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底層江湖人士聚集的酒館。
孟奇再次改變了少許容貌和身材,踏入昏暗難聞的地方,要了一壺酒、一疊蠶豆,做到角落里,靜靜聽著別人議論江湖之事。
就在他前方,一位手長腳長,仿佛在練通臂拳的男子終于等到了同伴,興奮又刻意壓低聲音地道:“聽說了嗎?昨晚‘震驚百里’與‘狂刀’在觀錦苑大戰了一場!”
他的同伴做鏢師打扮,哈哈笑道:“我可比你知道得詳細,昨夜總鏢頭聽聞動靜,親自趕去探查。”
說到這里,他神色一斂,大馬金刀坐下,端酒喝了一杯,表情不知是羨慕,還是沮喪,或者為仰望:“開竅交手,竟然堪比外景一流高手的破壞,風起云涌,電閃雷鳴,大地開裂,樹木折斷,草皮掀飛,房屋坍塌,處處焦黑……”
他的語氣帶上了一點夢囈。
“這,這么恐怖?”
“竟能這樣!”
手長腳長的男子和另外一位同伴齊聲驚嘆,滿滿的是不敢置信。
鏢師嘆了口氣:“人榜前十果然名不虛傳,‘狂刀’蘇孟縱使不入前十,也不遠矣。”
“這么說,狂刀輸了?”手長腳長的男子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鏢師沉吟了一下:“據說是處在了下風,但還是能全力一刀逼退‘震驚百里’,安然離去。”
“難怪你說他接近前十。”另外一名同伴吧嗒了一下嘴唇,“他們到底為什么打起來啊?人榜之爭?”
鏢師神情略顯古怪:“蔣橫川堂弟被殺,狂刀就在現場,刀傷亦是雷電之屬。”
“狂刀想做什么?禍不及家人啊!”長手長腳男子失聲道。
鏢師表情愈發奇怪:“可今日蔣橫川向幾位名宿聲明,昨日是他太過魯莽,沒問究竟,冤枉了狂刀,事情太過巧合,必然有詐,而且刀傷雖是雷電之屬,實質卻與狂刀的刀法和兵器有微小差異,所以他廣尋狂刀,以求諒解。”
“這……”其他兩人面面相覷,這轉變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過想想也很正常,能踏入人榜,蔣橫川的心靈修為不可能不強,縱使癲狂,縱使瘋魔,亦不會憤怒塞腦,無視蹊蹺和證據,一旦冷靜下來,自然會找出不對,做出正確應對。
孟奇安靜聽著,從不同江湖人士口中確認了蔣橫川尋求諒解之事已遍傳武林,有詐的可能很小,這才施施然起身,出去拐了幾道,買了一身黑色勁裝,恢復容貌和身材,背刀負劍,行于大街。
三刻鐘后,孟奇不出意外地看到蔣橫川身如游魚趕來了。
他穿梭于人群之中,總是差之毫厘撞上別人,卻始終只是擦身而過,急速靠近。
“蘇少俠,蔣某昨日魯莽無禮,特來告罪。”蔣橫川姿態擺得很低,不過那種舉手投足之間皆有自然真趣的感覺絲毫不減,濃眉依舊,農夫仍然。
孟奇不動聲色受了這一禮:“蔣兄,此處吵鬧,不如尋處安靜之地詳談。”
“甚好。”蔣橫川沒有廢話,轉身引路。
他選的是英雄樓。
因為孟奇已然闖過,蔣橫川也名聲在外,昨日更是聯出了外景級的破壞力,所以一路無人阻擋,直接登上了五樓,天高地闊而小江河。
五樓無人,兩人找了角落,安靜等著上茶。
茶香撲鼻,各自抿了一口,蔣橫川站起,再次拱手道歉:“昨日蔣某急怒攻心,失了心境,還請蘇少俠諒解。”
“那種情況下,換我也冷靜不了,怎么也得把面前之人拿下再說。”孟奇隨口回答,對蔣橫川并無恨意。
他心中卻在想著蔣橫川的話,昨日他也失了心境啊?
昨天后半夜,孟奇復盤戰斗時,覺得自己之所以完全落在下風,除了本身實力上面的差距,還有精神和心靈交鋒上的失敗,畢竟自己面對苦主,沒法產生真正的戰意,心里猶豫不決,自然也就被壓制了氣勢,一身實力僅能發揮七八成。
可如今看來,蔣橫川也是心靈出了漏洞,失之于躁,雙方彼此彼此,昨晚之戰當是真實實力的對比。
自己還得努力啊!
