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戴著紫色的小冠冕,矗立在布拉赫納宮前,她眺望著皇帝隊伍金銀璀璨的徽標和旗旄,帶著數不清的俘虜、戰利品,蜿蜒穿過薩拉布瑞亞青黑色的森林和郊外密集的集鎮而歸。
“大蠻子,回來了啊......”
夕陽,第一個抱住迎面而來的妻子,“軍隊交給我的副將去了。”
二人接著發覺,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布拉赫納宮的圣母修道院當中,那個存放圣母面紗的園亭還在那里,比起來更加布滿了青色的藤蔓,閃著一點點金色的陽光,就像是鑲嵌畫般。
高文和安娜不知不覺地走入其中,看著中央懸空的天井。
安娜忽然眼淚流了下來,她當然知道到了什么樣的時辰,所以她以參加凱旋式的名義,將皇帝所有的子女都召喚了過來。
二十七年前,正是在這個亭子當中,她想都沒有想到,會和眼前的這個人相遇,那時候他還滿臉骯臟的胡須,穿著個突厥蠻族的長袍,但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卻讓她從此移不開目光。
接著正在落淚的安娜忽然被架起來——高文像個舉著羊羔的牧人,再度把依然嬌小的巴塞麗薩給高高舉了起來,哈哈笑著,雖然頭發和胡須多了些許雪白,但那雙眼睛還是那樣的湛藍,一切宛如又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刻,她和這個瓦良格蠻子初遇的時光。
“記住,好好照顧我們的子女,我先去火獄征拓。”高文仰視著安娜,爽朗地繼續笑著,就像個要楊帆出征的海盜那樣。
被舉得高高的安娜,則痛快地哭泣出來,她皺著眉梢,齜著小小的虎牙,淚水宛如珍珠般滴落......
當晚的新大宮內舉辦的盛大的宴會,皇帝端著盛滿冰石榴汁的杯盅,據說還難得地混入了些酒精,在番紅花宮里和諸位臣僚匯聚一堂,慶祝在西西里的勝利,這夜皇帝的心情特別開朗,話也比昔日要多,他和立功的將軍們干杯,和因勇敢而獲得赴宴資格的軍士們干杯,他還遇到了曾和他一起出征信德吃石龍子的馬托,馬托現在已在戰爭里獲得了價值八萬帝國新金幣的戰利品,他雖然沒有德西烏斯將軍那般有錢有權,但他已準備全家移民到澤拉港,去當那里的土豪。
“我早說過,能吃得石龍子,早晚會功成名就的。”皇帝扶著馬托的肩膀說道。
而后皇帝和妻子,又上前與達爾馬提亞監察官達克康尼努斯碰杯,皇帝明確告訴對方,“西西里滅亡后,威尼斯也無需留下,原本朕準備帶軍隊去羅馬城的(徹底彈壓住式微的教廷),但轉念想還不是時候,將來就交給赫利斯托弗去做好了。達克康尼努斯,而隨后在亞得里亞海對威尼斯的種種軍事、外交行動就全權交于你負責了。”
“完全沒有問題陛下,我為這次的舉旗征伐已整整籌措了十年光陰。”達克康尼努斯臉上全是麻木而深刻的表情,啜飲了口清水回答說。
接下來,皇帝又和喬瓦尼、米哈伊爾、木扎非阿丁、安德奧達特、馬克亞尼阿斯等心腹大臣碰杯,他和安娜接著又來到了布雷努斯夫婦和卡林西亞紫衣夫人英格麗娜的身旁。
高文特意帶著歉意看著英格麗娜說,“我這一生,最感到愧疚的還是你。”
英格麗娜還沒回答,奴仆們便打開了迎賓的鑄銅大門,前任新尼西亞總督官科索斯風塵仆仆走進來,直驅陛下的所在地,嘴里還不斷抱歉著,說我還是遲到了。
“唐皇帝李暉已經駕崩了。”當皇帝聽到科索斯從遙遠東方帶來的消息后,心情沉重地對筵席上所有賓客如此宣布道,人們頓時唏噓起來,海倫娜、赫利斯托弗、圖里維努斯等子女都起身,向皇帝表示哀傷,因為他失去了位能并肩主宰這個世界和平的“東方友人”。
皇帝的手握著杯腳慢慢旋轉著,沉吟了數刻,而后宮廷內的機械鐘咚咚咚鳴響起來,回蕩在整個殿堂之內,樂師們換上了哀婉的音樂,但皇帝卻大聲阻止了他們,“英雄焉有不死之時?讓繼續活著的人快樂下去吧!”
