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沒有假期

第195章:黑蛟龍(完)

動作片的最后一場戰斗,往往是整部電影的重頭戲。

這部分如果沒有拍好,嚴重程度幾乎可以說一毀觀眾之前積攢下來的好印象。

在原來的劇本里,最后一戰,阿光獨闖制毒窩點,面對一群機槍手的掃射,要么飛檐走壁,要么倏忽一下消失,躲起子彈來就跟下雨天撐了把傘似的悠閑。阿光跟竹爺的最終決戰,更是吊著威亞,飛上竄下,乒里乓啷砍來砍去。

但是,關琛作為專業人士蒞臨武術指導團隊,怎么可能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在訓練基地的時候,關琛排兵布陣,說假如給他那么一批槍手,他會先在外面弄個“真假暗哨”,合理安排我方火力,制定小隊戰術,此外窩點里面再布置些暗門和陷阱,絕對讓阿光有去無回。

蔡師父氣極,蔡家班的學徒們也義憤填膺,好好的一個動作片,怎么搞得跟打現代戰爭一樣!阿光是去搗毀犯罪窩點,不是去攻克敵人的碉堡!

黑導也委婉表示,他個人對于關琛的提案很感興趣,只可惜經費有限……

現代戰爭雖然打不起來,但關琛的提議,給了黑導靈感。。

假如,阿光作為一名傳統武術家,

而竹爺作為一個現代戰爭體系培養出來的戰士,

那么雙方打起來應該會很好看。

兩種武學體系的碰撞,是目前動作片里沒有出現過的。

因此,現在銀幕上——

阿光砍瓜切菜收拾完一幫槍手之后,終于和竹爺見到了面。

阿光剛想開口問些什么,竹爺卻沒有半點廢話,拔槍,射擊,直接開了三槍。

兩連發打胸口,一發打眉心。

所有動作,都在半秒鐘完成。

這是軍隊風格,而且是jing英部門教出來的。

關琛設計這個動作的時候,已經從蔡師父那里學到,武術指導的工作不單是設計帥氣好看的打戲就夠了的,還應該用動作體現角色性格,豐富人物背景。

所以關琛給竹爺安排的槍法動作,暗示竹爺有入伍經歷,曾受過jing英部門的射擊訓練。這樣一名戰士當上了黑社會,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關琛設計得很好,只可惜阿光是主角。

三發子彈,呼嘯著朝阿光飛去,卻被阿光鬼魅般輕快的身法躲開。

竹爺一臉凝重,且戰且退。

在無甲狀態下,傳武兵擊的戰斗邏輯是不能被碰到,而不是如何砍死對方。

但阿光被編劇和導演加強之后,已經不能視作普通的武者了。

阿光躲閃的同時又拼命靠近,偶爾還能用刀彈開子彈,濺出一點火花。

影廳的觀眾們看得熱血沸騰,不僅一點沒覺得離譜,甚至認為阿光帥得要死。

關琛翻了個白眼。

幾個小弟前來支援竹爺,竹爺趁機擺脫阿光,他跑到樓下的車子里,開車欲走,結果車子吭哧吭哧幾下,不受控地一頭栽向路邊。下車才發現,車的輪胎都被阿光扎破了。

在決出生死之前,誰也走不了。

竹爺回頭,從窗臺看到了收拾完小弟的阿光。

竹爺笑了笑,直接奔向樓房后面的叢林。

編劇在寫劇本的時候,通常要為制片考慮成本。如果寫太多大場面,太多室外戲,太多群戲,太多需要置景的場面卻用過即棄,這都是會被各部門投訴的。

《黑蛟龍》制作經費有限,在街上追車炸樓的場景不多。在不影響效果呈現的前提下,當然是能省則省。

所以影片里的追逐戰,總是發生在叢林里,取景是在鄉下。

明明是魔都國際大城市的附近,硬是拍出了在邊境作戰的感覺。

前一次的叢林追逐還好,在關琛看來效果不錯。

但這次的叢林追逐,看著阿光追著竹爺一頭鉆進了竹林,關琛覺得沒那么合適了。

當時他明明說過,販毒干的是殺頭的買賣,都弄出槍了,那么有幾顆手雷也不奇怪。制毒窩點等于是犯罪集團的生產資料,重要程度相當高,為防止被包抄一鍋端掉,附近不可能什么布置都沒有。比如利用手雷制作陷阱,比如在特定位置埋下地雷,再溫和一點的,生銹的釘子或捕獸夾藏在地上,再用樹葉蓋住。

