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聞友點了點頭道:“也好。”
于是胡小天將楊令奇所在的方位描述了一遍,王聞友聽他說完牢牢記在心頭。
向王聞友交代之后,胡小天決定前往觀瀾街一趟,雪已經徹底停下了,但是地上的積雪已經有很厚,反正觀瀾街距離驛館也沒有多遠的距離,胡小天決定步行前往,過了元宵節,街邊的店鋪已經陸陸續續開張,天波城是康都北方第一大城,街市上還是比較繁華熱鬧的,胡小天走了沒兩步就發現展鵬在后面跟蹤著自己,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看,展鵬向他會心一笑,欲蓋彌彰地躲入人群之中。文博遠讓他跟蹤胡小天,留意胡小天的一舉一動,剛好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保護胡小天的理由。
胡小天笑了笑,繼續向前方走去,來到楊令奇的畫攤前,看到楊令奇已經早早就出攤了,生意一如昨晚那般冷清,獨自站在寒風之中,顯得落魄潦倒,目光有些麻木地望著來往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小天在一旁靜靜觀察著楊令奇,發現此人的目光深處仍然隱藏著倔強和不屈,雖然他和楊令奇接觸不多,卻感覺到此人絕非是輕易會被命運擊垮之人。一個人的外表可以騙人,但是他的眼睛絕對騙不了人。
胡小天緩步來到畫攤前,咳嗽了一聲,引起了楊令奇的注意。楊令奇看到胡小天慌忙拱手行禮,對他的稱呼也從胡公子變成了胡大人。
胡小天道:“我不是什么大人,楊兄不要客氣。若是看得起我就叫我一聲胡老弟吧。”
楊令奇道:“尊卑有別,令奇不敢!”
胡小天道:“我現在也沒有官職在身,楊兄何必在乎這些小節。”
楊令奇道:“這兩天城里多少還是傳來了一些消息,令奇雖然不才,可是從昨晚相見時的情形還是揣測出一些事情,若是令奇沒有猜錯,昨晚那位前呼后擁的小姐就是當今安平公主了,胡大人此行乃是護衛安平公主前往大雍成親是不是?”
胡小天暗暗佩服他的眼力。笑道:“楊兄好像沒什么生意啊。”
楊令奇道:“一直都沒什么生意。”
胡小天道:“明天清晨我就要離開天波城,和楊兄一見如故頗為投緣。不知楊兄有沒有空,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喝杯酒敘敘舊?”
楊令奇抿了抿嘴唇,看得出他仍然有些猶豫,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也好。”
胡小天指了指前方的多味坊道:“就去那邊吧。”楊令奇將畫攤收了,跟隨胡小天一起來到了多味坊。
今天也是多味坊新年第一天開門迎賓,所到之處小二都是笑臉相迎喜氣洋洋,倘若楊令奇就這樣走進來,說不定會被人當成叫花子趕出去。可他和胡小天走在一起就明顯不同。胡小天衣飾華美,器宇不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小二跟在胡小天身邊噓寒問暖,極盡奉承,對于胡小天身邊的楊令奇卻視若不見。楊令奇暗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胡小天叫了一個二樓臨窗的位子,讓那小二拿來菜譜遞給了楊令奇,楊令奇道:“胡公子看著點就是。”目光掃了一眼菜譜,對他來說這些菜肴無一不是天價了。
胡小天笑了笑,也不勉強,隨手點了四樣特色菜,又叫了一壺好酒。
酒菜上來之后,胡小天端起酒杯道:“你我也算得上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為咱們的相識相逢干上一杯。”
楊令奇點了點頭,他伸出右手和已經殘廢的左腕抵住酒杯。端起來仰首飲下。
胡小天看到他這般模樣憐憫之心頓起,飲盡了自己的那杯酒低聲道:“楊兄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怎會流落到此地?”