人們聽到了皇帝的命令,包括他的子女在內,便又開始有節制地歡樂起來,海倫娜特意來到了馬克亞尼阿斯的面前,“我的警備騎士祝賀你,你和帝國高門的女子結婚了,送給你可愛明媚妻子的禮物,我已委托仆人送至你母親的阿加侖宮了。”
“謝謝公主殿下,您總是這么仁慈。”馬克亞尼阿斯表情復雜但彬彬有禮地回答說。
“妹妹,看看我吧,我馬上就要以卡林西亞親王的身份作為父親先鋒出征了!”那邊披著威武戎衣的卡勒阿迪歐斯則對著海倫娜嚷嚷起來。
角落里,只有聰敏的寡婦望著默默在人群里端著杯盅的高文,她預感到了什么,頹然坐在墻壁邊的象牙圈椅上,偷偷擦起淚來。
赫托米婭和溫若明娜則離開了宴會,她倆在執掌燭火的奴仆引導下,靜靜穿過滿是柱子的回廊,準備去自己的辦公書齋緊急撰寫給君士坦丁堡高唐使館的哀悼文書,因為對方沒有科索斯總督官的速度快,報喪的使節尚在路上。
“陛下送過來的。”一會兒后,坐定下來提著蘆管筆的溫若明娜接過了宮廷使女送來的鉛封文書,接著她將其拆開,以為是巴塞琉斯和巴塞麗薩在文書里提醒她要注意什么措辭。
但慢慢的,溫若明娜觀看其上的文字后,驚恐而不安地抖動起來,筆尖的墨水滴滴落下。
感到奇怪的赫托米婭湊過來,很快臉色也蒼白起來,這封加蓋著二位共治皇帝印章的文書,居然是“帝國巴塞琉斯陛下晏駕的告哀文書”。
誰會在活著的時候,提前宣發這樣的文書,這讓二位宮廷御墨官都愣在了原地,良久不發一語。
這時宮廷內的機械鐘又一個接著一個響動起來,從遠而近,像是人的腳步聲那般......
宴會結束后,獅子廳寢宮里的一個小房間內,懸著面能透過燈火的細布,高文和安娜并肩坐著,西北角里坐著三個自唐而來的樂師,一個笛手,一個鼓手,一個則是琵琶師,細布后同樣是兩位自唐而來的傀儡師,他們要為巴塞琉斯和巴塞麗薩表演各種風靡唐土的劇目,“唐皮影戲”在最近極受帝國民眾的歡迎,很多人會走十多古里的路,去皇都郊區的“宋城”里叫“瓦肆”的地方去看戲,當然帝國二位皇帝完全不需要這樣,他們有專門的房間和人提供這樣的娛樂服務。
高文和安娜懷里各抱著一個孫輩,其余的孫子孫女兒穿著華麗可愛的衣服,在很大的地毯上蹣跚著玩耍著,一名通譯站在座位邊提供講解,但安娜卻阻止了他,“我和巴塞琉斯看著就行,不需要你的聲音來打擾了。”
伴奏的音樂響了起來,傀儡師隱藏在高處,他們的手里提著數股線,牽引著影布后的兩個用浸油彩繪駱駝皮做成的小人,飛也般動來動去,很快幾位孩子都停止玩耍,盯住了影布,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而高文也饒有興趣地看著,慢慢地他感到了困意,眼皮漸漸垂下,他最后摁住了安娜的手,低聲對她說,“感謝你多給了我十年的時光,讓我能夠看到子孫們的出生和長大。”
安娜平靜地反手握住了丈夫的胳膊,就這樣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直到皮影戲的結束......
