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親切地看著展眉，溫言道：“展眉，我聽說你跟著九爺爺讀過幾年書的？童生試考過了么？”

“還沒有。”

展眉如實答道。

“這樣啊……你才十四，也不必太急。”大夫人又說：“老太爺跟我提過，想讓你過了年到家里的書院讀書……”

二夫人臉色頓時不好看。她心中轉過好些念頭，又想老太爺是不是真的跟大夫人提到過這凌展眉，又想大夫人這么關心一個遠親是什么意思，一時沒有開口說話。

“我也覺得你到書院讀書，比在家里閉門苦讀要好些。家里的弟兄大都在書院里頭，這樣你也有伴……你覺得呢？”

舒綠專注地看著大夫人的表情，硬是沒從她面上和話里挑得出半點毛病，怎么看，都是對晚輩的殷殷關懷。直覺告訴她大夫人在這種時候提這事并不簡單，可是大夫人的用意……

展眉欲言又止，還沒回答，忽然聽到外頭隱隱傳來喧嘩的聲音。

大夫人柳眉一揚，匆匆說了句“少陪”就轉身往外走，而二夫人也二話不說的跟了出去。一群仆從忙不迭相隨而出，留下舒綠兄妹愣在原地。

這是什么情況？

“應該是有重要的人物過來了？”舒綠看了看哥哥：“我們還要不要在這兒傻等？”

“不了，我們也出去吧。”

展眉沒有思考太久，拉著妹妹就走。誰耐煩一直陪這幾個女人磨嘰下去啊？出去看看找個機會開溜算了。

舒綠剛出了耳房，便看到回廊對面走來一大群人。

當頭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相貌威嚴的老翁。他手中拄著一根造型古樸的拐杖，身板卻還顯得很硬朗，并無龍鐘之態。

老翁正微笑著與他身邊的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說話。那中年文士談笑自若，看起來自有一種灑然脫俗之意。在他們身后跟著些富家公子模樣的少年，大多都是十幾歲的年紀，模樣都極恭謹。

舒綠見大夫人二夫人和跟著她們的下仆都朝老人躬身下拜，便知這定然是凌家的現任家主，凌老太爺了。

凌老太爺見了兩個兒媳，順口讓她們也向那位中年文士見禮。二人聽說這是杜衡書院的山長夏伯卿，忙都鄭重行禮。

杜蘅書院，乃是江城第一書院，聞名江南。書院已有百年歷史，人才輩出，其中多有出仕。且不說那些知縣知州，杜衡書院里甚至還出過幾位尚書、侍郎，還有一位閣老。

江城學子都以進入杜衡書院讀書為榮。進了杜衡書院，幾乎就等于成了半個秀才。而杜衡書院的入學考核也極為嚴格，不但學生本人要德才兼備，還需要有名士為其擔保推薦才能入學。

杜衡書院的山長，當然是位德隆望尊的飽學之士。凌家雖為巨富，但凌老太爺也不敢在夏伯卿面前拿大。今天還是凌家書院的山長翟云星夠面子，剛好在去向知府大人拜年時遇上了和他是同年的夏伯卿，好說歹說將夏伯卿請了過來。

展眉舒綠被堵在回廊上也沒法走過去，只能側身站在一邊，等待他們過去。

今兒凌老太爺是請夏伯卿過來指點一下家中子弟的學問的，一群人紛紛擾擾進了正廳。本來大夫人二夫人都要跟著進去，誰知大夫人不知怎的，一眼看到了站在回廊里的展眉，又對他笑道：“展眉，來。”

展眉只得走了過去。

“你也聽到了，夏山長過來指點你兄弟們的學問，這可是極難得的機會。你也來聽聽吧。”

大夫人言語溫柔，展眉也難說出告辭的話，只好點了點頭，隨著大夫人走進廳堂。

舒綠煩惱地嘟了嘟嘴，想著，哥哥都進去了，自己也只得一道過去看看究竟吧。不知道那位大學者要講什么之乎者也的東西？

有資格進廳堂的人差不多都進去了，回廊一下子空了下來。舒綠低著頭無奈地舉步而入，忽然鼻端聞到一縷極淡的香氣。

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個淺白身影從她身邊經過，邁過正廳的門檻。她看著那人的背影，鼻翼輕輕一動。

是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香氣……

她以前主持的香水研究室也開發過許多男用香水，有的如晨風般爽朗，也有如海洋般清淡，可是這種香……感覺卻好不一樣。

似青山滴翠，似嫩草葳蕤，清爽而悠遠。她靜靜地品味著這難遇的香味，腦中浮現的卻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恬靜清涼。

這是極高明的調香師才能調出的名香。不知用香的那人是個什么模樣？若是個腸肥肚滿的花花公子，那也太煞風景了。

舒綠思索間已經走到了展眉身側站著。她舉目往廳中一掃，想要尋找到那道淺白的身影。

今天是過年，大家都穿得很是喜慶。不過也有例外，有個穿暗藍長衫的少年緊挨凌老太爺站著，從他酷似大夫人的五官，舒綠認出這應該是正在守喪的大堂哥凌展鵬。

不是他……舒綠繼續再找，終于在端坐于右側太師椅上的夏伯卿身后，看到了那人。

她才朝那少年看了一眼，不由得呆了呆，一種驚艷的感覺油然而生。

好俊美的少年！

剛才一堆人喧擾談話，她沒注意到人群里竟有這樣宋玉衛玠般的人物。

他大約在十五六歲之間，穿著一身月白色暗紋長袍，身形挺拔如春柳，容貌皎然似美玉。雙眉宛若墨畫，襯得他稍嫌細長的眼睛神采奕奕。他雙手微垂在身側，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渾身透出極濃的書卷氣。

也只有這樣的美少年，才配得上那名香。

展眉注意到妹妹表情有異，問她：“怎么了？”

“沒什么。”舒綠也不好說“我在看美男”，微微靠近哥哥的耳畔說：“咱們什么時候才能脫身啊？”

“天知道……”

展眉也很無語。

那邊廂，夏伯卿正在評點凌家的孫輩們送過來的文章。

說實話，凌家的少爺們跟“才氣”兩字基本上不沾邊，寫出的文章庸碌尋常，根本入不了夏伯卿的眼。只有大少爺凌展鵬的文章，才得了他一句“不錯”。

此言一出，大夫人固然面有得色，凌老太爺也是滿臉春風。而二夫人的臉色則一路往下沉黑成了鍋底……

舒綠看到那美少年依然神情淡然地站著，似乎這廳里發生的一切和他完全無關。他偶爾只看看廳角上燃起香煙的獸爐，不知在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