阿光這么冒然追向竹爺,那么將有一百種死法等著他。

沒想到黑導沒有改掉這場追逐。

關琛正想著,這一段要給黑導扣分,還是給編劇扣分的時候,只見阿光跑著跑著,一抹銀線不期而遇地阻在了他的路上。鏡頭順著銀線,讓觀眾看了個清楚,線頭一端連著的,是藏在一截枯木后面的手雷。如果阿光撞線,那他就會被炸死。

阿光來不及停下,也來不及跨步,但是電光火石之間,阿光一刀揮起,砍斷引線,心有余悸地沖過了死亡陷阱。

之后阿光更是亦步亦趨跟著竹爺的腳印,竹爺起跳,他也起跳;竹爺矮身,他也矮身。

關琛沒想到黑導用了“給主角開掛”這種解法。

關琛正猶豫著要不要給黑導這種創作上的偷懶扣個一兩分,下一秒,他就看到銀幕里,竹爺發現了阿光亦步亦趨學著他跑,他先是不動聲色地跑過一個陷阱,等到阿光也學著他跳起來的瞬間,竹爺突然轉身,朝陷阱開了一槍。

空中的阿光避無可避,只能縮著身子,承受炸彈的傷害。

阿光沒能死在當場,但也不好受,一截木頭穿透了他的腰。

前面,竹爺正準備過來乘勝追擊。

阿光轉身,不敢往其他地方跑,只能往樹林里一鉆,朝樓房的方向逃去。

而竹爺在后面追。

攻守轉換。

這就有意思了,觀眾們盡管他們都知道最后贏的一定是主角,但這個贏的過程,才是核心。

現在阿光受傷被削弱了戰力,大家期待他如何反敗為勝。

如果竹爺最后是被外力(被雷劈死/被家具砸死/被第三方勢力打黑槍),那他們肯定要罵人了。

影片里故事繼續,兩人在外面跑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樓房。

阿光撿起小嘍啰掉在地上的槍,向竹爺還擊,趁火力壓制的空檔,他進到樓內找到繃帶,用繃帶死死綁住傷口,止血。

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短時間內,疼痛還干擾不了他。

然而阿光的肌肉才放松一秒,下一個瞬間就要重新繃緊。

因為他的后腦被手槍的槍口貼住。

鏡頭從阿光的正面慢慢移開,露出了悄無聲息摸到了他后面的竹爺。

阿光的冷汗慢慢滑到下巴。

但他的雙眼并沒有絕望。

就在竹爺扣動手指開槍的一瞬間,阿光的刀游龍般從背后繞到了后腦,擋在槍口前面。

“嘣!”

“呯——”

阿光腦袋沒有開花,只是刀斷了。

觀眾正擔心著阿光下一槍拿什么擋的時候,卻見到竹爺放下了手,沒開第二槍。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子彈了。

