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真正的勇士,可也是個真正的笨蛋。”
看著托爾梅的背影,阿賽琳感嘆一聲,然后又輕蔑的搖頭。
“他是個騎士!”
倫格憤怒的瞪了一眼阿賽琳,盡管他也對托爾梅近乎意氣的行為感到懊惱,可是,一種讓他說不出的情緒激勵著他。
他回頭看了看那些因為恐懼聚集在一起的朝圣者們,他們剛剛的喜悅和叫囂著要殺掉一切異教徒的豪情這個時候早已經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令人憐憫和厭惡的絕望與畏縮。
但是,當他看到隊伍里那些年幼的孩子和驚恐不安的婦女的時候,他突然對著天空發出一聲無奈、不甘的吼叫。
“啊!”
然后,他也再不回頭的大步向著托爾梅的背影追去。
“該死的!”
阿賽琳看著前面的兩個人,然后又看了看四周那些明顯和自己容貌語言都格格不入的朝圣者,猶豫了一下,憤怒的咒罵了一句。她摸了摸腰后的彎刀,終于下定決心一把拉著還在發呆的胡斯彌爾追了上去。
“記住,孩子,”她一邊走一邊盡量放緩腔調,好讓胡斯彌爾聽懂:“如果他們是撒拉森人,你就大聲對他們喊出你的主人的名字,知道嗎?”
“主人?主人不就是托爾梅老爺嗎?”
“笨蛋!”阿賽琳狠狠的敲了胡斯彌爾的腦袋一下“是以前的主人!就是奈里茲,說出他的名字來。記住,聲音要大!”
滾滾的煙塵,如同一條不停蠕動的土龍,在大地上滾動咆哮著。
地面的震動即使隔的很遠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毫無疑問這是重甲騎兵特有的征兆和氣勢。甚至在很多時候,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士兵,在面對這種實力與氣魄融合起來的氣勢的時候也不戰自潰了。
現在,要面對這些可怕敵人的,是四個人,四個沒有戰馬,沒有盔甲,沒有長矛,只有護身刀劍的人。事實上,也只是三個半人而已。
“一會兒別硬拼,”托爾梅貌似輕松的把手里的長劍劃了個劍花“記住騎兵最喜歡敵人和你硬碰,特別是沒有戰馬的敵人。所以一會盡量避開他們的先鋒。接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運氣了!”
聽到托爾梅的話,倫格無奈的苦笑了起來。他估計自己的這次“中世紀之旅”可能已經到頭,該是“付賬”的時候了。
“騎士!”
隆隆馬蹄聲已經直貫雙耳,托爾梅高舉佩劍,發出一聲聽不清楚卻無比高昂的吼叫。
然后——
他們就看到一隊舉著白底紅十字旗的騎士向著他們沖了過來!
一個身穿白色紅十字罩衫的騎士輕輕拍打著手上的皮手套站在托爾梅的面前,他穿在里面鎖子甲把白色罩衫撐得鼓脹鼓脹的,看上去倒顯得比他實際的身材高大魁梧的多。
“我是安條克的羅里希德騎士,是安條克守護騎士圣羅里希德的孫子,”這個十字軍傲慢的盯著托爾梅“不知道我是否有資格知道是誰阻擋了我們的隊伍。”
“我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爾梅·芬里尼子爵。”托爾梅莊嚴的宣布著自己的身份,不過站在旁邊的倫格卻好像看到了他臉上閃動過的一絲譏諷的神態“請原諒我們剛才的失禮,不過為了保護后面那些朝圣者,作為一個虔誠的騎士我必須盡自己的神圣的義務。”
“你把我們當成強盜還是撒拉森人?”那個叫羅里希德的騎士按著劍柄向前逼近,在他四周,原本就對突然擋住自己去路的這幾個人沒有好感的十字軍們催動戰馬圍攏過來,他們的長矛立刻從四面八方指向中間。
“雖然是誤會,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是侮辱,我愿意接受你的挑戰。”
托爾梅毫不畏懼的向前迎去,他對著東方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后轉身握住剛剛收回的佩劍劍柄,目不轉睛的看著對方已經舉起準備甩到地上的皮手套。
在他身邊,倫格再次苦笑著握緊了手里的彎刀,對于眼前這兩個人那種與其說是意氣之爭,不如說是極端虛榮的表現,他感到實在無法理解。甚至這時候他都有些懷疑,自己究竟是在為了教義可以展開戰爭的中世紀,還是在19世紀牛仔橫行的美國西部大荒原上。
“住手!”