楊令奇放下酒杯,一不留神酒杯傾倒,胡小天眼疾手快一把將酒杯捉住,重新扶好放在楊令奇的面前,又為他將酒斟滿。
楊令奇看到自己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不由得黯然嘆了口氣。
胡小天之前就已經聽說他父母先后遭遇不測的消息,依然記得蕭天穆曾經說起過楊令奇在前往青云奔喪的路上不知所蹤。從楊令奇如今的情況來看,他必然遭遇了一番生死磨難。
楊令奇道:“我本來已經在前往京城趕考的路上,可是中途就聽說我爹發生了不測,于是放棄趕考,匆匆返回青云,可是就快到青云的時候,卻被一股馬賊襲擊,他們并非謀財而是為了害命,我一個文弱書生。豈能是他們十多個兇神惡煞般的賊人的對手,我的書童被他們當場砍殺。我也被他們砍傷,走投無路之下我跳下了山崖,也許是我命不該絕,剛巧懸崖上有一棵樹將我掛住,我這才從閻王那里撿來了一條性命。”
說到這里楊令奇喝了口酒,蒼白的臉色因為酒意而蒙上一層紅暈。他黯然道:“我歷盡千辛萬苦返回青云縣城,無論如何我都要給爹送終。我回到青云縣城,卻聽說在我家中搜出了銀子,我娘因為受辱不過而懸梁自盡。”他悲不自勝,不禁留下了男兒血淚。
胡小天道:“我在擔任青云縣丞之時聽說了尊父的一些事,知道楊大人是個清廉之人。”
楊令奇道:“我爹兩袖清風嫉惡如仇,他從小就教導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為人做事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連我上京趕考的盤纏都是我爹找人借來的,他又怎么可能貪贓枉法。我祖上住在東海城,我爹水性極佳,大江大海里都能劈波斬浪又怎會失足溺水?”
胡小天道:“許清廉和劉寶舉那幫人全都是貪官污吏,整個青云縣衙全都在貪腐,唯獨你爹剛正不阿,也許就因為此,他成了那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楊令奇紅著眼圈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爹娘正是死于這幫貪官污吏之手。他們和天狼山的馬賊必有勾結,我在途中被馬賊阻殺也是他們的緣故。”
胡小天道:“你當是為什么不去報官?”
楊令奇嘆了口氣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大康的吏治已經透頂,去燮州、去西州、哪怕是去康都又能怎樣,到頭來還不是官官相護,他們擔心有人會為我爹娘翻案,所以在我爹娘下葬之后,仍然派人埋伏在墳前,我真是不孝,竟然沒能送爹娘最后一程。”
胡小天安慰他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在大仇未報之前,絕不可以盲目行動,若是你也遭遇不測,那么又有誰為你的爹娘報仇雪恨?”
楊令奇點了點頭:“我正是存著這個念頭方才忍辱負重地活了下來,不敢呆在青云,就去了紅谷縣一邊養傷一邊尋找報仇的機會,后來我聽說青云來了一位新縣丞,本來我以為只是又多了一個貪官來盤剝百姓。”
胡小天笑了起來。
“再后來聽說你將許清廉那幫人全都抓了起來,我這才知道你和他們那些人不同,心中也萌生出了希望,我準備去青云找你,看看能不能幫助我的爹娘昭雪,可又聽說你去了燮州。”楊令奇道:“你離開青云不久,西川就發生了兵變,雖然戰火并沒有波及青云,但是許清廉那幫人卻又被放了出來,重新執掌青云的權柄。”
“什么?”胡小天愕然道。
楊令奇道:“李天衡擁兵自立,但凡主動投誠者非但既往不咎,還有可能加官進爵,對于那些敢于公然抗爭他的官員,采取殺無赦的策略,許清廉陰險狡詐,第一時間向叛軍表明忠心,所以仍然被西川李氏任用,還是做他的青云縣令。”
胡小天后悔不迭道:“早知如此就應該將他們全都殺掉。”
楊令奇道:“許清廉那幫人掌權之后自然變本加厲,他們對當初親近大人的那些人大肆報復,你走后的這段時間青云不知出了多少冤案。”
胡小天咬牙切齒道:“這混賬東西,等我日后抽出時間,必將此賊凌遲處死方解我心頭只恨。”
楊令奇道:“別看許清廉只是一個青云縣的小小縣令,這個人卻非常的不簡單,他和天狼山的馬賊之間一直互通款曲,不知聯手殘害了多少無辜百姓。”
胡小天道:“楊兄,你從西川逃出來想必也經歷了一番辛苦吧?”
楊令奇道:“我只是一個廢人,本來并沒有想離開西川,可是李天衡自立之后,西川各地開始清剿亂黨,那幫下級官員為了向他表忠心,紛紛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大肆搜捕,一時間風聲鶴唳,我擔心被人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于是便一路逃向大康,本想去康都暫時落腳,卻想不到幾經輾轉來到天波城,到這里已經不名一文,唯有暫時安頓下來,想賺些盤纏再往京城去。”說起自己的經歷,楊令奇不勝唏噓:“我現在這般光景,畫的畫也賣不上什么價錢,自己過去倒是還有些畫作,卻舍不得賣給那些附庸風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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