果然,竹爺咔嚓咔嚓地扣動幾下扳機,隨手扔到了一邊。

一個優秀的槍手,必須記得自己彈夾里還有多少子彈。

阿光也把斷刀撿起來,找了個布包好。

阿光和竹爺對峙片刻,默契地走出這狹小的藥房,來到了空曠的辦公室。

這時候,一心想殺了對方的兩個人,才終于有時間交談。

阿光問他的死黨在哪里,又是為什么會死。

竹爺哪里記得這樣的小嘍啰,說了句不認識。

兩人擺好架勢,直接開打。

之前的戰斗里,阿光或用摔,或用刀,僅展示一種技法或武器。

但在這最后一場戰斗里,阿光和竹爺就展示不同技法之間的較量。

甚至是不同的格斗體系、不同的武學觀念之間的較量。

比如,阿光和竹爺比摔跤,竹爺摔不過年輕人,但竹爺躺倒之后,順勢把戰斗帶到了地面。

蒙古跤、華夏跤的比賽里,判定勝負只看誰先倒地,然而真正的戰斗中,倒地往往不是結束。

阿光不擅地面技術,好幾次都是仗著年輕力氣大,直覺靈敏,才沒有被竹爺絞殺。

但他還是年輕了。

幾次絞殺都陷入了僵持,竹爺突然從小腿里掏出一把跳刀,刺向阿光的脖子。

阿光心里一跳,只能做到側頭抬肩,肩膀被狠狠劃了一道。

阿光不敢再跟竹爺在地面纏斗,腿上又被劃了兩刀之后,阿光捂著新添的傷口,咬牙起身,狠瞪竹爺。

這些傷口,是給阿光上的入門第一課。哪一行都有門檻,入行都要知道天高地厚。

如果說阿光是那種傳統的武者,以一種或幾種拳法為核心,從小練到大,每每對戰都是點到為止。

那么竹爺則代表著現代格斗家,或者說,戰士,無門無派,什么招數實用就學哪一招,一切以實用至上,只求一擊致命。

兩人站起來,打站立格斗了。

阿光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一招一式都經過千錘百煉,有套路的影子。

而竹爺的野路子,拳腳之間惡意凜凜,像一條陰狠的毒蛇,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猛咬你一口。

比如竹爺一個拳頭打過去之后,順帶著肘擊還要來個刮擦,擦過之后跟上一個肩撞。

等于是阿光臉上被打一拳的同時,一共要挨三下。

此外,竹爺總是利用周遭一切可用的東西,打擊阿光。

比如打著打著,竹爺的拳縫間不知什么時候就突然夾著一枚釘子。阿光就算防住,胳膊上身上也一戳一個窟窿。而且釘子那多出來的幾厘米,讓阿光一下子誤判了距離感,躲閃不徹底,臉上也添了新傷,鮮血直流。

竹爺完全沒有老大的風度,也沒有耍陰招勝之不武打贏年輕人的羞恥心。

打后腦、提檔、咬人之類擂臺禁止的動作,在這里統統允許。戰場不是拳臺,沒有規則的保護,也沒有觀眾的喝彩或謾罵。一切只要能贏就行。

關琛看得十分滿意。

覺得這才有點他心目中職場劇的影子了。

阿光和竹爺打了一陣之后,阿光身上已經多了好幾處傷。

從體能和力氣方面來說,竹爺是比不過阿光的。但經驗方面,竹爺碾壓。以至于阿光明明武藝更高強,但大家都覺得,再這么打下去,阿光絕對是輸的那一方。

似乎竹爺也有了這種篤定,所以他再度跟阿光聊了起來,問他想死在哪里。

阿光當然嘴硬,不服輸。

但幾句話又被激怒。

你們這些從鄉下來大城市的,都想賺大錢,想過上好日子,但你們不親眼看過,哪里又知道這么美好的地方,根本沒有你們的位置。

沒有文憑,沒有工作經驗的人,能做些什么呢?洗碗,掃地,當流水線工人?累死累活,生一場病遇到一個意外就全沒了……竹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雖然嘲諷,但臉上分明帶有一種感慨。主語明明用的是你們,卻恍惚讓人覺得,像是在說他自己的事。

一種經歷坎坷、不得不走向犯罪道路的老大形象,一下子浮現在了觀眾們的腦海里。

在電影里,相比于誠實,大家總向往神秘,往往對那些不直來直去的人更感興趣。像謝勁竹這種有故事的反派,一下就沒那么面目可憎了。

關琛有點意外謝勁竹的演技。

關琛只在訓練基地排練武戲,沒跟組看過文戲的拍攝。

所以,乍一看到大師兄那蠢笨的臉上竟然有了深度,關琛有點驚訝。

那臉上的褶皺,沉淀著結結實實的苦楚。

他聽邢云說過,大師兄是邢家班一眾師兄弟里,不那么“靈”的學生。相比其他那些被邢老頭寄予厚望的學員,當初收留大師兄,主要是因為學費交得多。

在上表演課之前,謝勁竹已是一名群演,拿到的酬勞基本都用來送禮,但效果甚微,最成功的一次,是被一個副導演推薦去演個小配角,最后卻因為天生一臉兇相,試鏡沒能通過,導演選了其他人。