一聲雖然還帶著稚氣,卻透著無比自信的呵斥從騎兵們的后面傳來。隨著戰馬交錯,從讓出的窄路上,一個有著一頭微顯發紅金發的少年大步走進了扎成堆的騎兵群里。
他的年齡看上去和倫格差不多,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大大的臉盤上張著一雙圓鼓鼓的眼睛和一個肉乎乎的鼻子,還沒有長出茸毛的嘴角向兩邊撇著,露出了兩顆很大的門牙。
他的個子不高,但是很魁梧,一件看上去就很名貴的鑲嵌著銀絲花邊的黑色短袖罩衫把他的肩膀襯托的很寬,兩條露在外面的微帶棕褐色的胳膊上,一塊塊墳起的肌肉讓他看上去顯得更加壯實。打著綁腿的綠色薄羊絨短膝褲的腰帶著掛著柄看上去很名貴的佩劍,銀飾的劍柄握在他手里,若隱若現。
不過讓倫格詫異的是他罩衫領口露出的一個小小的黃金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央,一顆閃著幽暗光澤的黑珍珠顯得十分搶眼。
比倫格更加驚詫的是旁邊的阿賽琳,即使是在相互對峙的緊張局面下,倫格似乎還是聽到了她因為眼饞咽下口水的聲音。
“你們應該感到恥辱!”已經走到人群中間的少年對那個領頭的騎士大聲的呵斥著“那么多人,還是全副武裝的騎兵,甚至還有騎士。對著這么四個……是三個人,還一群人包圍起他們。難道你們不覺得臉紅嗎?”
“漢弗雷少爺……”
那個騎士試圖解釋,可卻被少年立刻打斷:“別找什么借口,如果你是個騎士,就接受這個人的挑戰,和他公平的決斗。否則就快帶著你的人走開!”
“我選擇決斗!”
那個騎士憤怒的向著四周揮了揮手。立刻,騎兵們向四面退去,在當中留下了一大塊空曠的空地。
“哈,就應該這樣,這才是我們高貴的十字軍騎士的作風!”
少年開心的大笑起來,他抬手用力揉著自己的鼻頭,然后轉身對始終沉默的托爾梅說:“我的騎士接受你的挑戰,他認為你侮辱了他的名譽。”
“那就讓上帝裁決我們之間的對錯吧。”托爾梅開口說出了一句倫格曾經在后世電影里聽到過無數次的臺詞。按照一貫戲碼,當這句話說出之后,一場避免不了的戰斗就要開始,而且往往是以一方死亡為最后的結局!
不過,看戲是一回事,當真的親眼見到這種情景的時候,雖然已經經歷過數次生死間的徘徊,倫格還是立刻感到手心里一片潮濕,心臟也砰砰的激烈跳動起來。和剛才大義凜然的面對眾多騎兵比較起來,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好緊張。
“注意那個小子,”旁邊的阿賽琳突然貼著倫格的肩膀低聲說:“看來他是這些人的頭,如果一會兒不妙,我們一起把那個小子制服……”說到這兒,她又立刻低聲跟了一句“劍歸你,那個金十字架歸我!”
