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被夢驚醒后就沒休息,后來又因為迎接二姑母的事累了一上午,沈棠喝了一碗安神湯后就在榻上歇了下去,這一覺香夢沉酣,竟然直睡了兩個時辰。
碧笙喚醒她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
沈棠一驚,忙問道,“老夫人那里可曾來催過?”按理,二姑母一家回府,今夜是該給他們接風洗塵的,自己若是睡過了頭,錯過了接風宴,那就不妙了。
碧笙笑著說,“老夫人派了桔梗姐姐親自來傳的話,說是老爺臨時被皇上留在了宮里,南陽王妃的病又重了些,三爺下了朝就直接趕去了南陽王府,蘇姑爺一家多日奔波,大爺和二爺也一路風塵,俱都乏了,所以接風宴改到了明日。”
沈棠的眸光一深,三叔沈沐娶了南陽王的獨女趙馨,后來南陽王病逝后,南陽王府便只剩下了王妃一人,三嬸便常常回南陽王府居住,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都呆在南陽王府。
但這回,南陽王妃的病情來勢洶洶,這半月里已經傳了幾次病危,看來是兇多吉少了。
她微微一嘆,吩咐碧笙,“去小廚房做幾個榕兒愛吃的菜,我要去看看他。”
沈榕的蒼梧院就在月桂園的西側,中間只隔了兩個回廊,半刻鐘不到就能走到。
見到姐姐來看自己,沈榕自然是高興地很,他一蹦一跳地跑了出來,接過碧笙手中的食盒,笑嘻嘻地說,“讓我猜猜,這里頭都有些什么,紅燒魚頭,茄子塞肉,嗯,還有大骨湯!”
沈榕說著便吵嚷著讓雙福把大廚房送來的份例拿開,然后自己把碧笙帶來的菜放在了桌上,手腳麻利地自己動手布好了碗筷,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惹得沈棠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寵溺地拿帕子甩了弟弟一下,然后又是好笑又是搖頭地說道,“瞧你這小猴子一般的模樣,哪里像是個久病臥床的孱弱之人?”
沈榕嘟囔著嘴,“我本來就不是什么病秧子,在他們面前成天作戲已經夠累的了,難道在自家親姐姐面前也不能放松放松?話說,姐,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不繼續憋悶在這小小的一方屋子里啊?我聽大哥說起外面的事,真心覺得什么都很新奇好玩!”
沈棠笑著刮了刮他的鼻子,“姐姐知道讓你裝病委屈你了,但之前我們不也是沒辦法嗎?你會武的事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但若是一個普通的孩童,又怎么能經受得住秦氏這么多次的暗害,而仍舊活蹦亂跳的?你放心,姐姐已經想好了辦法,但卻需要時機。等時機一到,你就不必再扮病秧子了!”
“太好了!”沈榕一把跳了起來,扯著姐姐的袖子撒嬌。
沈棠無奈地搖了搖頭,弟弟雖然懂事,但仍舊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那么早就讓他背負那么多,她有些不忍。
一旁伺候的碧痕碧笙與雙福雙喜早就像變戲法一樣,消失地無影無蹤了,給他們姐弟留下了充分的說話空間。
沈棠夾了塊魚肉到沈榕的碗中,“南陽王妃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我想要是能看到她的病案和太醫診治的手卷就好了。”
沈榕眼珠子一轉,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姐姐是想救她一命?太好了,今夜我便去把她的病案弄了來。”
沈棠知道讓活蹦亂跳的沈榕裝病,實在是憋悶壞了他,便有些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嘆了一聲,“那年舅父出事,祖父派人把我們接回安遠侯府,秦氏心中懷恨,幾次欲置我們于險境。那回你感染了風寒,秦氏卻在你的藥中加入了巴豆,是三嬸故意打翻了那藥碗。雖說風寒是假,但這幾兩巴豆下肚,任你銅皮鐵骨的身子,也必要受一番折騰。三嬸待我們姐弟不薄,若是南陽王妃的病還有一線生機,那我也想試試看。”
話說得雖然簡單,但是要做到卻十分艱難。
她雖然與藥圣唐一中有著很深的淵源,在淮南舅父家中的時候,不知疲倦地跟著他學習藥理醫理,也算是繼承了唐一中的衣缽,但她卻從未出手治過病救過人。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精通醫理。
沈榕似是了解她的想法一般,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姐姐放心,只要南陽王妃的病能治,我就有辦法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替她把病治好。”
沈棠笑著點了點頭,她一向很信任弟弟的能力,雖然她比他還早出生了那么半刻鐘,雖然她十二歲的身軀里其實裝著的是一個成熟的靈魂,但她對沈榕卻一向很信賴。
第二日一大早,安遠侯沈謙便派人把沈棠叫到了書房。
梨花木的太師椅上,祖父沈謙正閉目養神,他的身子松松地靠在了椅背之上,而右手卻有節奏地敲打著桌子。
沈棠知道,祖父并沒有真的休息,而是有什么難以斷絕的事情在困擾著他。
她恭聲喚了聲,“祖父,棠兒來了。”
沈謙那敲打著桌子的右手一頓,然后徐徐睜開雙眼,盯著沈棠看了許久,他的目光深沉而犀利,似乎想要一眼洞察眼前這個端莊沉靜的孫女的內心。
但沈棠在那么炙烈的目光中卻絲毫都沒有動搖,她的笑容恬淡,眼神清澈,就這樣面對著祖父的審視,優雅從容之至。
過了許久,沈謙長長地嘆了口氣,撫著下巴上的胡須,悵然地道,“果然身上流著遠山公的血脈,有著方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別說是尋常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也比不上啊!”
方遠山,便是沈棠曾外祖父,先帝的帝師,就算如今已經逝世多年了,但讀書人提起遠山公來,都仍舊會贊嘆一聲。
對于祖父的夸贊,沈棠并不放在心上,若真的對曾外祖父的血脈這般重視,當年又為何放任祖母和秦氏逼死母親?
她的嘴角微微一翹,“不知祖父喚棠兒來,是有什么吩咐?”
自從一年前,沈棠特意在祖父面前表現出她的聰慧之后,沈謙便時常會把她喚到書房來,有時是讓她即興作首詩,有時隨便從哪本書里抽出一句來讓她解釋,有時還會考她策論。
沈棠的表現好得讓沈謙驚喜萬分,不管他考校的是什么,她也總能回答出個七八分,她對詩詞歌賦的領悟獨到,對世間萬象常有不一般的見解,有些想法粗聽匪夷所思,但細細想來卻頗有幾分道理。
這樣聰慧的女子,若是能站到權力的巔峰,必將給沈氏帶來不可估量的利益。
沈謙是這樣想的,但眼前卻有一個讓他為難至極的問題。
“昨日朝會過后,皇上又留下了永寧伯,泰安侯,威北侯還有我,商討太子選妃的事宜。”沈謙開口說道。
沈棠不由暗暗思忖,祖父告訴她這事情的用意。
太子趙熹乃是已故的先皇后所生,皇帝趙厚摯愛發妻,便一早立了他為太子,并且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皇帝再沒有繼立新后。
雖然深宮后院之中,以姑母皇貴妃沈氏為尊,但姑母所生的三皇子五皇子,卻都沾不上一個嫡字。
太子素來仁厚,在朝中頗有聲望,兄弟之中又再無可以與他一爭之人,所以太子的儲君之位坐地穩穩當當,幾乎牢不可破。
而今,太子快滿十六了,選太子妃一事也被提上了議程,若是誰家的女兒能被選上,那么將來就是母儀天下的國母了。
沈棠心中一驚,難道祖父打的竟是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