后來謝勁竹把錢攢了起來,拿去學表演,不信自己演不了好人。

然而學了一年,依舊是個臺詞都混不上的小龍套。

邢老師那時不知是良心未泯,又或者是怕謝勁竹心灰意冷從此不學表演,某天做主把他推薦給了一個拍犯罪電影的導演,還讓謝勁竹接受自己的外表,說,有的人天生長了一張主角的臉,但天生長得像反派,也是老天爺賞飯的一種,不要浪費。

謝勁竹信以為真,一頭扎進了犯罪片。犯罪片常有動作戲。跟那幫武行出來的演員們搶飯吃,謝勁竹并不輕松。由于丑得有特色,謝勁竹常常被拎出來挨主角的打,他也知道機會難得,挨打挨摔都咬牙忍住,結束后還要笑著感謝主角和導演,好幾次回家一躺,他都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

三十五歲是轉折點,苦得久了,皺紋一出,所有的戾氣和煞氣都混在閱歷里,一起沉了下來。曾經跟他多次合作犯罪片的導演看看鏡頭里的謝勁竹,對他說,可以演老大了。

謝勁竹至今演過不少犯罪老大,這樣的專業戶早有一套熟記于心的模式和安全區。但謝勁竹每次演同一個類型的角色,依舊給自己設置重重挑戰。有的導演反感他這種變化,有的導演卻欣賞他的上進。

謝勁竹演戲用的是笨方法。相信苦功,多于相信天賦。在開拍之前,他總是會進行反復練習,從語氣到表情,所有的變幻都jing確到秒。

關琛看著銀幕里念著臺詞的大師兄,覺得將來邢家班如果有了分支,很可能一支是邢老師的天賦班,以痛苦為食;那么另一支,則是大師兄的勤奮班,勤能補拙,以量取勝。

你覺得錢是什么?是交換物品的貨幣?竹爺沒等來回答,自顧自地說:錢是安全感,是幸福,是一種衡量工具,錢能讓你善良,能讓你支持某個觀點或者反對某個政策,錢能讓你選擇你自己的人生該怎么進行。如果你沒錢,那錢就是一切。沒有錢,你連你的人生也選擇不了。

你覺得我害了你的兄弟?不對。竹爺搖搖頭:他不過是跟我一樣,發現了一個真相——既然向上的生活無望,爬不出去,那就只有向下看。向下看,就能看到比泥潭更污穢的深土里,其實埋著黃金。沉下去,就可以撈起來。

關琛記得表演課上講到,塑造角色時候,有幾個因素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一是職業,二是階層。

黑澀會這種職業,處于社會的哪種階級,實在不好定義。

他們雖然過著吃酒喝肉的生活,但日子里的好,一點也見不得光,社會上隨便什么人都可以朝他們吐唾沫。

處于一種上和下的夾縫之中,并且同時不被兩邊的人所承認。

關琛不知道黑導原先構想的《黑蛟龍》三部曲,立意是什么樣的。

但關琛現在看來,走向已經很明顯了。

因為第一部的“黑蛟龍”是鄉村層面的宗族勢力;

第二部的“黑蛟龍”,是城市里,游走在法律背后的黑社會;

而第三部的“黑蛟龍”,在關琛的預設當中,應該是國家層面的失控的公權力。

黑導跟他的想法應該是不謀而合的,因為銀幕里的竹爺,說:

你真正要報仇的人,應該是那些懶政貪污的官員!是那些把福利情報藏著掖著不告訴老百姓的公務員!是那些制造泥潭,不讓我們爬出去的人!