皇帝的靈柩擺放在圣使徒修道院旁側新完工的“榮軍院”當中,當他的遺體自新大宮里運出來后,有十五萬的市民和軍人參加了他的葬儀,而這時來自東方唐帝國的報喪使者也到了,人們普遍感到不可思議:東西方兩位皇帝晏駕的日期,簡直就像是商量好的那樣接近,莫不是冥冥中上主自有安排。
夜沉沉,皇帝的靈柩擺在了被柱子圈定的榮軍院殿堂當中,在外墻庭院里三百名追隨皇帝戎馬一生的老兵,自帝國各個方向趕來,義務為陛下守著靈柩,等待下葬的時刻。
一只烏鴉無聲無息,掠過了高高的屋頂,停在了座神獸雕像前,赤紅色的眼睛印入了寒冷的月光,一會兒后它重新張開翅膀回旋著,靈巧地穿過一根根柱子,化為團飛舞的黑氣,繞著皇帝的靈柩數圈后,幻化為了個人形——披著黑色長袍的阿婕赫,她提著個帶著刻度閃閃發光的星盤,像個收攏翅膀的鳥兒,得意地笑著,她邁動著羊蹄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手指貪婪而激動地撫摸著棺槨,“高文,你的靈魂終于要屬于我了。”
接著她像推開這棺槨,這對她來說是異常輕松的,她的嘴角掛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喜悅,她是多么喜歡高文的靈魂,熬到契約滿的那刻是多么不容易,當年要不是那個人從中作梗的話,她會早十年擁抱高文的靈魂。
棺槨在絲絲的聲音里,急速移開著,“高文啊,當你若蘇醒來而未覺得痛苦,那便是我阿婕赫帶你去了另外個世界。”
明亮的燭火環繞,闊大的棺槨當的尸身躺在那里,滿身威武的甲胄,他雙目安詳地閉著,雙手交叉合在胸前,磷火之劍筆直地伴隨其中。
“多么好,和我去火獄相伴吧,而你的功業成就將是我最輝煌的成績。”阿婕赫眼睛發出光來,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了高文的面龐。
突然,高文睜開了雙眼,瞪著阿婕赫。
阿婕赫驚叫聲,她突然覺得眩暈,“棺槨里不是人,是面倒映高文的鏡子!”
她急忙轉過身去,抬起頭來,要找到其上高文的真身。
但她看到的是另外面浮在空中的鏡子。
一道白光炸裂開來,阿婕赫同時被夾在兩面鏡子當中,呼嘯聲當中另外個阿婕赫自鏡子里伸著利爪飛出,和這個一樣伸出利爪的阿婕赫,互相刺破了對方的心臟,魔鬼凄厲的叫聲充溢著整個擺放靈柩的殿堂,但碰到了墻壁又全被彈了回來。
榮軍院的老兵們什么都沒聽到,他們依舊盡職盡責地在庭院里巡邏警戒著。
虛弱的阿婕赫和手里的星盤一道跌落在地上,她披散著烏黑的頭發,驚恐地回眼望去。
一陣悅耳的聲響,高文握著磷火之劍的劍柄,帶著嘲弄的面容朝她步步進逼過來,身后跟著個舉著鏡子穿著白衣的女孩,方才聲音就是從她衣襟上掛著的金鈴和碧玉球傳來的,這女孩低著眼瞼,也惡狠狠地對著她笑著。
“混蛋,七星之主卡比爾娜,你居然違背了火獄之主們間的協議,幫助我的‘祭品’來對付我!”阿婕赫滿臉苦怨憤恨的表情。
“閉嘴阿婕赫,你這個人頭狗!居然還有臉指責我,有了斯蒂芬.高文這個祭品還嫌不足,居然插手我在高唐的事,趙佶、童貫和耶律大石本來應該是高唐的業績,但你卻攛掇幫助趙佶西征,讓高文撿取了功勛,人頭轉到了你的功勞簿上。現在上主對贍養要求越來越迫切,你這是準備踩著我往上討好上主,往上爬啊?”卡比爾娜怒斥道。
眼見自己遭暗算處于劣勢,阿婕赫頓時換了副臉龐,她撐起來媚笑著對高文與卡比爾娜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了,大家以后一起向夢想前進,everybody因夢想而窒息!不行的話,我的這個星盤給你好不好卡比爾娜......”
結果話還沒說完,阿婕赫的雙足就被高文倒提起來,黑色的裙裾下落,雪白的腿光耀耀的,“高文,高文,你要做什么!”阿婕赫難堪而絕望,像條蹦跶的魚,雙手死死抓著石板縫隙掙扎著。
“羊蹄已化為了人的足形,你的魔鬼力量果然蕩然無存了,快鏡和慢鏡干掉了你,下面是完完整整收尾的階段了。”此刻已脫去甲胄的高文如此說到,“阿婕赫你當初給我的能力,應該還沒忘記吧?我可不甘心只當個火獄的守門人。”
阿婕赫頓時明白了,她絕望地慘叫起來,“不,不能這樣啊高文,我對你那么好。”
“你索取了安娜的壽命和靈魂,居然還不想遵守契約,蠱惑馬克亞尼阿斯企圖暗算我,你這個需要懲罰的奸商,不守信用的奸詐惡魔。”高文的話剛說完,阿婕赫頓時覺得自己牝門被火炮給轟得粉碎,她雙手撐在地上,雙腿被像弓弦般拽著,頭發往后飛動著,哀求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不要啊,不要啊......!”
