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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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夷人入境一事,范朝暉只在心里反復權衡:到底是自己低估了這個昏君,讓四弟因自己的疏忽而喪命;還是有其他的黑手,躲藏在這紛繁復雜的表象之后?

而皇帝那邊見夷人已是占了營州城,起初甚是惱怒。當時和夷人談好的條件里,并不包括出讓營州城。皇帝自是知道,營州城是流云朝的北大門,營州城一破,夷人多半會勢如破竹南下到京城。數百年前,京城曾經被夷人洗劫過一次。難道在自己手里,京城還要被再洗劫一次?

皇帝左思右想,覺得心驚肉跳,總拿不定主意。

常公公見皇帝有些猶豫,便趕緊寬皇帝的心:“陛下容稟:夷人雖是先占了營州城,可是這樣一來,鎮國公就有了非去營州不可的理由。這也是做戲做全套的意思。陛下放心,夷人大王甚是通情達理,占營州城不過是權宜之計,等收拾了鎮國公,陛下大可再派人去整頓營州城也不遲。”

皇帝此時已無退路,只好硬著頭皮按照原定計劃進行。便裝模作樣地寫了檄,口誅筆伐了一番,又下旨讓范朝暉帶著大軍去收復營州,為范小將軍報仇雪恨。

范朝暉也有心要查實真相,為四弟報仇。

若皇帝真是與夷人串通,害了四弟性命,那自己北上,肯定也有陷阱在等著自己。

若是與夷人串通的另有其人,自己帶軍北上,便只會給他人做嫁衣裳。

四弟的仇要報,卻不急在一時。現在要確定的,是到底都有誰在和夷人勾結。若是自己任憑憤怒和仇恨沖昏了頭腦,豈不正了他人的奸計?自己若也身死,范家滿門,就都得去黃泉之下團聚去了。

范朝暉計議已定,便只按兵不動,上表宣稱要等待時機,伺機北上。

皇帝見范朝暉不肯立即北上,又連下十二道金牌,急催范朝暉去營州迎戰。同時在京城里,皇帝傳召五城兵馬指揮使的蔡同運蔡將軍,命他立即帶兵去鎮國公府,將范家老小秘密抓入天牢。打算用范家一門的性命,威逼范朝暉去營州應戰夷人。

蔡將軍甚是為難。陛下剛傳旨封了范小將軍“忠勇侯”,范家喪事尚未辦完,陛下卻轉臉就急吼吼地要將范家眾人打入天牢。看在別的臣眼里,豈不是顯得太過涼薄,寒了眾人的心?且更坐實了京城里的流言?鎮國公范朝暉又是有名的吃軟不吃硬,惹急了他,立馬回身帶兵平了京城都是有可能的。還有些話說不出口,只在心里暗暗盤算:若是鎮國公真的帶兵回來逼陛下退位,扶鎮國公的太表弟登基,自己又將被置于何地?

皇帝聽了蔡將軍婉轉的勸告,如同吞了一只蒼蠅。這范家,還真是燙手的山芋,吃不得,扔不得?便只好退讓一步,讓蔡將軍帶了五城兵馬司的精銳人手,日日在范家門前站崗,名正言順地軟禁范家眾人。

而那邊范朝暉對皇帝的急召置若罔聞,反而將皇帝的十二道金牌收在一起,都讓鐵匠熔了,鑄成了一個黃金大印,底下刻有篆體的“范”字,從此成了范家軍軍專用的拓印。這是后話不提。

皇帝見范朝暉不上鉤,無可奈何,只好改了主意,給夷人又去了一封秘信。

這日呼拉兒人在營州的主帥烏扎得到從京城傳來的秘信,得知流云朝皇帝無法調遣范大將軍北上,因此改了計劃,要求呼拉兒人直接奔襲上陽城。同時隨信附上了上陽城的地形圖,并標明了范朝暉的大營所在和上陽城各種緊要的地段,且再三表示,若是除了范朝暉,流云朝還有更大的好處給呼拉兒國。

