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沒有假期

第74章:結束

車門開合,張景生的經紀人坐進了副駕駛座,帶進一股冷風。

坐在后排的張景生被冷風一激,稍稍去了些酒意,他問:“談得怎么樣?”

“不肯來。他說已經簽到他師兄的工作室,其他地方就統統不考慮了。”經紀人平靜地說。

“這樣啊。”張景生點點頭,并沒多少驚訝。

在他眼里,拒絕頂尖經紀公司的招攬,堅決待在玩笑一般以婚慶為主業務的小工作室,的確是關琛這樣的人會做出來的事。

張景生看向車窗外的前方,視線里,僅穿著一件短袖的關琛,正被幾個人圍著交換聯系方式。

關琛存號碼沒有用手機通訊錄存,而是很老派地拿出小本子,把大家的號碼寫上,跟做筆錄一樣,還挨個問對方的姓名、職業和年齡。也虧大家在殺青宴上喝了點酒,沒有對關琛的這個行為感到困惑。等寫完了,關琛轉身要走,幾個還算清醒的姑娘們攔下了他,說,你的號碼還沒報呢。關琛念出一串號碼。姑娘們迅速存下,有些手快的,存完后當場打了過去,只聽得大家的手機里,接二連三地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關琛若無其事地收起小本子,解釋都不解釋一句,就笑著揮手告別了大家,留下一群迷茫或呆滯的姑娘。

張景生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找出關琛的號碼,撥過去,幾秒后,也是一句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張景生捂著額頭呵呵呵呵笑起來。

經紀人嘆了一口氣:“這個人……有點奇怪的。”

她作為張景生的經紀人,在圈內打拼了近三十年,走南闖北,各種各樣的、先天的、后天的、后天裝的奇怪的人,都見識過。但關琛還是給了她很深的印象,幾乎無法預測他的行為,不知道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起來明明是個很正常的年輕人,但說話做事,總是有一種違和感。

比如關琛大學專業是研究文學的,他在片場休息的時候也時刻拿著書,寫寫劃劃,目不轉睛,手不釋卷,看起來很符合他的學歷。盡管他手里捧著的是暢銷書,但這也不奇怪,因為關琛可能接下了小說改編電影的項目,需要研究。

然而某一天,當她路過關琛的身后,無意瞥了一眼關琛翻開的書本,她看到上面圈著一些短詞或句子,伴隨著一些標注,標注內容是沆瀣(xie)一氣:比喻臭味相投的人結合在一起。這個標注的邊上,緊挨著另一個標注臭味相投:指有壞思想、壞作風的人彼此迎合,互相結合在一起。當時她就驚了,這是在干什么?總不可能在溫習初中級語文掌握詞匯吧?所以是練字嗎?

再比如休息或者等戲的時候,其他演員雖說也看劇本,但劇本這種東西,看多之后再看又能看出什么呢,所以演員們經常湊到一起聊天,打游戲。

關琛極少與人交流,等戲時,不是舞刀弄槍,就是一個人坐那兒安靜看書,看劇本。簡直就像一個孤傲的藝術青年,不合群。說他不擅社交嘛,他也從沒有給劇組的工作人員添過麻煩,事事親力親為,從沒擺過臭臉。別人主動找他說話,他也會聊。聊天時根本不會神經兮兮蹦出些富有哲理或者很深奧的話,用詞都很口語、很普通,毫無知識分子的抽象,甚至很接地氣。動輒“你是專業的,我相信你”,“別擔心,不關你的事”,“我們出來混,就靠仗義二字走天下”,很江湖,很社會,大家琛哥琛哥地叫著,仿佛真的跟他混了一樣。

她以為關琛是在扮演豪爽,假裝親和,但以她的眼力,逐漸發現關琛是真的豪爽,真的不拘小節,完全沒有知識分子的矜持,也沒有年輕人步入新環境的拘謹。

年紀輕輕的,就有著一身在社會里摸爬滾打練就出來的野蠻生長的味道。老練,卻又充滿少年氣。

劇組有流傳,說他的背景成分有點復雜,但他卻不抽煙、不喝酒、不叫“外賣”、不“聚餐”、不鬼混,沒有一丁點不良習性,早睡早起,乖巧得不像是這個世紀的年輕人。

非常奇怪的一個人。

資料上的關琛,和現實中接觸到的關琛,簡直判若兩人。

“這說明他天生適合當明星啊。”張景生笑著說,“很多明星都想努力擺脫束縛,做什么真實的自己。但其實,他們真實的自己要么沒勁,要么差勁。根本沒人喜歡。”

張景生望著窗外遠處,告別眾人之后,突然開始夜跑的關琛:“關琛這樣的人,相處幾秒鐘就能突破一個人的心理安全距離,但是又不讓人反感,直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勾人好奇,想要知道有關他更多的東西。所以他不管是去哪個公司,大公司也好小工作室也好,只要他還在圈里,而且沒有犯什么大錯,遲早都會火的。區別只是快和慢而已。”

“別再夸了。”經紀人嘆了一口氣:“我都想跳下車追過去了。”