竹爺每說一句,拳頭就砸一次在桌子上。他獰著牙,像一只威風凜凜的獅子。

阿光不過是社會學大一新生,而且逃課了幾個月,對社會的認知連門都沒入。

阿光雖然恍惚了一下,但沒有完全聽信竹爺的話術,他顯然知道,看一個人做的,比聽一個人說的,更靠譜得多。

你說了那么多,那你又做了什么呢?阿光目光灼灼地盯著竹爺:你開賭檔,放高利貸,開會所,根本就想過讓人從泥潭里出來。你擴大了泥潭。

阿光說,如果沒有那個賭檔,他兄弟很可能就不會陷進去。

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你兄弟的死,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呢?竹爺笑了起來:當一條走廊上幾乎所有的門都鎖著,只有一扇可以打開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那一扇門很可能就是最不該打開的?

這像是在說,千百種賺錢的辦法,阿光的死黨偏偏選了賭博。

也像在說,在那個大人物關顧的會所里,阿光的死黨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

阿光正打算追問,竹爺卻懶得再說了。

戰斗繼續。

竹爺一個右手重拳打過去,被阿光躲開。

眼看著竹爺用力過猛,人就要失去平衡,阿光打算抓住這個機會予以反擊。

但老江湖終歸是老江湖,對敵經驗豐富。

重心不穩,只是一個假動作。

竹爺一個虛晃,“殺戮換架”,利用身體擰轉彈變的力量,前手變后手,一個左手重拳就這么連了過來。

左右手臂雖然力量有差異,但以軀干發力的話,手臂的比重很低。

阿光格擋不及,人一下被打出去。

在短兵相接的戰場上頭暈,等于是輸定了。

竹爺趁阿光拳架松散,目光失焦的空檔,狠狠地又連上了幾個重拳。

鏡頭懟著阿光的正臉,跟著他的腦袋,左一下右一下地搖晃。

看著鮮血不斷從鼻子嘴巴冒出來的阿光,觀眾們感到絕望,心想阿光不會就這么被打死吧?

神情恍惚的阿光,似乎也覺得自己要死了。快死的他,回想起了出發前,跟琛老大的對話。

那時阿光問琛老大:你這么幫我,就不怕死?

琛老大反問他:你呢?你怕不怕?

阿光回答:我不會死。

琛老大不以為意,說:人們忌諱談起自己的死法,卻常常對別人的死發表看法。其實做我們這一行的,應該做好隨時砍死別人,和隨時被人砍死的準備。

想到這里,被拳頭猛砸的阿光,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之前的不自量力,也笑自己竟死在了這里。

裸拳打人,拳頭也是會疼的。竹爺打沙袋一樣打著阿光,自己的拳峰也破了皮。阿光失去了意識,不必再用拳頭了。

竹爺繞到阿光的身后,似乎是要給阿光最后一擊。他兩條胳膊搭成了裸絞的姿勢,準備送阿光去見他的死黨。

阿光感覺到了氣管的阻塞,臉漲得通紅,開始拼命掙扎。

而竹爺則像個老練的蟒蛇,耐心等著獵物失去呼吸。

阿光的掙扎越來越小。

觀眾都覺得阿光這下死定了。就算阿光能反敗為勝,但除非竹爺失了智,不然絕無可能。

而通過反派降智得來的勝利,觀眾們寧愿不要。

眼看著阿光要窒息了,就在這時,阿光腦海里浮現琛老大說完那句話之后的下一句:……做我們這一行的,應該做好隨時砍死別人,和隨時被人砍死的準備。誰要是惜命了,那這個人就很快就要死了。

阿光眼中已經失焦的瞳孔,慢慢凝了起來。

手邊,是他那被子彈打斷的斷刃。

阿光撿起地上的斷刃,想要殊死反抗。

觀眾跟著阿光一起憋著氣,渾身燥熱,在心里給阿光吶喊加油。

竹爺感受到了阿光的動作,雙腿纏了上來,壓住阿光的雙手,阻斷了對方最后的反抗。

以阿光手腕的活動范圍,根本捅不到身后,更不可……能……

觀眾一句話還沒想完,就看到阿光眉眼發了狠,咬著牙將斷刃捅進了自己身上的一處傷口。

那是在叢林追逐的時候,被木頭戳穿的傷口。

阿光通過這個傷口,斜著刺進了身后的竹爺體內。

然后……

狠狠一擰!

