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氣流宛若凝固,讓光線變得扭曲,客廳的桌椅發干失水,呈現一種隨時可能被點燃的狀態。
張百里這位宗師氣勢驚人,孟奇卻像渾然未覺,不僅不氣機相激,反倒如沐春風,氣勢深藏,微笑道:“張相公,非是懷疑你們張家,但既然馮征死在了這里,職責所在,總得查一查吧?”
張百里只覺對方虛若無物,自身的氣勢打在了空處,說不清的難受,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明了,“狂刀”真是大宗師一級的人物,已與自己等宗師有了層次上的差別。
氣勢受挫,本身又不占道理,張百里不敢強行驅除孟奇,免得成為其他各家眾矢之的,只好扳著臉孔道:
“那請蘇總捕頭盡快查案,還我隴南張氏一個清白。”
見狀,柳生明退出客廳,招集附近密探,包括部分潛伏在張家之人,這次之后,他們就會換個職司。
孟奇目光投射往張禹:“將馮征的尸體以及你口中那位張家長輩帶過來。”
張禹神色間的驚惶不似作假,唯唯諾諾道:“總捕頭稍等。”
他退出客廳后,孟奇背負雙手,走到窗邊,望著翻滿鯉魚尸體的池塘,目光幽深,像在欣賞風景,再也不看張百里一眼。
能被家族派來擔任政事堂參知政事,張百里雖然外表粗獷似熊,但本身卻是城府極深之輩,此時收斂起怒容。走到孟奇身邊,跟著望向池塘,嘆了口氣道:“馮征牽涉皇上之死?”
不等孟奇回答,又自顧自道:“他什么地方死不好,偏偏在我們張府死,嫁禍之意不言而喻。”
言下之意就是,若隴南張氏是幕后指使者,在家里滅口重要證人等于主動暴露!
“你們先提走的馮征。某才得到的新線索,按理不是因此滅口。而且之前幾日的混亂里有很多神不知鬼不覺滅口的機會。”孟奇還是沒看張百里,靜心感受著他的情緒變化。
有一點驚慌和畏懼!
聞言,張百里松了口氣,微笑道:“總捕頭英明,一眼就看穿有人嫁禍我們隴南張氏。”
不知不覺。他似乎在孟奇面前矮了一個頭。
孟奇負手轉身,含笑看著他:“但有件事情某很好奇,為何不直接到宮內拷問,非得提人到張家?”
張百里唉了一聲:“是我們張家的錯,很多子弟跋扈慣了,有點不將六扇門和朝廷放在眼里,覺得哪有隴南張氏親自上門拷問的事情?”
“老夫代家主致歉,蘇總捕頭該怎么懲罰張禹就怎么懲罰。”
他坦然認錯。誠懇異常,孟奇卻咯噔了一下,有問題!
除了周郡王氏、江東王氏這種比較低調的頂尖世家,其他各大家族誰不將特權當做平常,哪會因此斥責子弟跋扈。必然是以此為借口,掩蓋真正的原因!
原本孟奇覺得隴南張氏不會傻得在自己家里滅口。懷疑馮征之死另有蹊蹺,剛才擺出的姿態是為了防止張家自視甚高。推三阻四,妨礙調查,可現在看來。他們真有問題。
心中念頭滾動,臉上不露分毫,孟奇沒有回答,負手踱步,仿佛自身才是張府的主宰,沒有勃發氣息,光憑自身的名頭和總捕頭的身份,就穩穩壓住了局勢。
少頃,張禹與一位棗紅色臉龐的老者共同返回,抱著馮征的尸體。
“這是我們張家旁支的張本紹張老爺子,與馮征有故。”張禹介紹道。
孟奇瞄了一眼,只見張本紹氣息不弱,眼現炎陽,大概是四五重天的絕頂,情緒收斂,不帶漣漪,而馮征心脈連同大腦寸寸粉碎,無有執念殘留,身上并無別的創傷和痕跡,似乎真是自殺。
就在這時,柳生明與一位陌生男子踏入客廳,這名男子做張氏仆人打扮,眼角低垂,皺眉密布,歲數不小。
一看到他,張百里的臉色就變了變,然后強行恢復正常,換了旁人,或許發現不了,但在孟奇的元心印面前,他的情緒波動就像黑夜里的螢火蟲,那樣的鮮明那樣的清晰。
“總捕頭,這位密探有線索回報。”柳生明拱手道。
張百里眼睛瞇了瞇,左手縮回袖袍,五指以奇怪的姿態蠕動,最后屈指一彈,一道無形指光透過衣袍,直奔那名張氏仆人。
這仿佛來自宇外的炎陽暗光,無影無形,極難察覺,中指立斃,形如詛咒。
指光剛透袍而出,張百里就看到孟奇負著的雙手分開,右手袖袍隨意一揮,指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帶半點煙火之氣。
“回總捕頭,剛才有人從張禹院子出來,在后門坐馬車離開了。”那名張家仆人畏懼地看了張百里一眼,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并詳細描述了馬車的特征和樣子。
剛才?坐馬車?這是怕自己感應籠罩附近,稍有不對就能察覺?孟奇微微點頭,明白了緣由。
這種時候,正常人的出行反而能瞞天過海!
