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第七十九章 以挾(首訂,)

沈棠先是一驚,且不說她與秦氏有著深仇大恨,嫁與秦氏的親侄是她心內所斥,單論她對秦焱的觀感就不甚好,秦焱陰戾冷沉,絕不是她心中歡喜的那種男子。

但隨即想到祖父近日的動作,心中便略安定了一些,她面容沉靜地讓碧笙退下,“稍安勿動。”

又轉頭對全叔說道,“碧笙無狀,倒讓全叔見笑了。”

全叔心下暗嘆,大小姐果真非尋常女子能比,即便心中不愿意地緊,面上卻還是保持者沉著冷靜之色,他恭聲道,“大小姐放心,侯爺既對大小姐有過承諾,便不會輕易讓人擺布了您去。老奴先告退。”

沈棠輕輕頷首,低聲說道,“有勞全叔給祖父帶一句話,就說永寧伯此舉值得推敲,頗有要挾之意,還望祖父深思熟慮。”

全叔的神色越發凝重,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便起身告辭。

碧笙見全叔走了,方才急急地進來,“小姐,您怎得絲毫不見著急?”

沈棠“撲哧”一笑,“傻碧笙,你得好好向你碧痕姐姐請教一二,她如何就能沉得住氣,不似你那般慌亂失措。”

碧痕笑著說,“全叔回去之后,自然會將這事說與侯爺聽,侯爺當日既然已經承諾過小姐,暫且不談婚事,這門親自然是成不了的。更何況,小姐都不著急,我們兩個又何必皇帝不急急太監呢?”

碧笙回味過來,不依地捶了碧痕幾下,“你說的自然是道理,但也不必這樣取笑我?”

沈棠微笑著看她兩人嬉鬧一陣,“碧痕心思縝密,將這事情想得通透,但卻漏了一樁。永寧伯前些日子來時,態度頗有些模棱兩可,但今日卻巴巴地來要再與我沈氏結親,這其中的意味值得好好品味。”

永寧伯定是得知了最近祖父的一些動作,重新衡量起了與沈氏的聯合,但從祖父的角度來說,結親一事,既是永寧伯的投誠,又隱隱藏著威脅。

沈棠斂了斂神,說道,“此事且莫去管它。祖父送來了四個鬼衛。”

她低低地喚來方才那四個鬼衛,柔聲道,“承蒙祖父青睞,將你們賜給了我。從此之后,你們便要尊我為主,唯我之命是從。你們可愿意?”

鬼衛俯首,皆稱,“愿意。”

沈棠的眼神徐徐地落在他們身上,此時鬼衛皆已經放下了面巾,看模樣大約都在二十出頭,樣貌都不算差,她點了點頭,“既然你們以后都奉我為主,從前的名字便都拋了。從此以后,你們便都跟著我姓沈,宇宙玄黃便是你們的名。這樣可好?”

她的語氣雖然極盡柔和,但卻天然帶著一股威嚴。

他四人從前是沈氏秘密蓄養的鬼衛,并無什么名姓,只以編號稱之,鬼十三,鬼二十七,如此這般,此時突然得了姓名,又是感慨又是激動,一時便連聲音也俱有些顫抖,“屬下謝主子賜名。”

沈棠點了點頭,“碧痕和碧笙乃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們便去尋她兩個。”

她又隨意點了兩個,“自今日起,你們兩個便去暗中保護二少爺罷。”

被她點到的玄黃兩人一時有些猶豫,“屬下是來保護大小姐的。”

沈棠眉頭微挑,語氣便冷了下來,“那是侯爺的命令。但去保護二少爺卻是我的命令。是要怎么做,你們自己衡量。”

玄黃兩個心中一慌,忙跪了下來,“屬下尊主子的命令。”

話音剛落,便如一陣疾風般消失不見。

沈棠心中暗想,祖父這回賜了玉牌又賜了鬼衛,既是為了自己所獻之策,也是為了補償自己這兩年在侯府后院所受的委屈,但何嘗又不是給自己加了一道束縛?

她幽幽一嘆,揮了揮手,“你們兩個先下去。”

宇宙兩人如魅影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碧笙頗覺奇怪,“小姐不是常說咱們手下無人,許多事情不得施展開來,如今侯爺送了人手來,小姐怎得看起來并不高興?”

沈棠無奈一笑,“我只是有些累了,哪里有不高興。”

正說著,麝香又來回報,“四小姐自宮中回來了,這會正在前廳求見小姐呢。”

小四回來了?

沈棠忙道,“快請她進來。”

沈紫妤裊裊婷婷地進了來,她穿得光鮮亮麗,妝容明媚動人,但眉間郁結,隱隱藏著心事。

沈棠見狀,便揮退了碧笙碧痕,“四妹何時回府的?怎么事先沒有遞個消息回來?”

