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廉這輩子都沒那么尷尬過,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濃烈尿騷味兒的空氣,強迫自己從混亂無措中冷靜下來,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道:“我起來喝水……不小心灑了……”越描越黑,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還算郭守光機靈,拱手行禮道:“大人先換衣服,我們去外面等著。”
胡小天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仍然笑瞇瞇站在那里,兩只賊溜溜的眼睛盯著許清廉的褲襠,許清廉恨得牙癢癢,恨不能將這廝的一雙眼睛活生生挖出來,他沒好氣道:“你回來還有什么事情?”
胡小天道:“小事,大人讓我修葺青云橋,可是咱們有沒有銀子,若是向百姓攤派,肯定要搞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我想出一個慈善義賣的主意,或許能籌得一些款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許清廉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現在只想讓這可惡的小子在自己面前盡快消失,不耐煩道:“你想出的主意,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不必請示我。”
“大人的意思是支持還是反對?”
許清廉的憤怒已經處于爆發的邊緣,怒視胡小天道:“支持,我支持,只要你能將青云橋修好,我才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胡小天呵呵一笑:“多謝大人信任,下官告辭了!”
胡小天這邊一走,郭守光也不敢留著,跟著胡小天的腳步就出了門,撐起自己的油布傘,發現胡小天在門口等著自己,郭守光想起被這廝踹黑腳的事情就從心底發寒,向胡小天微微頷首,就想離去,胡小天卻將他叫住:“老郭!”
郭守光向周圍看了看,沒有其他人,老郭指定是叫自己的。咳嗽了一聲道:“胡大人有什么吩咐?”
胡小天道:“衙門里的公告啥的都是你負責吧?”
郭守光嗯了一聲。
胡小天道:“青云到處都在傳言我提議要每戶強捐五兩銀子,我起草了一份公告,交給許大人,到現在都沒有張貼出來,是不是你在從中作梗?”他對郭守光根本用不上客氣。
郭守光苦著臉道:“胡大人此話怎講?我根本沒有見過什么公告,讓我如何廣為張貼出去?”
胡小天道:“我這里還有一份。”這貨將擬好的公告遞給了郭守光:“剛才許大人的話你也聽到了,許大人這兩日抱恙在身,讓我全權負責衙門內外的事情,你們是不是應該配合我?”
郭守光道:“下官自當從命。”
胡小天擺了擺手道:“盡快辦吧,如果郭大人繼續拖延我的事情,我必和你到許大人處理論。”
郭守光心說理論就理論,誰怕誰?可胡小天應該沒有和他理論的意思,轉身朝公堂的方向去了。等到胡小天離去,郭守光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回到許清廉的房間,這位縣令老爺已經把尿濕的褲子給換掉了,正在那里整理床鋪,要說許清廉很多年沒有親自做過這種事情了。
看到郭守光回來,許清廉不由得勃然大怒,剛才憋得一肚子火氣瞬間爆發了:“你還有什么事?”
郭守光一臉無辜,嘆了口氣道:“大人,我是為這份公告而來……”
許清廉怒道:“不用問我,你去問他!”
“可……”
縣衙的衙役多半都回家去抗洪搶險,少數留在縣衙內的也不聽在這位新來縣丞的調遣、胡小天只能去了趟監房,從監房內挑選了六名身強力壯的囚犯,這六名囚犯全都不是重犯,事實上在青云縣的監房內壓根也沒什么重犯,全都是因為一些小事被抓,而又繳不起罰款,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坐監,周霸天是其中的一個特例。
胡小天之所以帶走了六個人,目的就是要為周霸天打掩護,美其名曰要讓這幫囚犯前往大堤幫忙護堤,事實上他是將周霸天給放了出來。
雨仍然沒有停歇的跡象,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內,通濟河水面已經上漲了許多,得到消息的三班衙役也趕來了十多個,胡小天將他們編成三組來回在堤壩上巡視,這六名囚犯也被他分編到各個小組之中。
胡小天讓慕容飛煙將周霸天叫到臨時避雨的草棚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
周霸天笑了笑,高大魁梧的身軀仍然佇立在那里:“戴罪之身不敢在大人面前坐!”
胡小天的目光投向外面密密匝匝雨線編制而成的朦朧世界,輕聲嘆了口氣道:“這場雨來得很大啊,青云城內有不少地方已經淹了,若是這大堤出了問題,還不知要造成多大的災難。”
周霸天道:“水面距離大堤還有五尺,這樣的大雨就算持續兩天,仍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胡小天意味深長道:“不怕天災,就怕人禍!”
