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任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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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語在廳里聽說是大姑爺的小妾在風存閣門口喧嘩,想了一想,才問道:“大姑爺的妾們,不都是住在外院的,怎么到了內院了?”

就算以前不管事,安解語也知道這高門大戶里,內院和外院之間管得極嚴。只是這王府初建,不知是個什么章程。便對阿藍道:“內院的管事媽媽那里,除了管廚房的,將別的有執事的,也都給我叫過來。”說著,便按照范大管事剛剛給她的名冊,將幾個起頭的圈出來,又讓一旁一個伶俐些,會識字的丫鬟,將名字抄了下來。

阿藍接過名單,趕忙去了內院各處傳話。

內院里,這些管事媽媽今兒也都在忐忑不安的等著信。先前范大管事只帶著管廚房的媽媽去了風存閣給四夫人磕頭,算是過了明路,差事雖是保住了,只要不出大錯,四夫人就不會將她們再駁回了。

可她們剩下的這些人,到現在雖說占著管事的名頭,可都是臨時的,隨時能被四夫人蠲了去,換上她自己的人馬。

如今見四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阿藍過來喚人過去,便馬上熱顛顛地跟過來了。一路上又不斷奉承阿藍,且小心仔細地打聽四夫人的脾性喜好忌諱,擔心一不小心惹惱了四夫人。

阿藍跟著四夫人這么久,也知道四夫人最煩那些喜愛嚼舌頭、搬弄是非之人。她能得四夫人青目,也是因為她不是口齒伶俐、眼活心多的人。因此聽見各位管事媽承奉,阿藍并沒有輕了骨頭,只是微微笑著,一言不發地領頭向風存閣行去。

阿藍的樣貌只是等,不過跟四夫人身邊這么久,將四夫人的氣度也學了幾分,微笑不語的姿態是做慣了的。在那些管事媽媽們看來,不免有些高深莫測的意思。

王府里這些新進的仆婦下人,大部分以前也是在舊朝的高門里世代為仆的。舊朝覆滅之后,他們這些仆婦下人有些跟著跑了出來,有些跟著主殉國了。各人下場都不一樣。且舊朝覆滅之后,上陽王在北地頒布了許多新的敕命,將舊朝官府里的奴籍賤籍存檔,一律銷毀。如今一切都是重新開始,給了很多僥幸逃出破城的底層人一個重新選擇出身的機會。大家當然都是對上陽王的新舉措贊不絕口。

可是良民的出身,并不能保證能夠養活一家大小。極少數人,能抓住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重新選擇做良民,或務農耕作,或經商掙錢,或念書備考,后來也出了一批能人志士。

可是大部分人無奈之下,也只能做回自己做慣了的差事。當生存和尊嚴相沖突的時候,絕大部分人都會首先選擇生存。不為五斗米折腰,是傲骨,也是血淋淋用無數人命支撐起來的牌坊。一般老百姓過日,還是想得很明白,一點都不迂腐。于是手藝人,重新登作了手藝人。慣會服侍人的,重新入了奴籍,爭取去到新朝高門里。就是青樓柳巷,也都重新恢復了生意。

一切,好象跟以前不一樣。一切,好象還是跟以前一樣,并沒有什么變化。

而上陽王府里這些新進的仆婦下人,便是王府外院的幕僚們挑了又挑的,都是老資格,老履歷,對于高門大戶的內院生活駕輕就熟、一點都不生疏的有經驗人士。只是太有經驗的人,有時候又缺了些謹慎的學習姿態。

如今王府內院剛剛有了管事的主,這些管事媽媽們就已經拿出了在舊主那里百試不爽糊弄人的勁頭,來試探王府內院新當家——四夫人了。

她們只知道四夫人是王爺嫡親弟弟的未亡人,本應該貞靜守節。就因為王爺的正妻要在祖籍照料生病的太夫人,一時不得過來。王爺又要出行,不在府里,便囑了四夫人代為主持王府的饋。

她們本想著四夫人是個寡婦,且那日晚上遠遠見了一面,又是最嬌嬌怯怯、弱不禁風的一個小婦人,料想不過是個幌。這王府內院里,應該還是由自己這些人真正管事。便盤算著今日見面,只要好好奉承四夫人,以后就好行事了。只是未料到四夫人的丫鬟年紀小小,都如此沉穩,不由對四夫人生了幾分忌憚之心,將那糊弄的意思,暫且收了起來。

兩個跟在后面的管事媽媽,見湊不到阿藍跟前,便兩人在后說悄悄話。

一人就道:“王爺對兄弟真是沒的說。兄弟都不在了,還這么抬舉兄弟媳婦。只是這四夫人到底是個寡婦,出來王府當家,真是說出去不好聽啊。”

另一人卻小聲嗤笑了一下,道:“依我說,這才是真正的大家行事。如今四夫人再是寡婦,也是正室,乃是這內院的正經主。大房又沒有正經主在,難道要讓個妾當家?——那豈不是更讓北朝所有人都笑掉大牙?”

