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送請帖
時間就像從河里捧起的水,指縫稍一松,不經意間便悄然流逝,快得來不及回味,有時也不需要回味。
稻田地里的麥穗已經變得沉甸甸,陽光下的小南莊村,四野一片金黃。
此時,地里花生早就刨得一干二凈,玉米棒子也掰完了,各家老早就平整好了稻谷場,磨亮了鐮刀,備好了平板車,有牛的更是找齊了拉車的一套家什,就等著下地割稻。
莊稼一派豐收的景象,馬小樂也有了大收獲。
小南莊村一年一度的人員調整開始,村兩委一干人馬齊刷刷坐到了村部,對各生產隊隊長和村部各對口人員進行新一輪安排。其實這個調整安排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那些生產隊長沒有不想干的,村部各對口人員更是往屁股底下抹膠水,根本就不想動。只不過他們要顯示一下活動能力,尤其是在晚上,要捎帶些好東西往支書范寶發和村長賴順貴家去拜訪拜訪。
今年的調整有兩個變化,一個是曹二魁當上了五生產隊隊長,原因是他把一個長玉煙嘴子給了范寶發,據說這個玉煙嘴年代久遠,挺有來頭,值很多錢。
還有一個變化就是馬小樂進了村部,給他的名義是民兵副隊長,其實賴順貴和范寶發也跟他講了,就是要他搞搞服務,說白了就是打個雜。但這,已經讓馬小樂很滿足了,怎么說也是村部的人,每月有百八十的工資呢。
更滿足的是馬長根,他壓根就沒有想過他馬家的人還能到村部去,結果一高興之下,就把豬欄里的一頭豬給宰了,留下兩只豬后腿招待村兩委的人,其余的拉到大街上以極低的價錢賣了,說是也讓鄉親們沾沾光,喜慶一下。
豬肉吃完,馬小樂也到村部正式上班了,立刻就有了些上好的表現。他對范寶發說村部這么多空房子,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像電視上那樣,拿出一間出來好好收拾收拾,弄個會議室,等上面領導們來的時候,也可以整個排場,省得窩在辦公室里,憋屈得很。
就這樣,在馬小樂的操辦下,一間像樣的會議室便給收拾了出來:幾張破舊但高矮整齊劃一的桌子往中間一并,算是臺面,他還專門跑到鄉里買了一塊六米長、三米寬的大白布,往上面一鋪,又找了七八條長凳子擺在周圍,真是有那么點樣子。
會議室的西南角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是暖水瓶和茶杯,用托盤盛放著,看起來干凈利落。東北角也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放了《紅旗》雜志和一點農業科技書。
還別說,這間會議室真是給小南莊村村部添了亮點。馮鄉長的秘書韓旭帶著鄉農業調研班子來的時候,對范寶發和賴順貴大加贊賞,說很上路子。
范寶發和賴順貴很高興,馬小樂也高興,能耐顯示出來了,再加上他忙前忙后地提茶弄水,多少也引起了調研班子里那些鄉里領導的注意,所以他甭提有多開心了。
說到開心,馬小樂特別留意到了那個叫吳儀紅的鄉政府辦秘書,她年齡應該不比柳淑英小多少,但是打扮得很年輕,尤其是身上有股很濃的香水味,引得他老是給她倒水。
倒水時,馬小樂看到吳儀紅的手很白,雖然沒有金朵的手嫩,但拾掇得很是好看,指甲修得很飽滿,里面也是干干凈凈,不像張秀花的手,干活后里面總是有黑黑的塵灰。
吳儀紅的身段也很好,非常苗條,苗條得甚至都有點瘦弱了,再加上穿著高跟皮鞋,走起路來是一扭三搖。
馬小樂看吳儀紅時老是會走神,腦海里總閃現著各種猜想的畫面。總之,吳儀紅的出現,讓他很在意。
讓馬小樂在意的還有金朵,這段時間他發現金朵的手腕上多了塊明晃晃的女式小手表,很耀眼,特別是在太陽底下,反出來的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這還不算,他還發現金朵的耳朵上也多了副金耳環,一走路就晃動著,煞是惹人羨慕。還有,金朵的脖子上也掛了條金項鏈,衣服也時髦了,身上的香味也變了,再不是洗過澡的香肥皂味道,那種香味跟吳儀紅身上的差不多。他摟著金朵的時候問過是什么香水,金朵總說是好香水,很貴。
所有這些,馬小樂明白是從哪里來的,只不過嘴上沒說出來而已,因為他看到金朵對這一切表現出了很享受的樣子,那眼神就像老農看著即將收割的莊稼一樣,充滿了期待和慰藉。
對此,馬小樂很不安,他有種不太好預感,金朵要飛走了。
事實上,這種不安是次要的,更嚴重的是他又將遭遇到一場磨難。這場磨難的傷害,應該說比失去金朵還要嚴重得多得多。
磨難,從稻子收割時開始。
已經好幾天沒有和金朵見面的馬小樂,把很多心思放在了村部,特別是當他從范寶發手里接過印有“榆寧縣沙崗鄉小南莊村黨支部”的小本子時,覺得特別神圣,他掏出花了三塊九毛錢買的鋼筆,很嚴肅地在面子上寫下了“民兵副隊長馬小樂”八個字,然后翻開第一頁又寫下了一句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看了半天,覺得還不夠好,又劃掉了,鄭重地寫上了:聽黨的話,走黨的路。
這下算是滿意了,馬小樂把本子舉到前方看了看,得意地點了點頭。不過他又想到自己還不是黨員,一時又失落起來,愣了半響自言自語道:“嗯,俺要先入黨!”