其實她知道,張景生這樣說,只是為了讓被拒絕的她心里好受一些而已。

被天才拒絕,不丟臉。

天才允許任性和特立獨行。

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唯一一個想挖關琛的。

頂級的制作團隊,意味著龐大的人際網絡。劇組對外行封閉,但對內行并不如此。近兩個月的拍攝時間,探班、參觀、學習、考察的人一波又一波,只要不是瞎子或者聾子,基本上能打聽到或注意到關琛這顆沒怎么打磨就已經發出璀璨光芒的原石。

張景生作為巨星,他的經紀人早已脫離了一般經紀人這個范疇。她如今是頂尖經紀公司的合伙人,人脈遍布業界,手握資源無數。雖然名義上是經紀人,但她已經好多年不帶什么新人了。如果放出消息說她想帶藝人了,圈內幾乎沒有新人能拒絕她。這種說法不是自信或者自負,而是一種事實。原本她是這樣想的。

但今晚的殺青宴上,她找到關琛試著接觸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先把對方簽到公司里來,如果后續發展曲線符合潛力,那她親自帶也不是不行。結果關琛拒絕了她,也拒絕了所有人。

不是什么欲擒故縱,也不是什么談判技巧,就是直接說出了謝勁竹的工作室,其他地方不作考慮。連電話也沒留。

這種隨心所欲又有分寸的人,最難拿住。名和利打動不了的人,只能靠感情維系。但靠感情現在已經慢了一步。除非謝勁竹工作室那邊出了問題,否則關琛是不會。“算了,暫時不去想了。”經紀人轉頭,讓助理可以開車去酒店了。

“要不你去把他師兄那個工作室買下來好了。”張景生提了個建議。

經紀人翻了個白眼:“錢良義又不是傻子。抓住這么個鉆石,怎么可能放手。”

“本來是讓老錢過去接你的,但是他這些天忙瘋了,直接睡在工作室了,然后就感冒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急什么……總之你得自己回來了。”謝勁竹在電話里這樣跟關琛講。

“沒事。”關琛表示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哥,不需要前呼后擁地出行,而且帶個錢良義在飛機上體驗十分不好,關琛感覺自己一半的座位被錢經理占去了。

“殺青宴怎么樣?”謝勁竹問。

“有點……不適應。”關琛回答。上輩子他參加酒席酒宴,各位不喝個昏天黑地誰也別想站著走出去。但在殺青宴上,竟然一沒人勸酒,二沒人拼酒。酒桌文化消失了似的,很不可思議。

“不適應就對咯!”謝勁竹在電話里遙想他當年第一次參加殺青宴的時候,雖然當時拍那部電影,跌跌打打地受了很多傷,但是離別的時候,他非常不舍,殺青宴的時候一邊灌酒一邊哭,“哭得老慘了!”

關琛沉默了,以自己有限的學識來判斷,大師兄應該是患上了什么愛斯基摩人,還是什么摩的綜合癥。

“沒喝太多酒吧?”謝勁竹說,“別到時候別趕不上明天的飛機了。”聽他這沉重的語氣,看樣子是個慘痛教訓。

關琛回答,他沒怎么喝,絕對不是遲到。

“等過一陣子,你回頭你要跟陳導他們表示一下感謝。”

謝勁竹說,所謂大片,往往從一開始就都承載著風險和焦慮。所有參與者的目的都很清晰,那就是為了賺錢——花費上億金額的制作費用,是為了賺取更多的錢。因此每個環節都經過反復的考量和預測,誰都害怕得到災難性的失敗。

“所以這種大片一般都挺無聊的。按照前面一大堆成功范本,套進模式拍,什么時候要出什么情節,什么時候該有淚點或者笑點,每一個都精確到秒。冷靜到沒有激.情。”謝勁竹說:“所以你覺得這次拍攝很有意思,其實是托了陳導的福。”

“大師兄,你也拍過大片?”關琛有點詫異,大師兄簡直無所不知。

“……我雖然沒……但是……”謝勁竹支支吾吾不成,擺出大師兄的威嚴,大聲說:“你不要打斷我的思路!”

“哦。”關琛讓謝勁竹繼續。

“……總之,陳導同意臨時改臺詞,改動作,增加你的戲份,都是冒了險的。”謝勁竹好不容易把思路連上,“這樣的導演不多見,你要好好維持住關系。就算后期剪出來的成片,你戲份沒那么多,你也不要怨他,因為他沒什么剪輯權。你還是要記住,他是你的伯樂。”

“知道了。”關琛倒是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雖然他是撿了黃倫的便宜,但他也知道是陳導和編劇竭力推薦了他,他才有演出的機會。

“你回來之后,黃進那邊也要拜訪一下。他也是你的恩人。”

“哦。”

“還有邢老師那邊也是。”

“哦。”

“差不多就這些。”

“還有一個。大師兄。”

“還有一個誰?”

“大師兄。”

“我怎……”謝勁竹問到一半,終于反應過來,笑了。語氣稍有哽咽,像是孩子長大了似的。他補充道:“其實還有老錢。”

“他不是。”關琛冷靜道:“他那邊付過錢了,片酬的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