前面那人也噗哧一聲笑了:“你這張嘴真是不饒人。要說也對,我以前的主家,就是個妾當家。那份家私,就算是京城沒有被夷人滅了,也被那妾糟踐的差不多了。”

幾人說著話,便到了四夫人風存閣的門口。

顧升的妾商姨娘,此時正挺著大肚,站在風存閣的大門口,滿臉紫漲。她早上趁著跟老爺過來給夫人請安的機會,偷跑到風存閣,要會一會這范四爺的正室夫人。誰知等了半日,風存閣里面的仆婦下人進進出出,就是沒有人將她放在眼里。她想闖進去,卻被一個婆毫不留情地推了下來。要不是她的丫鬟翠紅警醒,她就要被推到地上,說不定孩都保不住了。

阿藍帶著內院的管事媽媽們過來,正眼也不看那商姨娘,只是徑直進了大門。

湖衣在阿藍身后著急地罵道:“你這個下濺小蹄,主要見人,你攔在里頭,什么事?”

阿藍回頭厲目橫了商姨娘一眼,對一旁的婆道:“這種嘴里不干不凈的人,難道還要我跟她拌嘴?”

那婆早就看商姨娘不順眼了,便叫了兩個人一起過來,拿了繩,將商姨娘和她的丫鬟兩手都束在身后,捆了起來,又將塊破布塞到她倆嘴里,“讓你們一大早嚎喪這下安分了吧”

湖衣未料居然就被捆了起來,從喉嚨里嗚嗚叫了兩聲。見四圍的人都跟沒看見一樣,不來給她解圍,心知不妙,拔腿就要跑。

那婆手里輕輕一帶,拉回了捆著兩人的繩,輕蔑道:“這里可不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野地兒。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吧。”說著,就將她們倆栓在風存閣門口左面那只青玉大麒麟伸出的前爪上。

跟著阿藍過來的管事媽媽們見狀,不由越發恭敬起來。便都斂了聲息,跟在阿藍身后,躡手躡腳,進了風存閣的院。

安解語在偏廳里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阿藍帶著七個管事媽媽過來。眉頭已是皺得擰成了一個結。

不過是讓她叫人,怎么就等了將近一頓飯的功夫?——安解語記性甚好,看東西也快。那范大管事拿過來的花名冊和府里的舊例,她都翻來覆去看了三遍了,才見這些人姍姍來遲。

是這王府內院太大,所以耗時太長;還是有心輕慢,給阿藍使袢,所以才來晚了的?

安解語坐在上首沉思,并不說話。

管事媽媽們便看見還是那晚上遠遠瞧見的小婦人,只是現在沒有如那晚上一樣盛妝。腦后只是挽了堆云髻,層層疊疊盤上來,卻是非常厚實烏青的一頭秀發。頭上沒有別的釵環,只是在堆起的云髻上,端端正正攏著一支油青碧綠、如花冠一樣的綠翡發箍。那綠翡雕成一朵綻開的睡蓮,戴在四夫人頭上,素凈里又帶有幾分華貴,清雅又藏有三分富麗,玉堂金馬、鐘鳴鼎食之息撲面而來。

見四夫人一直不說話,躬腰行禮的媽媽們有些受不住了,一個接一個,就跪了下來。

安解語見人都跪下了,才開口問阿藍道:“不過叫你去傳個話,你可到哪里摸魚去了?——這些管事媽媽都是大忙人,耽擱了她們的差事,你可擔當得起?”

阿藍知道四夫人是故意拿她做筏,敲打底下那些媽媽們,便裝作惶恐的樣,也跟著跪下,對四夫人道:“回夫人的話。阿藍并不敢躲懶。只是這些媽媽各有執事,并不在一處。所以多費了些功夫。”

安解語才偷偷舒了一口氣:原來真是院太大。就放下心來,對阿藍道:“起來吧。”又對底下跪著的媽媽們道:“各位媽媽也起來吧。這王府里雖說百廢待興,可范家也是數百年的名門望族,一切行事,都是早有定例了。大家都知道,我也不過是代大房管幾日家,所以一切規矩都照舊。各位媽媽若是不熟悉范家的舊例,就要好好花點功夫,早些上手。”說著,安解語就起身進了偏廳里邊的暖閣。偏廳到底太大,雖是有地龍,可那大門開開闔闔,再厚重的門簾都擋不住北地冬日的寒風。安解語自重傷之后,就格外畏寒,此時也有些受不住了。

那些管事媽媽見四夫人突然起身走了,不由面面相覷。

阿藍趕緊跟了進去。一會兒的功夫,阿藍便出來對管事媽媽道:“夫人要一個個問話,你們一個個單進去吧。”就自出去了。

見這四夫人的管家行事,和常人都不同,那些管事媽媽們不由將心提的高高的,全神貫注起來。

先前阿藍跟進暖閣,就趕緊給四夫人回了門口的事兒。

安解語聽說風存閣的婆將大姑爺的妾拴在了門前青玉麒麟的爪上,不由捂嘴笑了半天。笑完又對阿藍道:“你趕緊去大姑奶奶那里問一問,要如何處置。記得說話軟乎些,不要傷了大姑奶奶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