墻壁上龐大顛動的黑影下,卡比爾娜看著自己收取來的李暉星盤,又看著阿婕赫落在地上高文的星盤,聽著阿婕赫的慘叫和呻喚,又變成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頓覺快意極了,她便對著高文喊,“快些,你的契約還是要遵守的,半個時辰后上主就會將你和李暉的星盤之魂收走。”
話音未落,阿婕赫發出了聲最長的叫喊,接著人形盡毀,重新化為了只玄黑色的烏鴉,哀鳴著飛翔遁走,消失在塔樓外的夜幕下。
接著卡比爾娜覺得高文的影子變得愈發巨大,她有些害怕,摟住了星盤——墻壁那邊高文的身軀和頭發仿佛燃著火焰,慢慢地轉首,原本淡藍色眼瞳化為赤金色,他突然說了句,“我已完全掠奪了阿婕赫的力量,現在我是真正的火獄之主。”
“是,是的,那麻煩你把星盤給我,謝謝。”卡比爾娜囁喏著。
“可是我現在又渴望征服你的火獄,一不做二不休這個東方諺語你在高唐也應該聽過。火獄里也應該只有一個領袖,一個信條,你和阿婕赫幾個菜雞在里面互啄有什么意思,只要讓我一統火獄,你們就再也不用向上主辛辛苦苦納貢了,我會打敗它,解放整個受壓迫的火獄。”高文說著,渾身繚繞著恐怖的煙火,他已經長出了八根臂膀,噴著龍般的氣息,踏著地板向卡比爾娜而來。
“你不要這樣,不要......你是擊敗不了上主的,即便它現在衰弱了,啊,啊!”七星之主卡比爾娜的肢體被高文伸過來的手臂鉗住,被扯在了半空中,方才擊敗阿婕赫已耗費她許多力量,結果被高文趁虛而入。
當啷聲,承載著李暉靈魂的星盤掉在地上,刻度上的指針在震動下,往上撥動了段距離。接著星盤破裂,里面涌出了李暉的靈魂,一團彩色的物質,哈哈哈哈縱聲大笑著,繞過幾根柱廊就直竄入夜空里,同樣消失不見。
“星盤,星盤被你弄壞掉了啊,李暉的靈魂會時空錯位的!”卡比爾娜還有閑心擔心星盤的事,但很快她被高文的八根臂膀像風箏般牽拉著,楔入到高文的身上,殿堂里又迅即滿是卡比爾娜的哀呼聲,但高文卻居然唱起歌來,那是彌爾頓的失樂園里撒旦的戰歌:
“來吧恐怖,來吧冥府!
還有你,最深的地獄,來吧,來歡迎你的新主人吧!
我要在地獄里稱王大展宏圖,與其在天堂里做奴隸,不若在地獄里稱王。”
“打敗那個指使女惡魔操控翻弄我們命運的上主,他現在很虛弱,需要贍養,這才是他急切推動世界指針的原因,那很好——給我些時間,待到我妻子來到火獄里,我會得到最好的幫手和參謀的,我要重新糾集被上主驅逐在火獄里沉淪的諸遠古神祇惡魔殺上天界,打破這世上所有的枷鎖......”
