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尊

第七十四章 試探

院中梅花伴雪,月光映酒,孟奇臉色鄭重地看著齊正言,等待他回話。

適逢齊正言過來切磋,孟奇將自己在三山四水接觸天外奇石,借助雷痕得到一點傳承的事情提了一下,著重強調道對雷神傳人的追索——他并不懷疑顧小桑在這上面說謊,因為七大天女突然出現于三山四水是事實,當時的鐵手人魔與歡喜人魔也肯定為假。

雷痕之事,孟奇上次提過,齊正言并未覺得意外,只是輕嘆了一聲:“孟師弟,自從你獲得阿難破戒刀法真意傳承后,一直奇遇連連,實在讓人羨慕。”

他并未糾纏這個問題,頓了頓,臉色嚴肅地道:“若此事為真,須得盡快解決,‘君子劍’孟奇是我表弟之事,邑城皆知。”

如果道確定了“君子劍”是獲得雷神傳承之人,找不到孟奇,自然就會盯上齊正言,故而齊正言有此一說。

而且孟奇與齊正言的表親關系經不住細查,雖然浣花劍派、周郡王氏對人榜新秀頂多是高看一眼,談不上追根究底,但道為了雷神傳承,肯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是我連累齊師兄你了,做事手尾不干凈。”孟奇誠懇道歉,“還得請齊師兄你幫忙,將單秀眉是道玄女一脈傳人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不求讓人相信,只求引起懷疑和警惕,但凡王氏長輩有點懷疑,都會對嫡子身邊的女子暗施展手段鑒別的。”

“單秀眉難以對付,是因為藏身王家,若她單獨行動,我們聯手足以搶回天外奇石,徹底斷絕后患。”

孟奇是從顧小桑單人匹馬殺掉七大天女,追殺單秀眉一路來判斷這位玄女傳人實力的,她明顯要弱于顧小桑。實力再強也頂多人榜十幾的水準,自己和齊正言聯手,即使打不過,有心算無心之下,還是有把握搶回天外奇石。

不過孟奇對此有點疑惑,明明散播消息就能將單秀眉逼出王家,顧小桑為何不做?即使不動用羅教的勢力,以她機變百出的腦袋,隨隨便便就能將此事辦妥了。

她到底藏了什么目的?

對顧小桑真正目的把握不準正是孟奇不愿意和她聯手的最大原因!

齊正言輕輕頷首:“無妨,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日后我或許也有事情牽連你,大家生死之交,正該互相幫忙,我在鄴都也有半年了,散播個消息不會暴露自身。”

孟奇這半年閉門苦練,與江湖隔絕,即使想散播消息,一時也找不到安全又隱秘的渠道。因此只有拜托齊正言了,他是浣花劍派主事,這半年雖然韜光養晦,但還是通過銷贓寶石等事情有了自己的“江湖網”。

目送齊正言離去。孟奇看著紅艷的梅花,低低嘆了口氣:

“樹欲靜而風不止……”

爆竹聲中一歲除,家家新桃換舊符,開年之后。全城武館迎來了三年一次的大比盛事,這也是春末夏初武舉的預演。

青峰武館所有弟子在館主何業的帶領下到了兩條街外的“赤陽武館”,這是本次武館大比的召開之地。

看著宏偉氣派的大門和匾額。何暮緊張地哆嗦了一下。

這幾日來,他一直在練習蘇先生教的“故事”,務求爛熟于心,漸漸有了點信心,可等到赤陽武館出現于面前,他才發現自己還是控制不住的緊張,控制不住的患得患失,好不容易找到信心不知跑哪去了。

“何暮,你可別給武館丟臉,辜負館主師父的看重。”五師兄看見何暮的熊樣,恨鐵不成鋼地道。

他一直憤憤不平,疑惑為何館主師父會挑上何暮,他只不過打敗了自己兩次,輸的時候更多,若論出眾,武館里至少有十幾個人遠遠勝過他!

