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無眠

9 準備 手術

“王叔,我來看你了。”吳冕換了鞋,徑直走進里屋。一邊走,一邊熱情的說道。

從前那股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聲音蕩然無存,韋大寶愣在原地,感覺眼前這個戴著墨鏡、穿著卡其色風衣、還戴了一雙黑色小羊皮手套的年輕人真的是會變臉。

翻臉和翻書一樣快,這就是本事。

難道是家傳手藝?韋大寶偷眼瞄了一下吳鄉長。

“滾滾滾”一連串的罵聲傳出來,“裝什么大尾巴狼,你以為你出國回來就了不起么?戴個墨鏡,你是想裝瞎子出門要飯?你二胡呢,怎么不拿著。”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打出來都是亂碼的罵人話。

吳冕沒有一絲不快,他站在熟悉的老人面前,好久不見,曾經那個文質彬彬、扎根八井子鄉的大學生已經老了。白發蒼蒼,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一生的精力、熱情都撒在八井子的土地上,只留下蒼老的軀殼。

被罵了是事實,大腦自動記錄下來王志堅罵自己的這些臟話,但吳冕主動把它們忽略。患者神清語明,這是最關鍵的!能排除很多鑒別診斷。

而且王志堅手里捧著一杯茶,罵累了就喝一口。

不是肝性腦病,最起碼他還記得自己出國的事情;也不是老年癡呆,那是另外一種表現。

吳冕大腦高速運轉,太陽穴“砰”的一下,刺骨的疼痛讓他身子凝滯了少許。

“叔,我來看你,你張嘴就罵,這不好吧。”吳冕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沒摘下墨鏡。

王然想要進來勸勸自家老爺子,再怎么說都是客人,這么罵人就不好了。進來的瞬間,看見吳冕的側臉,時間仿佛停止了流逝,手一麻,孩子差點沒掉地上。

慌亂的抱住孩子,掩飾自己的尷尬與羞怯。

吳冕沒有注意王然,他看著王志堅,墨鏡后的眼睛瞇了起來。

“王叔,咱爺倆有6年多沒見了。”吳冕走上前一步,摘掉右手手套,拉住王志堅的手。

皮膚有點冷,很多汗水,黏糊糊的。

“滾!”王志堅一把甩開吳冕的手,罵道,“別有事兒沒事兒跟我套近乎。”

眼圈發黑,口唇略有青紫,皮膚潮濕,吳冕心里基本已經摸清楚了情況。

“叫120.”吳冕堅定說道。

“吳冕,不好意思啊,我爸從前不這樣……啥?120?”王然慌里慌張的說道,最后才注意到吳冕說的話。

120?好好的叫什么120!

“抓緊時間,去市里。”吳冕道。

心念電閃,吳冕已經想到了急救、手術、術中并發癥與術后康復的事情。

努力把無數“雜念”壓了下去,吳冕回頭,見王然抱著孩子在發呆。身邊沒誰按照自己說的去做,這個情況讓他感覺到相當陌生。

也沒多說什么,吳冕拿出手機,摘掉一只手套,撥打電話。

那只手可真好看,手指靈動,撥電話就像是彈鋼琴一樣。王然忘記腹誹找120急救的事情,目光被小羊皮手套下的那只手吸引住。

“吳冕,你王叔怎么了?”吳仲泰走進來問道。

“懷疑心梗,必須馬上住院,確診后我估計需要手術。”吳冕道。

吳仲泰猶豫了不到一秒鐘,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家的孩子。

“我來吧,咱們這里和城里不一樣。”吳仲泰道。

“你們是不是想整死我?!”王志堅怒吼道,手被氣的開始哆嗦,杯子里的水蕩啊蕩的,泛起幾絲漣漪。

“老吳,你個狗日的,是不是想當書記?就你這歲數,給你書記你能當?就你那素質,能領著全鄉人民奔小康?!”

王志堅開始破口大罵,好在吳仲泰平時清正,沒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但即便如此,聽的王家幾個人都好尷尬,韋大寶更是站在一個角落里,假裝自己不存在。

這是鄉里面兩個大佬之間的罵戰,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會不會有事?一瞬間,韋大寶內心戲又多了起來。

“滾滾滾!”王志堅怒罵道,“你們爺倆就沒安好心,在班子會上氣我嫌不夠,還要來家里氣我!”

越說越氣,手里的搪瓷缸子扔向吳冕。

冒著氤氳熱氣的水揚了出去,韋大寶怔住了,這是要全武行!

完蛋了,自己目睹八井子鄉領導班子的不和睦,以后還怎么混!

可是念頭沒有想完,只看見吳冕肩膀輕輕聳動,白玉一般的手揚起,剛好抓在杯子把上。搪瓷缸子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沿著半空中的水滴舞動,本來已經漫天撒開的水涓滴不剩,又都回到缸子里。

就像是倒著放了一個灑水的動作一樣,韋大寶心中剛要喝彩,這一手可是相當漂亮!而此時吳冕已經把搪瓷缸子放到一邊,道,“爸,走吧。”

“走?”

“別惹王叔生氣。”吳冕轉過頭,沖著吳仲泰點了點頭。

“別在這人模狗樣的,趕緊從我家滾出去,這里不歡迎你們。”王志堅站起來,毫不掩飾的怒罵道。

吳冕也不解釋,抓住吳仲泰的手轉身就走。

和王志堅的愛人熱情的招呼了一聲,就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父子二人換鞋出門。

“吳冕,怎么回事?”

出了門,吳仲泰迫不及待的詢問。

“王叔病了,咱們鄉醫院有120急救車么?”

“有一臺,去年剛買的。”吳仲泰還是不理解為什么吳冕一直堅持王志堅生病。看老搭檔的樣子,罵人的時候底氣十足,不像是生病。要非說病了,精神病還有可能。

被罵了一天,晚上回家還要上門找罵,吳仲泰的臉色更加陰沉,像是被一片雨云籠罩似的。

吳冕的手在太陽穴上重重的按了幾下,隨后拿起手機。

“高主任,是我。”

一邊下樓,吳冕一邊撥通了電話。電話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透著一股子驚喜。

“冕少,您怎么……您找我什么事兒?”

“叫吳老師,什么冕少。你在家么?”

“在,在,您這是回老家省親路過省城?”那人忙不迭的說道,“今天您可別推辭,我給您洗塵。”

“早到家了,八井子鄉這面有個熟人,懷疑是急性心梗導致的腦供血不足。我要是沒判斷錯,一會可能需要做介入手術。”

“啊?”那人失望的情緒滿溢。

“您那面方便吧,我把你電話給我爸,要是真的有問題,他帶著去醫大一。”

“方便,方便,您看您客氣的,接了電話我立馬去急診。”

“方便就好,那我掛了。”

吳冕簡簡單單的說完,直接掛斷電話。雖然說的客氣,但那股子清冷勁兒讓吳仲泰直皺眉。

“誰啊。”

“醫大一,循環一科主任,介入手術做的還行。”吳冕道。

“和人家主任說話怎么這么不客氣?!”吳仲泰斥道。

吳冕沒有解釋,戴上墨鏡,道,“估計我王叔快犯病了,找120急救車等著吧。中醫院急診的大夫不行,從這兒到醫大一,算上堵車,至少要兩個小時,備足了藥……”

“等等,你慢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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