卡比爾娜最后的慘叫聲,甚至擊穿了靈柩殿堂的結界,庭院里的老兵聽到巨大無匹的聲響,他們往上看去,榮軍院屋頂塔樓上雷閃不絕,奪目的電光火花里,一條白色的蝮蛇自墻壁游下,喪魂落魄般迅速鉆入到庭院的墻洞里,一些老兵舉著十字鎬去挖,但一無所獲。
其余老兵擔心皇帝的靈柩,但殿堂內一切安好如初。
數日后,一片風雨昏濛里,皇帝的靈柩下葬,但那晚上依然有君士坦丁堡居民聲稱,他見到死去的皇帝滿身甲胄,坐著噴發如硫磺火般的戰車,巡天數遭,接著走入了烏云當中再也看不到。
此后帝國政權,是巴塞麗薩和她兒子赫利斯托弗共同執掌的,巴塞麗薩率先將始終被囚禁的建造者大衛毒殺,并判定建造者大衛和洞窟修士們勾結,企圖顛覆赫利斯托弗的御座,矛頭直指與洞窟修士關系密切的卡林西亞親王母子——敏銳的寡婦立刻將所有家產捐出,乞求巴塞麗薩的從輕發落,最后安娜寬宥了卡勒阿迪歐斯,保留他的王位,但卻規定讓他母親和子女入君士坦丁堡為人質——后來英格麗娜在君士坦丁堡郊外的一所幽靜的莊園里去世。
又過了十二年,一次雷電天氣當中,又有許多大宮的侍衛和使女見到,那輛燃火的戰車突然自天空降臨在大日晷臺上,當晚帝國巴塞麗薩晏駕,并且女皇就像是預知自己的死兆似的,她是安排好了一切才離開人世的:很多人看到先前死去的巴塞琉斯帶著她的靈魂,駕著那輛燃火戰車騰空離去,據說在海峽那邊的奧林匹斯山上靜修的僧侶都看到了這景象。
這個荒誕不經的傳說,卻始終在皇都的大街小巷流傳。
巴塞麗薩晏駕后半年,一艘在金角灣皇室大船塢里下水航行的車輪船引來萬千居民的圍觀,人們站在高高的海堤上不斷喝彩著,富人們則租賃許多劃槳游艇,張燈結彩在這艘船四周近距離觀看——那艘船只將房屋的煙囪安在甲板,腹中載有一個噴著濃煙的器械,能不用人力驅動明輪,讓船只在水中航行。
新皇帝赫利斯托弗在其后親自為工程師和船員們頒發了豐厚的獎金,并授予他們爵位品階,這位皇帝也建立了自己的功勛——他消滅了威尼斯城邦,為此皇都舉辦了為期九日的狂歡節日。
整個都城都沸騰起來,這幾年“大京市民政治”重新活躍,來自世界各處的新奇奢華玩意兒,包括帝國科學院里不斷發表的一些嶄新成果,無不刺激著市民們的神經:當然影響最大的,還是“阿克蘇姆咖啡球”的引入,人們將這種球泡在燒開的水中,制造成一杯杯充滿“力量和熱情”的熱飲,最先是禁酒(名義上)的烏古斯人出征飲用,后來很快君士坦丁堡的大街小巷都充斥著咖啡館,成為最受庶民歡迎的飲品。還有就是產自高唐帝國的茶,貴族的女子在聚會時尤其熱愛。這樣市民開始在咖啡館議論世事,而貴族女子則在高雅的樓閣里品茗,也開始議論國政得失、宮廷秘聞,帝國郵政司的密探則穿梭這些場所當中,豎著耳朵監聽。
一只烏鴉穿過流云,和金光閃閃的圣智大教堂頂,接著在握著耶穌雙劍(象征著世俗和精神)的高文大帝青銅巨像上憤憤地屙了泡糞,又如彈丸般掠下,越過一條條街道上的咖啡館、酒肆、集市,最后它飛過皇都的狄奧多西城墻和森林,揮動著翅膀,來到了西郊十二古里處的“宋城”。
一處宅院當中,某位穿著傳統宋人服裝的,五十歲上下的畫師,正端坐在茵席上,點著輕淡的熏香,在那里畫著精致美麗的鳥雀,他和其余眾宋人一樣,都是于二十年前的莫夫城戰役里被俘而來的,他叫“黃逸夫”,后在此娶妻生子,現在已是帝國一等一的“丹青師”,作品深得君士坦丁堡宮廷喜愛,但黃逸夫卻是個深居簡出的人,平日里除去作畫,基本很少出門。
那烏鴉落在了畫室的窗欞上,呀呀地叫了幾聲,接著黃逸夫微笑著抬起頭來,“你怎么不去多看會煤氣船的試航?”
結果那烏鴉惱怒地吐了口飛沫,居然說起了人話來,“佶,想當年童貫和我想盡辦法,讓你活下來,誰想你這二十年就窩在這宋城里當俘囚,難道你忘了亡國的恥辱嗎?”