阿光悶哼一聲。但聲音里,帶著一抹喜悅。

能出聲,說明竹爺的手松開了。

阿光爬起身來,身體就這么從斷刃的另一端滑出去。

阿光的傷口原本就是貫穿的,而且沒有傷到重要器官。

竹爺就不一定了。

阿光轉身,一片狼藉的地上,竹爺坐在那里吐血,鮮紅的斷刃就這么斜扎在他的腹部。

那個位置,是脾被捅破了。

不立馬搶救,人就死定了。

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即將到此為止,竹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往后仰在沙發上,便不再動了。

竹爺看了眼阿光,微不可聞地說了句:厲害。

阿光沒有說話,找個墻角坐下,給自己的傷口重新包扎。等他把氣喘勻,那邊,竹爺已經閉上了眼。

阿光腳步蹣跚地回到了餐廳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明明是飯點,但餐廳竟然沒什么人。

除了老板,就只有琛老大。

琛老大依舊坐在包廂的火鍋前,爐火已經熄滅,湯底只有淺淺的一層,盤子里的肉也被吃了個jing光。桌上餐具一片狼藉,盤子疊著盤子,仿佛中午那頓飯一直吃到了現在。

阿光艱難地坐下,把刀和槍擺到桌上,推了推,意思是還給琛老大。

一把刀,刀柄往上的刀刃只有一半。

一把槍,是一把保養得當的老槍,彈夾已空。

謝了。阿光輕輕地說。

你朋友的尸體問出來在哪了么?琛老大問。

阿光沉默片刻,搖搖頭。

不知道是說,沒問出來。還是說,這已經不重要了。

辛苦了,去休息吧,那些地方我來收尾。琛老大說完,打了幾個電話。

放下電話,琛老大對阿光說:我欠你個人情,以后有麻煩了來找我。說完又補了一句,最好是什么麻煩都遇不上。

阿光起身,揮揮手算是告別,離開了餐廳。

回到學校,身旁是歡快笑著鬧著的大學生,阿光走在他們之中,恍如隔世。

室友擔心他今天為什么沒去考試。

隔壁寢室的同學在笑著商量問假期去哪里玩。

電話里,社團的女同學聽到他回校的消息,連忙打了電話。

阿光靜靜看著,聽著。無動于衷。

眼前明明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此時的他,臉上卻滿是空虛,眼神陌生的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影片最后結束在阿光那空虛的雙眼中。

銀幕一黑,職員表緩緩升起。

觀眾悵然地嘆了一口氣,像是陪著阿光,走進了深沉黑暗的社會另一面,再出來,需要時間適應。

按照慣例,觀眾們此時就該站起來鼓掌了。

然而影廳的燈光還沒放亮,這說明影片還沒結束,后面還有彩蛋。

一些觀眾聽著片尾曲,等著后面還有什么內容。

餐廳。

琛老大送別阿光之后,他另開了一爐火鍋,在悠哉吃著晚飯。

桌子的對面,那刀和槍,依然擺在桌子上。

有小弟走了過來,戴著手套,先是用棉簽蘸取上面的血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刀和槍真空袋里封存。

畫面里,琛老大留著一個背影,依舊默默地吃著肉。

他吃得有點飽,輕輕打了個飽嗝。

一旁的小弟,端上來一個木盤,里面裝的不是菜,是四個手機。

琛老大舔了舔嘴角,搓搓手。明明才剛吃完一頓飯,然而當鏡頭移到他的旁邊時,只看到那雙眼仿佛發著幽幽的光,里面竟滿是饑餓。

琛老大拿起一個電話,嘀嘀嘀輸入了一串手機號碼。

鏡頭伴隨著火鍋沸騰蒸起的水汽,順著窗戶,來到餐館的后巷。

那里有一個個拎著砍刀整裝待發的小弟,

有一些嗷嗷嚎叫,把槍別到褲腰的槍手,

有一輛輛亮起車燈的面包車……

而畫面之外,只聽到琛老大那旁白的聲音,用不同的語氣,說著不同的話:

“羅律師,你好,我這里有些問題想咨詢一下……”

“喂,劉所長,第一次聯系,不好意思打擾了打擾了……”

“去接手那批貨……”

就像活著的竹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