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百二十九章 涇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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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榮的話言猶在耳,安解語不由深深看了范朝暉一眼。

范朝暉見安解語神情異樣,不知是不是受了剛才秋榮言語的影響。想到當年的情形,范朝暉不愿讓她憶起過去的往事,讓她再痛不欲生一次。便只扶著安解語坐到軟榻上,就默默收回了扶著她肩膀的手,又走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地方,方才開口問道:“四弟妹可覺得好些?今日的湯藥都吃過了嗎?心口可還痛?”

軟榻上的紫狐皮毯觸手生溫。安解語抓著那毯,心里的驚濤駭浪才慢慢平息了下來。——秋榮剛才說的話,實在太過隱晦。安解語還未來得及問清楚,王爺便闖了進來,一掌打暈了秋榮。

此時安解語腦里亂哄哄的,不知道要不要等秋榮醒了之后,再細問問。一時又覺得她居心叵測: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另有目的,若是真的追著她問,豈不是正她下懷?便覺得實在不該花太多心思在這種人身上。可王爺為何又要打暈她?

正猶豫不決間,聽見了王爺問起自己的傷勢,安解語便仰頭笑了笑,回道:“多謝王爺關心。傷口倒是不痛了。只是說話行動多了,還是有些累。以后去了我大哥家,好好休養便是了。王爺是做大事的人,不用將心思用在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四爺已經不在了,我這輩也沒有別的指望,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將則哥兒好好扶養長大,別墮了他爹爹的名聲。”

范朝暉見安解語臉色猶豫,知道秋榮的話還是起了些作用,凝神想了想,便欲寬她的心,耐心解釋道:“四弟如今不在了,這府里的下人便狗眼看人低也是有的。我和四弟自小親厚,斷不會讓別人欺侮你們母,所以平日里對你們母照顧得多些。我知道有人會借機生事,說些不入耳的閑話。可若是你聽了那些話,便遠了真正關心你們的人,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再則,你和則哥兒俱是范家的正經主,在這王府里,還沒人能越得過你們去。你去你母親家大哥那里小住一陣,散散心。等身養好了,再回來也不遲。我這里,總是給你們母留著地兒。——你是我的弟妹,則哥兒是我的嫡親侄,這一點,沒人能改變。”

安解語聽了王爺的話,心里釋然了一些。——王爺說得也在理。他們母現在住在王府里,說得好聽點,還是正經主。說得不好聽,其實就是孤兒寡母,寄人籬下。若是王爺不對他們另眼相看,那些下人跟紅頂白,欺上瞞下的事兒還少嗎?到時候別說自己覺得憋屈,就連則哥兒也會被人擠兌忽視,那自己就真是萬死也莫辭了。

想到身正不怕影斜,安解語便定了定心,沖范朝暉點了點頭,正色道:“王爺說得乃是正理。則哥兒是范家正經的主,可不能被人小看了去。我們母在范家,如今除了太夫人和王爺,也無人可以依靠。我們不求王爺另眼相看,到了比自己家人還重的地步,只求王爺在我們有委屈的時候,幫我們說句公道話就是了。”

范朝暉在衣袖里蹭了蹭手掌心滲出的汗,暗暗舒了一口氣,便整肅了精神,安慰道:“四弟妹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絕對沒人能欺侮你們母。”想了想,又覺得安解語老是指望別人來幫她,也似不大好。四弟在世的時候,將她護得太好了。現在四弟不在了,自己以后也會經常出去征戰,不會天天守在內院。若是她不能自己立起來,以后更有苦頭吃。便對安解語勸道:“不過四弟妹也要記著,你是我們范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且如今來說,這府里還沒有能大得過你們母的主。說話行事,不用顧慮太多。該打就打,該罰就罰。誰要說個不字,讓他們只管來找我要說法。”

