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跟著全叔進了書房,碧痕照例只能留在外面,但全叔如今對沈棠恭敬,連帶著也對她的丫頭和氣了許多,便讓她在門房處歇一歇。
書房里,靜默無聲。
全叔給沈棠倒了杯茶,然后恭謹地站立一旁,“大小姐剛才是從大少爺處來?”
沈棠抿了口茶,然后點了點頭,笑著答道,“正是呢。前幾日在月桂園里閑得發懶,這幾日便想走走動彈動彈。”
她頓了頓,有些試探地問道,“祖父果然神通廣大,如今還有了能掐會算的本事,竟還知道我要來此借水喝嗎?”
全叔呵呵一笑,“侯爺說,大小姐看著冷淡,但是心善,里頭的這位是您的救命恩人,如今不死不活地躺著,大小姐心里自然是過意不去的,所以這些天大小姐定然會尋個借口來瞧瞧他,若是大小姐來了,就讓老奴把您請進來。”
沈棠的臉上不由泛起了紅暈,祖父說得直白,全叔轉述得更不隱晦,倒讓她這回顯得真像是特意過來瞧趙譽的一般。
她不由嗔道,“祖父胡說,全叔也來編排我,我才不是找個借口來瞧瞧里頭的那位呢,說了是去瞧二姑母,只是二姑母住得遠,我們府又大,有些乏累了才來這歇歇腳的。”
全叔見她有些惱了,趕忙道,“是老奴胡說,大小姐才不是特意來的,是順道,順道!”
他嘴上順著沈棠的話說,但心里卻著實一樂,一向沉靜冷淡的大小姐,曾幾何時做過這般小兒女的模樣來,若不是被侯爺猜中了,又讓自己說中了心思羞著了,哪會這般?
沈棠心中也在暗暗后悔,剛才那番嗔惱,倒像是在撒嬌一般,與自己平素端莊冷靜的形象很是不符,更讓她有些郁悶難解的是,也不知是為何,她的心中竟生起一股怪異的感覺,撓得她的心癢癢的。
她竭力讓心中這怪異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后沖著全叔淺淺一笑,“這幾日,瑞王世子的情況如何?”
全叔的眉間隱隱露出一絲疑惑,他遲疑地道,“這位世子還是這樣昏睡不醒,每日我只以稀粥喂他,這許多天了,他竟也沒瘦下來,而且這臉色還紅潤地緊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真讓人看不懂啊!”
沈棠心中一動,便問道,“那幾日,全叔可曾發現過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全叔想了想,“院中是有幾次聽到過異響,但卻查不出什么來,侯爺的書院四周遍布了不少侍衛,我阿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什么可疑的人來,就算是絕頂的高手,應該也是瞞不住我的。”
沈棠心中的疑惑卻更加大了,她思忖片刻,道,“全叔,可否請你陪我進去再替那位世子瞧一瞧?”
全叔點頭,“大小姐,請。”
床上的少年靜靜地躺在那里,像個絕美精致的蠟人,他的外袍已然褪下,只著了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耷拉著。
全叔解釋道,“天氣也熱了,我瞧他再穿著自個的衣裳,整個人都得餿掉,所以便給他擦了身子,換了衣裳,他那小廝來的時候也沒給他帶什么行李,我又不好驚動了人,所以便拿了侯爺的里衣給他穿。”
沈棠點了點頭,便將趙譽的手拿了起來,她側耳傾聽,脈搏仍舊如初,有力而綿長。
她又探了探他的額頭,溫潤一片。
沈棠不由嘆了口氣,“確是我才疏學淺了,看不出他得了什么毛病倒不算什么,但連他究竟病了沒病也診錯,我……”
忽然,沈棠一眼瞥到了軟塌之上,趙譽枕邊,有一灘可疑的油漬,她裝作不經意地靠了過去,只是一嗅,便聞出了這乃是香滿樓名產脆皮鴨的味道。
香滿樓她是去過的,那時她剛到安遠侯府,祖父怕她無聊,便讓三叔帶了她和榕兒逛了一回街,還在香滿樓用過一回飯。回來之后,喜歡擺弄吃食的碧笙便對那脆皮鴨念念不忘,恰巧她又擅于聞香識味,便憑自己的記憶,道出了脆皮鴨所用的香料,最后倒還真被碧笙鼓搗出來了與香滿樓的味道八九不離十的脆皮鴨。
沈棠的嘴角不由微微翹起,她對自己的嗅覺很自信,那絕對是脆皮鴨的香味,而且還是香滿樓所出的脆皮鴨。
能用這脆皮鴨,想必這位瑞王世子,的確是沒病的,至于他怎樣做到睡得這般自然,她就不太清楚了。
只是,他到底是出于何種目的,要裝病來糾纏上沈家,卻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世子自己的處境,是很微妙的。
他是北疆瑞王唯一的嫡子,大周朝為了鉗制藩王,世子五歲便要進京為質,直到娶了皇帝為他挑選的女人為妻后,才被允許回到藩地,通常為了不惹皇上猜疑,藩王在將事務交代清楚后,就會讓位于世子。長則三年,短則兩年,便會完成交接。。
皇帝自然是不會錯待質子的,他給他們最豪華的府邸,最奢侈的生活,最美艷的女人。若是世子愿意的話,自然也是可以去太學院讀書的,但這些自小被糖水甜慣了的世子們多半不再專心于學習,而是走狗斗雞,尋花問柳。
在京城被蓄意養得一身紈绔習氣的世子,成為管轄一方的藩王之后,適應這種狀態就得花極長的時間,自然是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對朝廷生出什么不滿和覬覦之心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世子都會被養廢,獻帝時就有過世子明面上裝瘋賣傻騙過世人,實則暗地里招兵買馬,妄圖謀逆之事。
因有過藩王作亂的先例,當今又遭遇過恒王奪位,所以對這些藩王世子更是忌憚。
在這種情況下,這位世子爺隱藏自己的實力還來不及,又怎么會無知無畏地裝病來糾纏沈氏?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管這趙譽到底存了什么目的,但她總覺得他應該沒有什么惡意,不然,那日在般若寺的山道,他也就不會舍身救了自己。
要知道,對于身份高貴的人來說,最珍惜的不是金錢,不是美女,而是自己的性命。
身后的全叔見她連連搖頭,不由急了,“大小姐,這位世子爺的病,到底怎么說?”
沈棠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全叔,我忽然想起來曾經看過一本上古醫術,里面有一個法子,似乎正好對癥世子的這病情。”
全叔一喜,忙道,“什么法子?”
沈棠故意湊近趙譽的耳邊,一字一句地道,“金針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