倫格啼笑皆非的看了看為了怕被聽到緊貼在自己身側的阿賽琳,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從她低矮的長裙開口可以看到一條深幽的乳溝和兩個半露的圓球。這讓倫格不由一陣心頭發熱,即使是在強敵環繞之下,能看到這種誘人的景物,還是讓他覺得實在是幸運。
這個時候,空地上的兩個人已經拔出長劍相互對峙,不過從倫格對托爾梅的了解以及場地中兩個人自然流露出的氣息,他已經大體意識到這場決斗的結果了。隨著他們相互繞著對方踏步和不時稍微做出的佯攻試探動作,倫格已經知道,那個自稱叫羅里希德的騎士,已經明顯在氣勢輸掉了這場決斗。
現在倫格擔心的不是托爾梅的安危,而是勝利之后接著可能發生的事。這時候,他的眼睛不由向那個無疑幫了他們一把的少年看去,盡管這么做實在有點不厚道,可倫格覺得阿賽琳的建議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但是,這一看卻讓他嚇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少年已經站到了他和阿賽琳中間,甚至他還好像左右動了動屁股,好把緊挨著他的阿賽琳擠得遠點。
“我打賭,用我的保加利亞馬打賭,羅里希德打不過這個人。”
少年很帶勁的用手肘撞了撞倫格的腰:“怎么樣,打賭嗎?用什么賭都行,我賭羅里希德輸。”
“可他是,他是你的同伴呀?”倫格詫異的看著這個貴族少年,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個人怎么會那么興高采烈的談論自己同伴可能的失敗,甚至居然還要下注。
“我不喜歡他。”少年臉上毫不掩飾的露出一絲厭惡“雖然他是我們的守護騎士圣羅里希德的后代,可他不是個真正的騎士,他……等等,他們打起來了!”
隨著少年的話音剛起,空地上對峙兩人的長劍已經猛然碰撞在一起,可是戰斗卻立刻結束了!
在第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依然在人們耳邊回響的時候,站在羅里希德對面的托爾梅突然借著砍在對方橫架長劍上的一記重擊,身體借力騰空而起,劍尖順勢向對方懷里一帶!
隨著羅里希德發出驚恐無比的喊叫,托爾梅已經一個跟頭翻過敵人頭頂,隨著手中長劍挽起的一個利落劍花,調在劍尖上的一大塊白色罩袍碎片已經落到地上。
“我的上帝!”少年大聲的喊了起來,他先是轉頭看看同樣顯得很意外的倫格,然后突然跑到嚇得跪在地上的羅里希德騎士面前,低頭仔細看著已經被從領口直接挑成兩片的紅十字罩袍,接著他再次大喊一聲“我的上帝!”根本不顧旁邊慌張的騎兵們的警告,轉身向已經氣定神閑看著他微笑的托爾梅跑了過去。
“你才是真正的騎士,我的上帝,我終于見到一個真正勇敢的騎士了!”
少年驚詫中透著說不出的崇拜的腔調,讓倫格不由想起了那些后世盲目崇拜名人歌星的少男少女。
“這個病鬼想不到還真厲害。”阿賽琳喃喃的看著遠處的托爾梅,對于剛才那完全違反騎士決斗慣例的一幕,她真的有些大出意料。
“的確是,太厲害了……”倫格在那個始終因為恐懼過度呆跪在地上不動的騎士和托爾梅之間看來看去。雖然他對托爾梅獲得勝利把握十足,可是這樣的結果還是讓他和阿賽琳一樣感到說不出的意外“他,原來始終藏著一手呀。”
“能告訴你的姓名嗎?如果是剛到東方的,你可以到我的城堡里做事,我會給你很多封邑。”
少年不停的對托爾梅許諾著,甚至他還作勢拔劍,大有立刻就冊封托爾梅的架勢。
已經收回佩劍的托爾梅始終微笑著看著眼前這個明顯精力旺盛得有些過頭的少年,直到他終于停止了不斷的許愿,然后用圓鼓鼓的眼睛死盯著托爾梅的臉之后,托爾梅才向這個少年微笑著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博特納姆的施蒂芬娜的兒子漢弗雷了,對嗎?”
“你是誰?”
少年的臉上瞬間變得一片凝重,剛才的熱情立刻消失,同時他好像不經意的向后退了兩步,雙腳分開,手握劍柄,一股戒備氣息立刻橫在兩人之間。
同時,那些騎兵也迅速向中間聚攏過來,雖然他們沒有更近一步的動作,可是不論是倫格還是阿賽琳都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失去了一個絕好的劫持人質的機會。
托爾梅卻對四周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他依然微笑著看著那個被他叫做漢弗雷的少年貴族。
直到所有人都因為他的沉默感到不耐煩的時候,他才輕描淡寫的說:“我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爾梅·芬里尼子爵,也就是你媽媽同母異父的哥哥的堂兄,你應該叫我一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