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前夜最深,春末夏初的季節,風依舊帶著點寒意,而此時還忙碌于街上的往往都是貧苦人家,有更夫,也有趕著驢車,挨家挨戶收取夜香的百姓。
惡心的臭味從車后飄來,但老姜習以為常,喝著幾文錢的劣酒,驅除著寒氣,低唱著戲文,穩穩駕馭著老驢。
突然,他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人影閃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為遇到了陰鬼。
戰戰兢兢看去,他發現街道拐角處的墻上貼著一張黃紙。
“之前經過沒有……”老姜內心咯噔了一下,隨著驢車緩慢靠攏,他看見黃紙上畫滿奇怪的圖案,標注著滿大街都有的那種文字。
“惡鬼召魂?”老姜想到了道觀里的黃紙符篆,嚇得屁滾尿流,驅趕著老驢飛快離去!
他的身影消失沒多久,一位六扇門打扮的巡夜捕快來臨,同樣發現了黃紙。
“九重天遺跡入口圖……”這名捕快喃喃念出了開頭的文字,疑似自己還在夢中!
滿城皆是黃紙圖,天明之前暗流涌!
“血牙神捕”袁離火收到消息的同時就看到了黃紙,看到了上面描繪的九重天入口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袁離火不含喜意地低語,“當真如蘇孟所言,陷阱極深,幕后主使所謀甚大!”
“這下子,整個神都怕是要沸騰了!”
他白日才得孟奇提醒,打算靜觀其變的同時聯絡幫手,可才剛去了一趟仙跡,留下口信,這邊就出了如此大的變化。
袁離火似乎能夠想象到朝堂諸公接下來會做些什么,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謀劃和準備尚未開始便已夭折!
“不知蘇孟那邊怎樣了……”他摩挲著黃紙。
情緒復雜的孫越秀看了一眼客院另外兩間廂房。回過頭,跟著師姐任景秀離開了院子。
任景秀面容平靜,目光帶著少許感慨,凌厲愈發內斂,仿佛有點被之前那場戰斗打擊到。
那樣的劍法。她似乎只在門中宗師級長老身上看到過。自己還差了足足一籌,要知道自家可是劍派!
“光論劍法,恐怕得幾大劍派真正頂尖的人物才能穩穩勝過他……”任景秀暗自思量,回味著那場戰斗的細節。
已經有這等強者插手,又驚動了大晉朝廷,她自忖再無機會,所以打算帶著師妹離開神都。
“咦。師姐。他們在看什么?”孫越秀目光游移,發現巷子口圍著一堆閑漢。
任景秀眺望而去,目光突然凝固,似失聲似自語道:
“九重天遺跡入口圖……”
“什么?”孫越秀有被驚嚇到的感覺。
“好像是真的……”任景秀結合門派留下的典籍、玄天宗得到光陰刀的種種傳聞,從蛛絲馬跡大概判斷這張入口圖至少有部分為真!
孫越秀深吸口氣,恢復了冷靜:“事情蹊蹺,怕是陷阱居多。”
“恩,你我二人的實力縱橫江湖足以。不怕大部分危險,但這么蹊蹺的事情。還是不要貿然插手,先傳信門中,請掌門定奪。”任景秀持重道。
兩女深深看了一眼黃紙,將其上圖案和文字牢牢記住,然后快步離去,準備傳信碧月劍派。
政事堂內,天子垂拱,諸公議政。
而當代平津侯,崔家家主崔清河亦在!
知道九重天入口圖滿城都是后,包括神都趙氏在內,幾大頂尖世家已經迅速交換了意見,達成了協議,如今就是來走個過場。
崔清河當仁不讓,清癯的面容透出威嚴:“九重天入口圖是真,但幕后主使居心叵測也為真!”
若沒辦法確定白寧手中的半張入口圖是真貨,他們之前又怎么會勾心斗角?
參知政事王文憲道:“事在神都,遠來為客,我們又豈能置之不理?”
崔清河點頭致意:“事情既然發生在神都,我們豈能坐視不理?老夫提議,先完全開啟神都大陣,九龍璽鎮壓,隔絕內外,暫時封城,讓入口圖的消息傳遞不出去。”
這樣一來,除開早就藏身神都的強者,可以最大限度減少爭奪者,比如聞訊趕來的法身高人。
“其次,神都各處重要地方不僅不能放松警惕,還要嚴加防范,以防幕后主使聲東擊西,或者左道邪魔趁火打劫。”
“最后,老夫牽頭,各家身在神都的宗師與六扇門神捕跟隨,小心探索九重天入口,宗師以下就不要冒險了。”
趙警世站在天子身旁,深深看了一眼司馬石,主動道:“老夫執掌九龍璽,鎮壓神都,不如由總捕頭持天子劍隨平津侯?”