“國?國對于佶來說不過是場逝去的夢,沒有人會為了過去,而往前奔跑,那不成了南轅北轍?相比于國,還是畫更適合我。”丹青師重新低頭走筆,恬淡地說,“九天玄女你還在恨著嗎?因為你的所有,都被前代巴塞琉斯奪走了,安心吧,不妨就在這個畫室里,和我渡過無爭的一輩子吧。”
“馬上郭藥師會在巴拉克特敗死,而劉光世則會趁機吞并他的隊伍復宋,北上哈扎爾海立國;赫利斯托弗雖然消滅了威尼斯,但當安娜死后,她姐姐和姐夫會企圖趁機吞并埃及,帝國和耶路撒冷會有場綿延數年的戰爭......而那李暉的靈魂不知道陰差陽錯飛到哪里去,但銀盤刻鐘提前了,怕是有人要投到某個之前的時代去。喂,喂,你聽到了嗎,佶!”烏鴉在窗欞上急得蹦來蹦去,但丹青師卻始終沒有再抬頭,只是低聲感慨了句,“我,天生還是喜歡和平與繁華,他鄉是故鄉,故鄉亦天涯,何必再起凡人之惱......九天玄女,你是回復不了昔日的風采的,放棄吧。”
同時,和熱鬧非凡的大賽馬場、蹴鞠場、馬球場及梅斯大廣場和大皇宮集市相比,新皇宮內一處深藏著的書齋反倒顯得格外僻靜,為宮廷幾乎奉獻一生,現已成為蒙頭修女的溫若明娜靜靜坐在那里,獨腕提著筆在寫著對高文皇帝追懷的回憶錄。
皇帝的官方編年史,由掌璽大臣安德奧達特.尼西塔斯撰寫;
但溫若明娜這樣的宮廷女性,依舊有創作的自由,這是羅馬帝國律法許可的,所以她的這部回憶錄更多帶有私人的色彩。
在她的旁邊,是一群剛剛自各地貴族家庭里而來的年輕女官,有的在柜櫥當中尋找書稿,有的則在茶幾邊竊竊私語,突然其中個眼睛很明亮的姑娘,問起了溫若明娜這位宮廷宿老,“御墨官閣下,您對前代巴塞琉斯和巴塞麗薩的神奇傳說該如何看待?”
“好駭人,但也好浪漫......”另外個胖些的女官不由自主地嘆息到。
“我相信這不是傳說。”溫若明娜收起筆來,背對著眾位女孩,悠悠地看著窗戶外簌簌落下的花瓣,輕聲說到,“這世界上關于巴塞琉斯的評價特別多,但我追隨他這么多年,只覺得他身上最大的特征就是,不可思議。”
“聽說,聽羅馬教廷攻訐說,巴塞琉斯和巴塞麗薩去了西西里的火山口,淪為了火獄里的魔鬼。”
溫若明娜忍不住笑起來,雖然已是修女身份,但她依舊很美,“即便去了火山口的地獄那又如何?只要他倆永遠在一起,想必現在也在活著的時候相同,從事我們凡人難以企及的不可思議的功業,他倆還在乎天堂或是地獄嗎?”
“那,御墨官閣下,再給我們說說這個宮廷的過往吧!特別是阿格妮絲閣下和巴塞琉斯、巴塞麗薩間的關系。”另外幾名女官說到這里,頓時面面相覷,隨即激動地尖叫起來——這可比在都城集市里參加慶典還要刺激。
溫若明娜搖搖頭,“我死后是要葬在宮廷的墓地里的,接著繼續去侍奉二位皇帝陛下,這樣的風聞還是讓我帶到永久沉默的墳墓去好了。”
宮廷女官們當即惋惜聲一片。
《他改變了羅馬》。
(全書完)
感謝兩年以來始終伴隨著蘇拉的讀者朋友們,高文和安娜的故事終于結束了,這對致命夫妻想必結伴去了火獄也不會消停吧笑,大鬧一場神仙革命都是輕的。
按照倒霉的阿婕赫留下的線索,可能有的朋友已經能猜到,那個填補李暉的空缺,并且沒了魔鬼饋贈的家伙,是會提前段刻度,投身在本位面唐朝的中后期,他又要經歷什么樣的打拼呢?
下本書,蘇拉要寫一個人在唐風時代當中的奮斗歷程。
三個月后,我們不見不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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