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被稱為愚昧的黑暗時代,這絕對不是貶低,是在敘述一個事實。愚昧往往是由于無知,中世紀的愚昧究竟又到了什么程度呢?
一個貴族,甚至是一個有著高貴血統的大領主,也許他很富有,也許他很聰明,但是他頭腦里的知識和禮儀,往往都是從自己長輩或幼年的時候跟隨的主人的言傳身教里學習,卻不是從專門的教師那里學到。
中世紀的貴族里有大把大把目不識丁的文盲,想到這個也許讓后世人覺得不可思議就想笑的倫格,看著四周人的表情暗暗搖著頭。
知識的力量被牢牢的掌握在教廷的手里,那些神職人員把知識當成統治和壓榨俗世的有力工具,不論貴族還是騎士以致所謂至尊存在的國王,在這股巨大力量面前都是那么脆弱無力,無法抗衡。
高貴如雷納德和巴里安的這些顯貴們,這些面對異教徒完全毫不畏懼的勇敢騎士,在這個時候也不由得被兩位神甫那精彩絕倫卻毫無頭緒的辯論害得眉頭直皺,目瞪口呆。
可是越戰越勇的兩位“斗士”這個時候卻已經欲罷不能,對他們來說這個辯論已經不只是簡單的教義分歧,而是變成了在各自陣營中能否保住自己地位的生死之戰!
看看旁邊觀戰的那些騎士和貴族,再看看自己教區所在的領主,他們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徹底的打敗對方,那自己可能以后也就別想消消停停蒙吃蒙喝的混下去了。
想明白這點的兩位斗士立刻話鋒一轉,從簡單的辯駁教義開始隱含機鋒,原本簡單的爭論逐漸變成了誓要至對方于死地的惡戰。
在四周的騎士們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兩位同教同宗的神甫已經唇槍舌劍的開始了血腥的爭斗,一場殺人不見血的廝殺在修喇宋堡壘的主廳里進行著。
他們不住的引經據典,旁征側引,甚至依靠令人恐怖的記憶力大段大段的引述背誦圣經里的原文,通俗的法文夾雜著些許高貴卻實在詞不達意的拉丁語句的明槍暗箭劈頭蓋臉的向對方傾瀉而出,一時間整個主廳完全變成了兩位神甫的生死擂臺。
直到一陣高亢卻堅定的誦詠從旁邊響起:“tavomalkhutekhaye’aseretsonekhaba’aretska’asherna’asavashamayim.”
聽著這段對貴族和騎士們來說如同天書般的誦詠,兩位神甫立刻停止了斗雞般的架勢,他們轉過頭,有些呆若木雞的看著導致他們這場死戰的“罪魁禍首”——那個一直站在旁邊看好戲的小侍從,這一來整個主廳里的人又立刻把視線射向了那個一直他們感到好奇的年輕羅馬人。
站在主廳的中間,迎著那些神甫,貴族和騎士探究好奇的目光,倫格把剛才用拉丁語背誦的那段話輕輕的說了出來:
“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愿你的國降臨,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
神甫,貴族和騎士,整個主廳里的人都被這段話“逼迫”得起立回應,因為這是對“上帝”的祈禱。
倫格微微閉著眼睛,暗暗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在這個時侯已經無法回頭的決絕也在逼迫著他一步步的走向一條未知的道路。
深吸一口氣,在人們的注視下,倫格睜開眼睛,他伸手在胸前輕輕劃了個十字,然后抬起頭,迎著包含著各種神情的目光,說出了令他們都必須躬身應祈的結語:
“上帝的意志!”
上帝的意志。這句話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呢?
早在將近百年前在法國一個叫勒芒的地方,當時的教皇烏爾班二世發表了他一生中最激情洋溢的一次布道講演。
在那次布道中,烏爾班二世對所有聆聽他講演的貴族和平民慷慨陳詞。在他那激昂的控訴中,圣地成為了淪陷在異教徒手里的主的孤兒,正凄慘的伸出雙手期待著來自西方虔誠的信主者的拯救。而這條拯救之路也成為了所有主的信徒借此走向人間天堂的康莊大道。
同時這位擅于言辭的教皇也不只在精神上給予了人們希望,同時他也利用他那華麗的演說把東方的富饒和美麗描繪得令所有與會者都口水漣漣,垂涎三尺。
也就是在這次最終引發東西方文明間最激烈沖突的講演上,烏爾班二世用帶著蒼涼語氣的腔調對所有人說:
“本著主賜予我的權柄,我鄭重宣布:凡參加東征的人,他們死后的靈魂將直接升入天堂,不必在煉獄中經受煎熬;無力償還債務的農民和城市的貧民,可免付欠債利息,出征超過一年的可免納賦稅。凡動身前往的人,假如在途中,不論在陸地或海上,或在反異教徒的戰爭中失去生命的,他們的罪愆將在那一瞬間獲得赦免,并得到天國永不朽滅的榮耀。”因為“這是上帝意志!”