回頭看向張百里,孟奇只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異常尷尬。
“離開的那位才是真正想見馮征之人吧?”孟奇以肯定語氣問道,然后臉色一正,“還請貴府諸位暫時留在這里,不得外出。”
他側身吩咐柳生明:“持某之令牌,招集捕頭,封鎖附近,任何人不得出入。”
忽然,張百里笑了一聲,臉色恢復如常:“蘇總捕頭,馮征確實是自殺,離開的那位不過是我隴南張氏一位客卿,剛好有事要辦,等他回來,事情就真相大白了,你要封鎖盡管封鎖。”
他似乎有恃無恐,只要出了孟奇的感應范圍,以神都的繁華,車上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混入人群,再難找到!
話音剛落,那名張氏仆人就說道:“總捕頭,張禹提馮征回家之事不同尋常,屬下之前就有所懷疑,所以看到有斗篷罩身的神秘人出來后,有傳遞消息,讓附近密探注意馬車的行跡,確認所有下車之人。”
張百里眼睛瞇了瞇,沒有說什么,這讓孟奇確認了一件事情,那位神秘人實力很強,非密探能夠追蹤和鎖定。
“不錯。”他表揚了那名張氏仆人一句,“你可交卸此職,回總部等待晉升,日后你與你家人若出了什么變故,某自會找隴南張氏替你報仇,你家死一人,他家死一外景。”
“你!”正尋思著怎么報復這內奸的張百里脫口而出,怒視孟奇。
孟奇微笑看著他的雙眼,灑然自若道:“某很懶,懶得去調查誰是真正的兇手,所以,一旦他們家出事,就找你們隴南張氏,你們最好祈禱他家人平平安安,或者派人保護。”
霸道,猖狂,囂張!類似的詞語在張百里心中一個個冒出,氣得右手輕微發抖,但這么多年的經歷早就為孟奇樹立了一個金字招牌,言出必行,有仇必報,則羅居、哭老人等用自己的生命證實了這點,而衡量自身,張百里想不到自家會為了這種不大的事情與狂刀徹底翻臉。
果然,同等條件下,強橫霸道的人占便宜,別人會不自覺退讓不自覺妥協。
沉默,還是只能沉默,目送孟奇等人離開后,張百里抓起一個花瓶就扔到地上,摔得粉碎:“黃毛小兒,實在可恨!”
“總捕頭,要等待情報,追尋那乘馬車嗎?”柳生明問道。
孟奇笑了笑,再次負起雙手:“當然,以馬車的速度,此時還未離開某之感應范圍,只要有它的樣子,有沾染的張家氣息,不難發現。”
“這也行?”柳生明愣住了,又不是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馬車,神都人來車往,哪能發現得了?
這也是張百里的自信所在。
孟奇沒有說話,運轉道一印皮毛,右手一探,追尋聯系。
別人不行我可以!
少頃,孟奇一個邁步,閃現于半空,柳生明慌忙跟上。
幾步之間,一乘馬車出現于柳生明視線之中,與張氏仆人描述的一模一樣。
“是他?”柳生明耳中傳來孟奇略感疑惑的聲音。
是誰?他精神一入馬車,當即煙消云散。
兩人剛落在馬車前方,一道柔和的聲音便從中傳來:“蘇賢侄攔路前方,可有事找老夫?”
是他!柳生明瞳孔劇烈收縮,竟然是崔家當代家主,執掌至戈劍的崔清羽!
“不知崔家主為何坐上了隴南張氏的馬車?”到了目前的境界,即使面對崔清羽,孟奇也沒有半點畏懼,坦然問道。
崔清羽掀開車簾,走了下來,內中再無一人:“老夫到張氏府上做客歸來,為何不能乘他們的馬車?”
孟奇臉色微變,隱有難看,忽地轉身,什么都沒問,直接離開。
“總捕頭,拷問馮征的是崔清羽?”柳生明跟上后疑惑問道。
“不是,但有崔清羽幫忙,那人已經逃脫。”此時,孟奇的神態卻一派輕松,與剛才的表現截然不同,“放心,還有機會,我們等著就是。”
語氣自信,姿態從容,似乎已經把握到了關鍵之處。
柳生明不敢再問,只好道:“總捕頭,我們現在去哪里?”
“找華貴妃。”孟奇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