天子劍目前名義上屬于皇室,但實際被政事堂輪流看管,而這種時候,半步法身使用天子劍肯定比宗師強,司馬石作為參知政事,是除開趙警世外使用天子劍的不二人選。
崔清河乃是法身高人,若再執掌神兵天子劍,其余各家內心難安,因此聽到趙警世提議后,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而神都是趙氏“大本營”,各家之中,趙氏毫無疑問最不想神都出亂子,趙警世主動帶著九龍璽留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事情緊急,沒有更多斟酌余地,崔清河微微思量,答應了趙警世的提議。
幾個呼吸后,神都上空風起云聚,金光一圈圈蕩開,眾生氣息匯成了一條條人道之龍!
看到這一幕,還未來得及傳出消息的任景秀和孫越秀頓時泛起了苦笑。
袁離火嘆了口氣,明白“援兵”來不了了……
天庭碎片,宮殿之內。
韓廣已恢復瀟灑自若的狀態,沒有剛才的少許狼狽,精神蔓延,隨口問道:“都撤走了嗎?”
高覽依舊端坐天帝之位,表情冷酷:“該撤走的差不多撤走了。該進入上面幾層天隱蔽等待的也進入了,你真舍得放棄這里?”
韓廣背負起雙手,嘴角含笑:“都已經被外人知道了詳細位置,還有什么值得眷戀的?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致命漏洞被別人抓住,本座會掩耳盜鈴視若不見,期望對方手下留情,日后不將此事外泄?只不過需要爭取點時間,轉移重要之物。”
高覽仿佛君臨天下的皇者,淡淡看了韓廣一眼:“當了幾年和尚,說話倒是愈發有禪理了。”
“佛經也藏著不錯的道理。本座深有感悟。不過需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韓廣踱步走到大殿邊緣,仰望上空氤氳云氣,雙眼深邃,嘴角勾勒著似笑非笑的弧線,“他們快抵達那里了。”
“他們有備而來,當能一舉打開。”高覽拍了拍扶手,緩緩起身,身材高大。有充塞天地之勢。
韓廣負手看著,像在思考天地與生死之間的秘密。玩味道:“本座進入此間多年,下面幾層搜尋了好幾次,想不到還有遺漏的地方,藏著九天玄女的秘密,羅教的小姑娘似乎比本座還了解這里。”
“羅教歷代圣女都說是無生老母轉世,上古大能的底子,知道什么不足為奇。”高覽龍行虎步,走向韓廣。
韓廣嘿了一聲:“無生老母雖說是上古大能,但來歷神秘,上古末年突然出現,糅合佛道,自成一家,活到了中古初期,沒人知道她原本的根腳。”
綠光托腳,孟奇與顧小桑飛快上升,穿過了一層又一層實質般的白云和晶壁似的虛空間隔。
殘破的白云,四分五裂的海洋,倒傾的仙山,斷成幾截的天河,只留斷壁殘桓的宮殿洞府,一一掠過孟奇視線,但在他打算仔細查看時,又都迅速消失,仿佛重重幻影。
不知過了多久,孟奇腳下一實,已經是踩在了白云之上,四周氤氳飄渺,天地間的元氣大海沖刷己身,無窮無盡,而原本無法直接觸摸到的法理似乎清晰可見,火行成焰,流水化池,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下面幾層是眾神仙洞府,各部駐所,天帝行宮,早已被搜刮干凈,我們的目標是最上面三層。”顧小桑似乎忘記了孟奇還牽著自己的手,淺淺笑道,又是別樣風儀。
妖女真是風格多變……孟奇松開手,打量四周,只見遠處有一個漩渦,紫雷封門,噼里啪啦之聲作響,每一道雷霆都仿佛蘊含著一片天地!
“相公凸顯雷痕,用神霄九滅劈過去便是。”顧小桑退后一步,俏生生站立,白裙無風自動,像在簇擁著她。
孟奇深吸口氣,手背紫色欲滴的雷痕沒有收起,右手長刀微側,猛然劈出,斜斜往上,不斷顫抖。
每個顫抖都有陰陽衍化,生成一道道至陽雷霆,凝聚在刀尖。
長刀斬中紫門,凝聚的雷霆炸開,滿空都是至陽氣息,而孟奇元神一震,心靈陷入了莫名幻境,看見眼前紫雷抽長成形,化作一名古銅色皮膚的巨人,他周身都是古樸雷痕,手提長矛。
見狀,孟奇不敢怠慢,手中之刀突然消失,無聲無息出現在巨人身后,陰雷纏綿,銷魂蝕骨。
轟隆!
巨人即將揮出的長矛頓時停止,沒再反抗,倒是分化出部分雷霆融入陰雷,自身消解了許多。
孟奇內心一震,長刀一挑,天打五雷轟!
轟隆隆!
天罰接連而下,巨人隨之消失。
就在這時,一塊界碑飛入黯淡紫門,孟奇鼻端傳來一股似蘭非蘭的清幽香味,耳畔響起顧小桑的聲音:
“快進去,防止附近有埋伏!”
孟奇戒備提升,踏前一步,仿佛穿過了重重虛空,萬方世界,抵達了天地的盡頭。
眼前光芒亮起,孟奇看到了一株株虬結古樸的桃樹,它們枝葉凋零,樹皮泛著血色,地面泥土像是被鮮血侵染過一遍,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蟠桃園……”顧小桑低語般的聲音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