沈紫妤勉強一笑,“早些日子,六公主的那床罩便已經繡好了,當時我便想要回府,但皇貴妃娘娘身子本來就不甚好,又不知因了什么緣故,哭了幾場,身子便更見孱弱。我不便請辭,只好又住了幾天。”

沈棠心中微嘆,皇貴妃費勁心機想要拉攏定國公,甚至不惜將最心愛的六公主嫁給定國公已經有了庶長子的世子,但想不到皇帝棋高一著,愣是讓皇貴妃的打算竹籃打水,她剛落胎沒多久,身子本就不好,此時又經一個打擊,心中那股郁結之氣想必更盛了。

她眉頭一動,問道,“六公主近日的心情怎么樣?”

沈紫妤的嘴角閃過幾絲譏誚,“連我這個局外之人都知道,羅世子不是一個值得嫁的良人,更何況皇上還同時將定國公府的二小姐賜給了太子當正妃,這門親于公于私都不是一門好親。偏偏六公主還當成了寶一般,成日里興高采烈,纏著皇貴妃娘娘替她選嫁妝。”

沈棠的眸光微轉,皇貴妃這回怕是傷透了心。

她柔聲道,“四妹好久不曾回府,應是件高興事,怎么我見你卻并不歡喜?”

沈紫妤的眼淚便忍不住掉了下來,“大姐我……”

沈棠扶住了她的肩膀,“是六公主她為難了你嗎?”

沈紫妤搖了搖頭,眼淚朦朧地望著沈棠,“大姐,當日隨六公主一起去荷塘的那些宮女,皆被皇貴妃以各種罪名處死了。她們若是不聽,便是忤逆主上,唯有一個死字。但聽從主子的吩咐,卻也仍舊落得這樣的下場。”

沈棠一驚,扶住紫妤的手便軟了下來,皇貴妃的手段凌厲她是知曉的,但她以為此時只要她不追究,便就會這樣不了了之,誰料到……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若是當日自己不故意掉落下去便就好了?

但隨即她便猛烈地搖了搖頭,當日的情勢,自己若是不掉下去,那六公主便會將別的罪名污到自己頭上,自己的名聲若是壞了,榕兒也會受到影響。

那荷塘,是不得不跌落的。

這世道,人命如同草芥,奴仆的性命就更不值錢,只有權貴才能一定程度上地享有自由,那些宮女從入宮的那一天開始,便已經無法自己決定命運,若是跟著一個好主子,或還可有放出宮去的那一天,若是不然,那便就只有香消玉殞的命了。

自己除了一聲嘆息,什么都不能改變。

她正自恍惚,卻聽到沈紫妤聲音顫抖地道,“從前我在府中時,也不過就是受些二姐三姐的閑氣,吃得差一些,挨幾次打,縱然過得苦一些,卻礙不到性命。但這些日子我在宮中所見所聞,卻盡都是些腌臜之事,動則便關乎性命。”

沈棠抬起頭來,“后/宮本來就是那樣陰冷灰暗的所在,若是不得圣寵,那便就是一座最豪華的墳墓。你放心,我會求祖父替你仔細擇一戶好人家,將來能過上些安逸歡樂的好日子。”

沈紫妤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既無奈又哀傷,“大姐的疼愛,紫妤一直都記在心上,但放眼這世間,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家,哪里又有什么安逸歡樂的日子?男人還不都是一樣的?”

沈棠一窒,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年月,不管是世家豪門還是寒門小戶,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便是如大伯父那般天下無二的好男子,房中不也擺了個妾室嗎?

四妹她身為安遠侯世子的庶女,又得過百花會的魁首,將來所嫁的人家,多半也是這樣的侯門公府,后院傾軋,心計謀算都是少不得的,一個不慎,便是尸骨無存。

她隨即想到了自己,就如這風中飄零的浮萍,還不知道將來會飄到哪兒去。

沈紫妤見沈棠沉默,低低地嘆了一聲,“大姐莫要感傷,紫妤不過是近日見多了些身居低位不得不任人欺凌的事,心中有些不平,又對將來有些忐忑罷了。”

她忽得湊近沈棠的耳邊,低柔而又堅定地說道,“大姐,我再不想做那刀俎之下的魚肉了。”

沈棠渾身一震,望著沈紫妤亮如星辰的眼眸,便是一愣。

過了許久,她方沉沉地道,“不想任人宰割,便只有讓自己變強。但讓自己變強,卻何其不易……”

沈紫妤搖了搖頭,“那是你的方法。我與你是不同的。我既沒有母家留下的財富,也沒有稀世的才華智謀。”

她的聲音飄忽而空遠,顯得那般不真切,她低低地道,“我所擁有的,不過只是我自己罷了。”

沈棠低吟半晌,倏得抬起頭來,直直地對上了沈紫妤的眼,“你已經想好要怎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