安解語見王爺這么給面,越發苦笑了起來。——王爺是一片好心,力求給他們孤兒寡母最好的照應。可她要是真信了王爺的話,將王爺的內院管得跟自己家一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只是王爺這么說,到底讓安解語還是放下心來,心情也是好了些。

范朝暉見安解語面色不再沉郁了,知道她是想開了,便也高興起來。——他就喜歡這樣的性,喜怒皆形于色,極是爽朗明麗。不端著大家閨秀的架,讓人費勁地猜來猜去。又不似那些妾室姨娘,見了男人便粘粘乎乎的,成天指著男人要東要西,一幅上不得臺面的小家氣。就極是遺憾:這輩,自己是和她無緣了。

為了免得兩個人相對尷尬,范朝暉又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地上暈過去的秋榮,問道:“秋榮以奴害主,四弟妹想如何處置她?”

安解語這才又看向地上一動不動的秋榮,卻是有些頭疼。——秋榮是害了她,罪不可恕。可秋榮也是太夫人指給則哥兒的管事丫鬟,這處置秋榮,是否要知會太夫人一聲,再行發落呢?

安解語不是很懂這些,便將自己的疑慮問了出來。

范朝暉覺得安解語想得還是有些道理,便又給她解釋起來:“秋榮雖然以前是太夫人的丫鬟,可自打給了則哥兒,就是你們四房的丫鬟。雖說長者賜,不同一般。可再有體面,也越不過主。你是四房的主母,處置個犯了錯的丫鬟是名正言順,不必去請示娘。不過若覺得有必要,也可以處置她以后,給娘去封信,告知娘一下。便是全了禮了。”

安解語點頭:“那就按王爺說得辦吧。”

兩人說話間,便決定了秋榮的命運。

安解語也不再羅嗦,就叫了秦媽媽進來,吩咐她找人將秋榮抬到外院的刑房關起來,等王爺找人處置。

秦媽媽領命而去。

范朝暉見這事終于解決了,也放了心,便叮囑了幾句前來收拾東西的丫鬟們,要好生伺候四夫人。安解語留神看去,先前那個行事頗有主氣派的丫鬟已是不見了,便暗暗點頭:王爺這樣的人,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也算是到了極致。以后自己母倆在王府里,應該不會比以前在鎮國公府差到哪里去。

沒過幾日,安解語的大哥安解弘那邊,已經在王爺賞的宅院里安置好,便親自帶了人過來接妹妹和外甥過去小住一段日。

安解語和則哥兒坐了八人抬的轎,又帶了秦媽媽、阿藍、周媽媽和四個掌刑嬤嬤,一起去了自己娘家大哥安解弘的新府上。王爺又另指派了一個管事,四個小廝,也跟著他們一道過去了。另外四個掌刑嬤嬤,便留在王府的小院里,幫四夫人看房。

到了安解弘的新府邸門口,安解語下了轎,她的娘家大嫂張瑩然已是在門口等候多時。現在見人終于到了,趕緊過來扶了她。兩人以前就要好,現在又是姑嫂親戚,更是親熱。

張瑩然便帶著安解語和則哥兒上了安府的小轎,幾個小廝抬著進了大門。到了內院門口,又換了幾個婆抬著進去了。

從王府到安府路程很近,只是轎換來換去的,反而費神。

等安解語一行終于在安府的清蘅院安置下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張瑩然心疼安解語重傷初愈,勞累不得,兩人又有很多話要說,就連安解語的大哥安解弘,也攢了一肚的話,要和妹妹敘敘別后離情。張瑩然就做主,將晚飯擺到清蘅院的外屋。

安解弘也不是外人,便帶著則哥兒、純哥兒過來,跟了大家一起吃飯。

幾人正要開吃,外面有人進來回話,說是上陽王范朝暉過來探訪。

安解弘趕緊出去,一會兒的功夫,便領了范朝暉進來。

幾人便行了禮,都廝見過了。

范朝暉見這里正擺晚飯,便笑道:“我可是來著了。今兒還沒有用晚飯,解弘不會介意我在此叨擾一頓吧?”