“上帝的意志”,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無數的人高聲吶喊著這句令他們振奮的宣言走向東方,沖向敵人,盡情殺戮和迎接死亡。而且這句話也激勵著人們走向東方,貪婪的追求著精神和現實中的財富。
不過,也是同樣這句話,令人們一次次的被推向狂熱與滅亡的邊緣。
現在,當人們再次聽到這句話從眼前這個侍從嘴里說出來的時候,他們看到他站在一群貴族騎士的面前,鎮定而寧靜。
“大人們,請原諒我的無理和傲慢。”倫格把雙手攏到胸前,慢慢環視著在場所有的人“當主基督最終即將在橄欖山上顯圣的時候,神圣的天國必將降臨。難道還有能和這個神圣相比的事物嗎?上帝賜予我重生,賜予我守護圣槍的奇跡。這些奇跡必為主佑,必為主認同,必與圣共存。否則世間難道還有能與主擁有相同力量的存在嗎?!”倫格的腔調突然從平靜變得激烈起來,他的眼神最后落在兩個神甫的臉上“神圣的圣經賜予我們智慧和信仰的方向,這是上帝對我們的恩典,這是只有上帝才有權讓我們聆聽的教誨,請原諒我的不解,難道圣經可以被任何人隨意的詮釋和肢解,當主基督在橄欖山上接受最后考驗的時候,他用貢獻生命和流淌圣血為世人換取的代價,難道只是一堆對教義狹隘的爭辯?尊敬的神甫們,請不要忘記圣保羅的訓言:‘主訓之所在既圣跡之所在’。上帝的意志不容質疑!”
“阿門!”一片應祈聲立刻響起,在這個時候,不論是否懂得倫格這些話的人都毫不懷疑的知道一個事實——“上帝的意志”,的確不容置疑。
“上帝,基督,狂熱的十字軍和無法抗衡的宗教,這就是中世紀!”倫格望著眼前這些人,心里暗暗的嘆息著。他知道到了這一步,自己已經徹底的沒有回頭路了。
既然如此,倫格撫mo著懷里從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有離過身邊的圣經,心底里發出了堅定的宣言:“準備戰斗!”
“看來今天晚上真是不虛此行呀,”在應祈結束之后,雷納德小聲對旁邊的妻子笑耳語了一句之后轉過桌子走到了主廳的當中。
“我相信所有在座的騎士和貴族都是最虔誠的,我也相信不論多么大的分歧我們都會為了主的榮耀戰斗。”說到這里,他好像無意的看了看盯視著他的巴里安“我想,能夠得到圣槍守護者的祝福是我的榮幸,這個榮幸來自我妻子家族的虔誠。她的家族雖然不能擁有圣槍,卻是圣槍最忠心的仆人。現在這個榮耀又傳遞到了這個人的身上。”雷納德回頭看了看倫格“可是我想這個祝福不應該是我一個人的,我愿意把這個祝福和這里一位同樣高貴的騎士分享。”
說到這里,雷納德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了巴里安的面前,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用最誠摯的態度發出了邀請:“伊布林的巴里安,如果我說我把這個神圣的祝福與你一起分享,你會接受我的這個善意嗎?”
聽到這個建議,所有人都意外的面面相覷。
如果說在這倒霉的幾天里發生的事情最讓巴里安感到憤懣的,那就是眼前雷納德的這個態度了。
現任耶路撒冷王國國王鮑德溫五世的父親蓋伊公爵和眼前這個雷納德是穿一條褲子的,這個事實不止在耶路撒冷,甚至在整個東方都人所共知。至于娶了國王外祖母的巴里安和耶路撒冷的攝政大臣的黎波里的雷蒙是斬雞頭燒黃紙的換帖兄弟,這也是連遠在君士坦丁堡某條黑巷子的娼妓都能說得上來的軼聞。
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勢如水火的敵人伸出的右手,巴里安有種想向他扔出鐵手套的沖動。可是,讓他沮喪的是,雷納德的舉動在這個時候無疑已經占據了絕對上風,甚至從身旁那些騎士的眼神里都能看出對他這種盡棄前嫌寬大胸懷的贊賞,盡管巴里安知道這個人的心胸根本不可能向他表現的那么寬廣。
那他究竟又是為了什么做出如此姿態?巴里安不知道,而且也已經沒有時間來考慮這些。
他憤懣的伸出右手,看著雷納德的眼睛淡然的說:“我很榮幸,也很慚愧,居然能得到您如此的厚愛,這無疑證明著您是一位真正的騎士。”
“不要這么說,”雷納德搖著頭握住了巴里安的手,他是那么用力,以致讓巴里安都覺得似乎這個人真的想通過力量來表達某種不可能的誠意。事實上雷納德接下來的話卻立刻證明了他的確是想這么做:“也許我們有所分歧,但是當我們面對上帝的敵人的時候,我希望我擁有的一切力量能和一位高貴的騎士分享,我想大人你就是完全有資格分享這一切的那位騎士。”
一瞬間,巴里安真的有些感動了,盡管實在覺得匪夷所思,但是他還是同樣莊嚴的用力握住了對方那只代表著善意的手:“愿主保佑你的善意和善行。”
“上帝保佑騎士!上帝保佑耶路撒冷!”在兩只手的有力相握中,祝福聲轟然而起。
“讓我們把我們對上帝的虔誠和騎士的勇敢奉獻在上帝的面前。”雷納德向在場的所有人大聲宣布著,然后他發出一聲吶喊:“主的榮耀,守護圣地!”
“騎士永遠守護!”所有跟隨雷納德的圣殿騎士都發出激烈的吶喊,甚至連巴里安身后那些身穿黑底白十字罩衫的醫院騎士們也發出相同的吶喊,在這一刻,似乎久已存在的裂痕真的已經在主的光輝普照下彌補起來。完全對立的兩大陣營的重要人物也已經在主恩的感召下拋棄前嫌,精誠合作了。
一切看上去如此完美感人。只是,真的這樣嗎?
倫格跟隨著所有人躬下身去,不過在別人默默祈禱的時候,他撫mo著懷里的圣經,微微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施蒂芬娜夫人投射過來的一絲飽含深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