周霸天道:“大人是擔心有人趁此機會破壞河堤?”
胡小天指了指遠處的青云橋,青云橋都能被炸毀,很難說這幫馬賊不會對大堤下手。
周霸天道:“大人無須擔心,若是大堤受損,青云前往紅谷的道路就會被沖毀,這絕非是那幫人希望看到的結果。”
胡小天道:“天狼山的馬賊為什么要炸毀青云橋?你還知道什么秘密?”
周霸天笑道:“大人的好奇心真是很重,天狼山的馬匪絕非你想象中那么簡單,如果得罪了他們,只怕你在任青云的日子很難睡上一個好覺。”
胡小天道:“總覺得你現在的名字要比周默威風得多煞氣得多。”
周霸天道:“所以周默死了,周霸天才能繼續活下去。”
胡小天道:“天狼山的那幫馬匪為什么要炸毀青云橋?”
周霸天并沒有回答胡小天的問題,而是緩緩蹲了下去,從地上揪了一根草棒兒,帶著雨水的濕潤習慣性地咀嚼起來。
胡小天道:“虎頭營是西川赫赫有名的精銳之師,我查過你過去的記錄,可謂是戰功累累,你帶著一百名訓練有素的弟兄,原不該敗在那群馬賊的手下。”
周霸天的臉上呈現出痛苦無比的神情,一雙大手捂著碩大的頭顱,呼吸也明顯變得沉重起來:“有內奸!在我們的飲食中下毒,可憐我的那幫兄弟在遭受伏擊的時候甚至無力拿起武器……”他的雙目紅了,用力咬緊牙關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胡小天道:“你們前往天狼山剿匪之前已經被人泄露了消息?”
周霸天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剿匪,我們此行一百人通過天狼山的目的只有一個,護送南越國小王子回國……”
胡小天內心一驚,此前從未聽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周霸天道:“南越國小王子十二年前送入大康為質,南越國王多次上書懇請陛下開恩,他年初病重,又提及這件事,想在有生之年見到自己的小兒子,陛下念在南越國多年以來俯首稱臣,歲歲進貢的份上,終于開恩,派人將南越王子送回,我等是奉了李大人之命護送南越王子一行前往南越國邊境,卻想不到在天狼山被人伏擊。”
胡小天低聲道:“那南越國王子現在何處?”
周霸天緩緩搖了搖頭道:“自從那日被伏擊之后,我們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后來我打聽到一個消息說陛下改變了念頭,拒絕了南越王的請求,我看這件事十有八九和伏擊有關,南越王子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胡小天終于明白周霸天為何要隱姓埋名,躲藏在青云的監房內,這件事非同小可,即便是自己未來的岳父大人,西川開國公李天衡也罩不住他們,這才有了三名僥幸逃回去的虎頭營士兵被砍頭的事情。
周霸天道:“我不能讓那些兄弟白白犧牲,之所以留在這里,就是要親手砍下閻魁的人頭,用他的鮮血祭奠弟兄們的亡魂。”
胡小天道:“你一直都在等待機會?”
周霸天道:“自從他們炸毀青云橋之后,我知道機會終于來了,他們肯定在策劃一次搶劫,炸毀青云橋的目的就是要繞開青云縣,從這一點上不難得出結論,他們和青云縣衙內部的官員一定有勾結,這次的搶劫一定是大案,炸毀青云橋,改在紅谷縣下手,就能脫開干系,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紅谷縣官吏的身上。”
“他們想搶誰?”
周霸天搖了搖頭,正想說話,此時卻見一群士兵走了過來,他趕緊起身走開。胡小天舉目望去,卻見縣尉劉寶舉帶著二十名士兵過來了。
胡小天和劉寶舉并沒有打過什么交道,他起身拱手相迎,劉寶舉也是滿面春風,帶著一股濕漉漉的氣息走入草亭之中,抱拳行禮道:“胡大人,我聽聞通濟河汛情緊急,所以特地帶人過來支援。”
胡小天道:“劉大人真是雪中送炭,我這里正愁人手不足呢,臨時調了監房里的六名囚犯幫忙。”
劉寶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二十名兵丁:“這些人全都是我的手下,胡大人只管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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