再有一兩個月,自己七竅就徹底穩固,可以初步調整內天地了,到時候,境界反饋于刀法、劍法,實力會有所提高。
蔣橫川黝黑的皮膚掩飾住了臉色的變化,有點自嘲地道:“非也,正常做法應是先禮后兵,先出聲請蘇少俠留下,共同檢查尸體,若是不愿,方才出手。”
“后來我和六扇門余銀章、代青綬,鎮遠鏢局梁總鏢頭一起檢查尸體,發現除了雷電之痕,真氣是刻意模仿的少林金鐘罩,不過梁總鏢頭乃少林俗家弟子,發現了些微差異,辨別出了栽贓,蔣某這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錯。”
真氣能模擬金鐘罩……這樣的武功不會多啊……孟奇陷入了沉思,可礙于主世界天大地大,武功繁多,自己沒聽過的數不勝數,一時也找不到線索。
會不會是小無相功呢……孟奇思維發散地想著,連天魔功都牽扯入此事,出現小無相功算不得什么巧合。
老實說,孟奇的玄功亦能模仿,等他將這門絕世神功修煉到七竅階段,內天地初成,對身體、元神的控制會更強,對真氣、肉身細節處的掌握將同階無人能比,只要有相應秘籍參考,改變真氣,模擬特異,是應有之意。
沉吟了下,孟奇皺眉道:“竟然能模仿少林絕學,幾位前輩可有線索?”
“暫時沒有,類似神功雖然不多,但有的早就失傳,也許是誰從墳里挖了出來……”蔣橫川搖了搖頭,“不知蘇少俠可有什么線索,讓蔣某能查出真兇?”
孟奇略略講了講棺材與掌柜嘴含紙團之事,末了問道:“蔣兄,有你守著,令弟怎會被人所殺?”
蔣橫川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此事說來話長,還請蘇少俠莫要告知旁人。”
“好。”孟奇輕輕頷首,暗自猜測他是被什么緣由引來的茂陵。
“幾個月前,我擊殺了一位左道高手,得了一份‘機緣’,在茂陵收獲了部分好處,但若想深入,需要三個‘機緣’同在,一時沒有線索,只好離開茂陵,結廬大興,苦修自身,誰知卻收到了飛鏢傳書,言綁架了我堂弟踏波,讓我至茂陵,用機緣換人。”蔣橫川刻意用機緣代替具體事物。
“我聯絡不上三弟,只好秘密趕來茂陵,發現他根本沒出事,只不過沉迷于賭博,在天字一號的高手場內輸了個精光,被壓著抵債,好不容易才湊齊了錢出來。”
“我覺得此事詭異,故意沒有現身,化名居于三弟附近的院子,調查引我來茂陵之人,昨晚忽然有了線索,被兜了一個圈子后甩脫,回來剛剛喝了杯茶,就聽到和風小筑有動靜傳來,于是趕去查看,撞個正著,頓時又驚又怒,認為是幕后黑手給我警告,小心其他家人!”
機緣……莫非是東陽別府的開門之物?孟奇不動聲色地聽著。
邱非當是從東陽草廬獲得,其他人呢?
聽完蔣橫川的描述,孟奇苦笑一聲:“我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你說那件事,我哪知道是什么事?”
蔣橫川嘆了口氣:“我怕旁人聽到,故意代指,散修收獲不易,若是引來外景,那就只能拱手相讓了。”
“蔣兄,可有懷疑的對象?”孟奇單刀直入。
蔣橫川臉色一沉:“有,‘逐風棍’邱非!”
“為何?”孟奇倒是不太意外這個答案。
蔣橫川深吸口氣,克制住咬牙切齒的沖動:“在茂陵收獲好處時,我撞到了兩批人,一批人數很多,互相爭奪,另外一批就是邱非自己,他也得到了好處,卻欠缺另外兩份機緣,很可能盯上了我。而以他的實力,即使帶上鎮族寶兵,贏我不難,殺我卻不可能,這才出此下策。”
邱非有這個能力布局嗎?孟奇想到了王思遠那邊,但接下來蔣橫川的一句話讓他心里起了波瀾。
“邱非這個人很可疑,進階速度是越來越快。”蔣橫川對邱非關注已久。
孟奇輕吸口氣,腦海里浮現出邱非的資料:
“十七歲開竅,二十歲時四竅,二十四歲六竅,二十九歲七竅”,到這里,屬于中等偏上的水準,可之后“三十二歲八竅,三十三歲九竅,三十六歲便打破生死玄關”,呈現一種先慢后快的狀況。
孟奇曾經以為是東陽草廬的奇遇,可現在算算時間,不太符合,邱非既然得了“機緣”,應該第一時間就來茂陵。
“蔣兄,機緣需要特定時間嗎?”他詢問著當事人。
蔣橫川肯定地道:“不需要,不過機緣的出世好像集中在一段時間。”
孟奇不再多說,也未提王思遠的話語:“蔣兄,茂陵諸多年輕高手匯聚,暗流洶涌,此事恐怕別有蹊蹺,不如我們分頭調查,找到幕后黑手?”
“好,不知蘇少俠有何建議?”蔣橫川當即答應。
孟奇拿出棺材內放的木雕、紙條和掌柜口中的紙團,遞給蔣橫川:“凡走過必留下痕跡,蔣兄可以查一查木雕的來歷,紙條的字跡,我去調查其余年輕高手來茂陵的目的。”
蔣橫川接過事物,起身再次告罪。
正當他要離去時,孟奇突然發問:“蔣兄,既然散修不易,為何不投入朝廷、世家或門派?”
蔣橫川先是一愣,接著農夫般憨厚地笑了笑:
“我苦修自身,不是為了給自己頭上找一個主子。”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