馬小樂跑到范寶發家,說要入黨。范寶發正幫趙臘梅裝茶水。趙臘梅穿著罩衣,還披了頭巾戴了套袖,準備下地割稻子。
范寶發對馬小樂的入黨要求很贊賞,說小伙子不錯,有上進心,不過得先寫個入黨申請,還要參加學習,被批準之后,接下來還要考察。馬小樂問入黨申請怎么個寫法,范寶發猶豫了一下,說不著急,等有空找一份給他抄抄就行。
馬小樂高興地點著頭說好,到時要請他范寶發喝好酒。
這“酒”字話音未落,門外闖進來一個人,是金柱,他看到馬小樂一下拉長了臉,不過馬上就陰笑著說:“喲,小東西,混到村部來了啊,還民兵副隊長呢,我看是專管提茶倒水的隊長吧!”
范寶發覺得金柱有點過分,但也不怎么敢呵斥他,只板著臉道:“金柱兄弟,不要把玩笑開過頭啊,有啥事嘛?”
金柱雖然囂張得很,但也知道范寶發是村里的父母官,不能得罪,馬上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張大紅的喜帖來,“哦,范支書,今個兒來是有喜事,我妹子金朵要出嫁了,范支書有空去喝個喜酒!”
馬小樂旁邊一聽,頭腦“嗡”的一下就懵了,擔心果真變成了現實!想必是那金朵漸漸被金錢所俘虜,同意了和什么狗屁局長家那瘸兒子的婚事。
無比的失落伴著空前的心慌,將馬小樂的臉弄得刷白,愣在原地跟泥像似的,范寶發和金柱都看在了眼里。
范寶發在平日接觸馬小樂的過程中多少也瞄出了點端倪,他知道馬小樂喜歡金朵。
金柱心里更明白,他耀武揚威地走到馬小樂跟前說道:“馬小樂同志,小南莊村民兵副隊長,咋說也是村部的人了,高興的話也一起去喝個喜酒,熱鬧熱鬧?”
馬小樂覺著金柱的嘴臉實在太可惡,真想一巴掌抽扁了他,不過他實在是太強悍,誰敢呢?
依舊不肯罷休的金柱,臉色突然一沉,又對馬小樂道:“小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是什么,是縣建設局局長的兒子,隨便掏點零花錢就夠你撅著屁股掙一年的了!”
金柱說完,又對范寶發笑了笑,轉身走了。
馬小樂真是憋不住了,小聲咕噥了一句:“局長算個屁官,他錢再多也是個瘸子。”
這話飄進了金柱的耳朵里,他猛地抽身回來,瞪著怒眼抬腳一踹,馬小樂“咕嚕”一下就滾在了地上。
“小狗日的,人家瘸也瘸得有本事,今天我讓你也瘸一條腿,看看你有沒有他本事大!”金柱說著,扭頭看到墻邊豎著根扁擔,一個跨步沖過去,抄起扁擔就要打馬小樂的腿。
范寶發一見這還了得,趕緊抱住金柱讓他不要激動,說馬小樂還小不懂事,不必跟他計較。
此時馬小樂被踹得差點閉了氣,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不動。
金柱想想在村支書家動粗也不好,便丟了扁擔大聲道:“看在支書的面子上饒了你,哪天你再犯了老子,非整死你不可!”
金柱走了,范寶發扶起馬小樂,道:“小樂,你看那金柱是好惹的么,能忍就忍了,多說句話被踹了一腳,不值得。”
馬小樂沒支聲,低著頭走了。
自到村部以來的那種無比幸福和自豪的激動心情,此刻一掃而光。本來馬小樂覺得自己進了村部,身份似乎無形中高了許多,不說要得到全村的尊重吧,至少也不會遭什么大冷眼和白眼了。可現在呢,就一個金柱,抬起一腳便把他撂倒,而且他還不敢支聲,甚至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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