑德溫四世那種奇才般的少年英雄都只能牽制而無法徹底消弭掉這個耶路撒冷最大的威脅之后,倫格就開始胡思亂想的懷疑,的黎波里可能已經在看著占到便宜的時候,已經讓人家給算計了……
“這可真是讓人傷腦筋呀,”倫格無聲的呻吟著,他不能不承認這些人都實在不是省油的燈,就連看上去比較簡單那的施蒂芬娜夫人,似乎也因為常年在權力于陰謀的圈子里浸淫的太久鍛煉的毫不示弱,這真的讓倫格覺得既沮喪又無奈。
“哦,我告訴你們那可都是真的,是我親眼看到的,我可以向上帝發誓!”
一個帶著夸張的聲音從通向山頂的甬道陰影里穿來,聽著這個熟悉的腔調,正在胡思亂想的倫格腦海里立刻出現了塔索油滑的身影。
“你說的這些真的都是你親眼看到的嗎?”另一個摻雜著疑惑和興奮還有點羨慕的聲音急切的問著“那你說說當時還有沒有其他的什么異象,譬如神跡或天使顯靈什么的?”
“哦,天使呀,我沒看到。”塔索不在意的回答,在聽到似乎不只一個人發出失望的噓聲之后,老兵痞用透著點輕蔑的腔調繼續說:“那是“上帝的寵兒”,現在看來更是和主基督有著超越一切聯系的圣槍守護者,一切神跡難道還需要天使來傳遞?”
“可是即使是圣母也是要通過天使來宣示圣跡的呀,”另一個聲音疑惑的問著。
“那,那是另一個異象。”倫格聽到了塔索似乎因為牛皮吹破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要知道,當時我親眼看到當小倫格,哦,也就是高貴的圣槍守護者剛剛復活把手伸到十字架的時候出現的那道光芒,哎呀呀,那真的是圣跡呀,那真的是上帝為自己的寵兒創造的的奇跡呀。”
“哦,那可真的是奇跡了。”幾個聲音立刻發出羨慕的呼應,這讓倫格不由想起當初剛剛離開安達契的時候這個老滑頭到處吹噓的那些往事,不過說起來當初老兵痞幻想的那些美好未來似乎真的都實現了,現在的自己正如同塔索曾經想象的那樣,既得到了貴族老爺們的青睞,又得到了一大串任何人聽了都會嫉妒不已的名聲,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倫格以致覺得這個老兵痞都有些像一個可以預言未來的先知了。
倫格好笑的搖搖頭,轉身準備向托爾梅住的房子走去,他對托爾梅的健康越來越擔憂了。
“不過這一切又有什么用,上帝的寵兒可以守護圣槍,可他還是守護不了小姐,現在的小姐可真是可憐呀。”一個出人意料的女人聲音突然從路上傳來,倫格立刻停下來仔細聽著,因為他聽出來說話的正是瑪蒂娜•埃•約瑟林的那個侍女,塔索現在的老婆。
“夠了,莫莉安,閉上你的嘴!”塔索突然不耐煩的打斷了他老婆的話,從樹蔭的暗影里,倫格看到塔索和幾個人正把一個個透出香味的木盒裝進掛在一匹驢子身上的籮筐里,看上去他們似乎是想要給什么人送飯。不過這時候塔索正停下手里的活很不高興的一邊呵斥一邊向四面看著。
倫格的心在不由劇跳。想到再次遇到塔索夫妻時的情景,再想到剛剛莫莉安說的話,倫格心底不由立刻得到一個答案——這兩個人,他們知道瑪蒂娜•埃•約瑟林的下落!
就在倫格心里激動的揣測的時候,塔索叮囑自己老婆的一句話終于證明了他這個難以相信的猜測:“以后不許你隨便說關于小姐的事,更不許你在倫格面前提起來!如果你走漏一點關于小姐的風聲,我不會饒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