這樣的心態在青峰武館很多弟子心中都有,大師姐、二師兄、三師兄他們實力超群,嫉妒也嫉妒不來,小十九和程七郎天賦出眾,師父向來青睞有加,大家已經習慣,可憑什么要派出你個普普通通的何暮!

感受到部分師兄師弟不友好的目光,何暮更加緊張了,只能努力讓自己回味梅花樹下聽著蘇先生誦讀詩文的安寧平和。

“何師兄,師父既然看中你,肯定有他的原因,不用緊張,做好自己。”曲甜荷見何暮神色恍惚,好心地給他鼓勁。

何暮感激地點了點頭,深吸口氣,想到蘇先生仿佛永遠恬然淡定的樣子,想到他“編”的故事,漸漸平復了緊張。

赤陽武館很大,有好幾個演武廳,每個演武廳里有七八個擂臺,有憑欄眺望的二樓,來自世家、門派、幫派的客人隨意看著下方,尋找著大比前就聲名鵲起的少年強者們。

何暮有點渾渾噩噩地上了擂臺,面前是個英姿飛揚的少年,大概只比何暮大一兩歲。

這個擂臺并不受關注,周圍只有青峰武館部分人和對面少年的朋友親屬、師兄師弟。

“桓中武館白亮。”對面少年行禮報名。

何暮又一哆嗦,略顯結巴地道:“青峰,青峰武館何暮。”

恒中武館與青峰武館相隔不遠,何暮聽過白亮之名,他曾經以一招之差惜敗于自己三師兄劍下,比自己強很多。

擂臺上的評判武師搖頭笑了一聲,何老頭派的什么人啊?這是他家親戚?

他咳嗽一聲:“開始。”

白亮沒有謙讓,出劍凌厲,務求速戰速決,不影響今日后面的幾場比試——武館大比共五日,第一日需要比試的場次最多,以將大部分實力不濟之人淘汰掉,保證后面四日的精彩。

對方輕車急進,我自避讓鋒芒,引他入局……這是孟奇“編”的“故事”中的一個情節,何暮這幾日朝思暮想,腦海里迅速浮現出應對之策。

不過他畢竟初次參加如此重要的比試,心中又一直念念叨叨著故事,心不靜。亦不誠,反應慢了半拍,腳步退后,長劍卻未能揚起,險些被白亮斬中。

白亮得勢不饒人,連連進逼,何暮跌跌撞撞,踉踉蹌蹌,非常艱難,但他一絲不茍地用自己的劍法講著故事。

“丟人!”五師兄在擂臺下低哼了一聲。何暮太狼狽了!

何暮并沒有聽到他的話語,因為隨著比試的深入,他發現對方正一點點深入自己的故事,每一個應對都引發自己準備已久的情節!

他內心的緊張漸漸轉化成了興奮和激動,眼神清明,出手再沒有剛才的猶豫和遲緩,仿佛一位冷靜的獵人,一邊誘惑獵物,一邊耐心等著他踏上陷阱。與自己共同演繹一段轉折的故事!

就是現在!何暮目光一凝,不進反退,長劍斜斬。

叮叮兩聲碰撞之后,白亮的長劍啪一聲掉落于地。眼神呆滯,似乎沒想到自己突然之間就敗了!

評判武師搖了搖頭,白亮急于進攻,側身的破綻越來越明顯。何暮好運氣啊!

何暮滿臉欣喜,再無剛才的緊張,對自己的劍法。對蘇先生的故事充滿信心。

原來我也能這么強!

原來劍法真的能講故事!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如何不明白蘇先生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五師兄長大嘴巴,不敢相信何暮贏了,平日里自己面對白亮毫無勝算,何況不如自己的何暮!