安解弘忙道:“豈敢豈敢”便讓人添了碗筷過來,又對范朝暉歉意道:“粗茶淡飯,不知王爺吃不吃得慣。”

張瑩然便要帶著安解語回避。

范朝暉忙起身道:“大家都是親戚。——若要如此生分,我以后就不來了。”

安解弘見狀,也示意張瑩然坐下,微笑道:“王爺說的是,是我們拘泥了。這里坐的,都是至親,大家相熟,一起吃頓飯也沒什么的。”

安解語本就對這些虛禮不以為然,便坐到了張瑩然身邊,又指著桌上的菜道:“不知這些菜,合不合王爺的口味?”

原來安解弘讓張瑩然置辦的,都是清爽可口的鮮嫩小菜,卻是為了安解語的口味。只是多了一盤白灼蝦,給兩個孩沾醬吃。

范朝暉便伸箸夾了燜得青綠的竹筍,道:“難得你們這里有這樣嫩的筍。”又對安解語笑道:“四弟妹,你大哥大嫂為了你和則哥兒,也是費了心的。你要喜歡吃這樣的菜,以后我會讓外院的人多預備一些時嫩鮮蔬給你們院里的小廚房。只是蔬菜雖然可口,可是不養人。你還在病,不能太過挑嘴。各樣菜蔬、湯食,都要用一些才好。”

安解語見王爺跟訓孩一樣說自己,不由有些訕訕的。

一旁的則哥兒卻忽閃著大眼睛,突然問道:“娘親,你也挑食嗎?以后你不說則哥兒挑嘴吃,則哥兒也讓大伯父不說你挑嘴吃,好不好?”

安解語滿面通紅,便夾了只大蝦塞到則哥兒嘴里,嗔道:“這還堵不上你的嘴?”

則哥兒將蝦細細嚼了,咽下去,又對著對面的純哥兒做了個鬼臉。

純哥兒一直靜靜的,不若以前在范家四房跟則哥兒在一處時伶俐。這時見了則哥兒的鬼臉,純哥兒也忍不住笑了。桌上的大人見到孩天真無邪,也覺得心情舒暢,胃口都好了許多。

安解語略用了幾口,便放下了。秦媽媽又端了養身的藥膳湯過來,盯著安解語一滴不剩的都喝了。

這邊安解弘給王爺斟了杯酒,勸了一席,又感慨道:“我妹妹以前在家的時候,開春就想著這嫩筍吃。只是以前姨娘當家,我們兩兄妹能如愿的時候少。”

安解語言笑盈盈地聽著,偶爾插一句嘴,并無半絲傷春悲秋,自怨自艾之情。幾個人說說笑笑,極是融洽。

吃完晚飯,張瑩然便陪著安解語去了內室喝茶。

安解弘就陪著王爺在清蘅院的院里四處看了看。

范朝暉左右查看了一下,覺得安解弘的安排甚是得體,便放了心,對安解弘道:“過幾日,我要出一趟遠門。四弟妹和則哥兒,就要托你多照應了。”

安解弘忙拱手道:“王爺放心,份內事。”

范朝暉見諸事都妥當,便告辭離去。

這邊張瑩然見安解語已是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便也不再多說了。就讓人給她準備熱水,讓她歇下。

夜深了,安解弘在臥室里拿著本書看了一會兒,張瑩然才進來準備歇息。

安解弘便抱歉道:“今日累著你了。以后的日,也都要麻煩你幫忙照應。”

張瑩然嗔道:“大爺說哪里話。且不說我和解語以前就要好,就說我現在是她的大嫂,則哥兒的舅媽,就不會放手不管。”

安解弘摟了她上床,兩人近日都累了,也不說話。過了好久,安解弘才輕輕問道:“瑩然,你說王爺,到底是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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