何暮跳下擂臺,對接下來的比武滿是期待。

之后一日,他再戰四場,從青澀變得熟練,將孟奇編的故事娓娓道來,不同的對手有不同的情節起伏,由險象環生反敗為勝一直到從容自若盡在掌握。

到了最后一場的時候,他的表現已經引起了不少武館人士關注,何業更是驚訝,明明是自己傳授的劍法,怎么何暮組合而來卻給自己截然不同的感受。

“不錯。”何業贊揚著何暮,覺得自己果然沒看錯,他用劍靈動,出人意表,“你明日的對手是赤陽武館的曹承業,他初開了眼竅,內定入王氏修煉,你好好發揮自己的劍法就行了,不要在意勝敗。”

“是,館主師父。”何暮也沒覺得自己能贏,哪怕是初開竅,也與自己這蓄氣小成之人有著天淵之別,他高興的是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個新世界,一個用劍法講故事的新世界!

回到武館后,何暮想了想,決定留下來苦練,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他才悄悄到了孟奇門口,咚咚咚敲響。

“進來吧,門沒鎖。”他聽到了蘇先生和煦的聲音。

推開門,他看見蘇先生在回廊下端坐,面前是一盤圍棋殘局,旁邊銅爐裊裊生煙,溫暖的檀香充塞著清寒,讓人為之一靜。

“贏了?”孟奇看著眼前的棋盤,琢磨著奕劍之事,隨口問道。

何暮趕緊回答:“贏了五場,多謝蘇先生指點。”

“不錯,上手很快嘛。”孟奇抬頭看著他,微笑贊了一句,“明日繼續。”

“明日恐怕不能繼續了。”何暮小聲說道,“對手是初開竅的高手。”

孟奇一下來了興趣:“初開竅?這種人在武館大比里很少見吧?”

“是的,已經內定入王氏修煉。”何暮老實回答。

“王氏……”孟奇沉吟了一下,笑呵呵問道,“想不想贏?”

“怎,怎么贏?”何暮瞪大了眼睛,這不可能!

“正常交手,你沒任何勝算,可這是比武。”孟奇笑道,“你今天用劍法給所有人講了一個個故事,對手若是不大意,肯定會找人打聽,于是他心中有了你的形象,嗯,用劍謹慎,擅長引人入套的劍手。”

“也就是說,你用今天的經歷和表現給對方講了一個十足可信的故事開頭!嘿,用劍講故事并不僅僅拘泥于一場比賽之中……”

何暮目瞪口呆,似懂非懂,自己今日的表現可以作為另外一場比試的故事開頭?

這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若是棋局,這真是布局深遠!

孟奇放下手中黑子,神色正經地道:“你沒辦法和他纏斗,所以要借助這個可信的故事開頭,給對方一個反轉,一個魯莽而迅速的故事……”

他將新的“故事”告訴了何暮,何暮聽得震驚異常,難以相信:“這,這也能行?”

“反正都會輸,不如試一試。”孟奇輕笑道。

何暮用力點頭:“多謝蘇先生。”

他對蘇先生有一種盲目的信心了。

孟奇站起身,負手看著院子,平淡無波地道:

“今日之后,無論是輸是贏,不要再來找我。”

“為,為什么?”何暮急切問道。

孟奇沒有回頭,嘆了口氣:

“緣起緣散,我亦該踏上行程了,自己好好琢磨這些故事吧,日后若是有緣再會,希望你已經成為劍法高手。”

何暮咬了咬嘴唇:“是,蘇先生。”

等到他悵然離開小院,齊正言從廂房中走出,吐了口氣道:“孟師弟,你有點傷感?擔心即將開始的行程,擔心道之事或死亡任務?”

孟奇抬頭看著梅花,悠然道:“齊師兄,你不覺得這樣的狀態、風姿和淡淡的傷感才符合一位世外高人的形象?”

齊正言雙拳緊握,又緩緩松開:“今日王夫人暗施手段鑒別過單秀眉的武功底子,沒有一點問題,不是道。”

“什么?”孟奇轉頭看向齊正言。

翌日,赤陽武館。

王策帶著單秀眉登上了二樓,略含歉意地道:“秀眉,是我娘太過小題大做,你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鐵手人魔之事讓大家懷疑我,但清者自清。”單秀眉淡然回答,隱含倔強。

王策討好笑道:“我自是信你的。”

他看了看下方,故意轉移話題:“秀眉,武館大比是鄴都盛事,等一下你可得點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