烏扎仔細讀著秘信,越看越好笑。——讓呼拉兒人千里奔襲上陽城?這皇帝真有意思,打量別人都是傻,只配做他手的刀呢。只可惜,借刀殺人,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實力。沒有實力,便是三歲孩童耍大刀,小心害人害己。

想到此,烏扎便有了個主意:既然流云朝北面的軍隊主力都在上陽,那不正說明,京城是個空殼?若是自己用小股人馬去騷擾上陽,大隊人馬就可以直接往京城殺去,到時再劫掠一番,抓了流云朝的皇帝回王都,也是呼拉兒國史上不世出的大功一件。

于是烏扎便召了呼拉兒人的將領過來,仔細商議一番,眾人都覺得事有可為。就算范朝暉意識到不對勁,回援京城,他們已是占了先機,可以帶著流云朝的皇帝,速去速回。且呼拉兒國的兵士最擅長的,便是閃電奔襲,打完就跑。——一想到可以將流云朝的皇室宗親都抓往呼拉兒國的王都,這些將領們都熱血沸騰

這邊烏扎和眾人計議已定,便讓特使回了秘信,先是故意為難了一番,述說了千里奔襲的諸多不便。然后又提出了各種條件,讓皇帝相信呼拉兒人是看在這些好處份上,才應了皇帝的要求,以安皇帝之心。最后讓皇帝一定要將范朝暉穩定在上陽,千萬別讓他回京城。

皇帝接了信,這才放了心。便讓蔡將軍也不用緊盯著范家,先將五城兵馬司的人撤了回來。——現在這個關鍵時刻,若是范家人給范朝暉通風報信,讓范朝暉帶兵回了京城,豈不是讓自己和夷人的計劃落了空?

那邊烏扎便一邊讓人將計劃回報給王都的大王罕貼兒,一邊讓人集結所有的呼拉兒人士兵三萬有余。只等大王那邊應了,便要立即開拔。

罕貼兒在王都聞知此信,也興奮不已。若是能將流云朝的皇帝抓在手里,可比弄死范朝暉更好些。說不得呼拉兒人就成了流云朝人的太上皇了。

烏扎接到大王的準信,便發了指令,帶著呼拉兒人的大軍,一路奔襲,向南殺來。待快要到上陽地界的時候,呼拉兒人分了小撮兵士向上陽佯攻而去,大隊主力人馬,卻是直襲京城。

而京城這邊,皇后和太,只覺得皇帝近來的有些奇怪。太妃一個月前生了嫡長,馬上要辦滿月酒了。皇帝卻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一次都未去東宮看望過自己的嫡長孫。

皇帝近日只和常公公越發親近,日日聽他匯報夷人兵士的進展。對于夷人在流云朝境內的燒殺搶掠全不放在心上,只當是自己掌權過程應有的犧牲。等自己真的能將兵權握在手里,自能將夷人再驅逐出去。

沒過幾日,皇后和太忙于給太妃生的嫡長辦滿月酒。太的東宮也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一派衣香鬢影,歌舞升平。

太的岳家山侯曹家眾人也到了。曹夫人找了半日,不見吏部尚書柳家的人過來賀禮,便有些疑惑,又對太妃道;”你妹妹很久沒有回過家了。算算日,她的孩也該滿月了吧。怎么沒見請我們過去?”

太妃有些不自然,緊緊抱了兒在手里,轉頭看著別處,道:“可能是柳家事忙吧。”又叫了侍女過來帶曹夫人去坐席。

曹夫人越想越覺得不對,便叫了個婆過來,讓她拿了山侯府的帖,去柳尚書家探望二姑奶奶,順便打聽一下生得是男是女。

那婆去了不久便回來了,卻給曹夫人帶來個驚天大消息,卻原來數月之前,柳府就將二姑奶奶休了,且二姑奶奶早已帶了嫁妝離了柳府。

曹夫人氣得渾身發抖,要立即帶了人去柳府問個究竟,豈知柳府早防著曹府不依,已經讓那婆帶回了曹沐卓親自按了手印的休書。

曹夫人沒奈何,將此事告知了侯爺,求他叫人拿了貼去五城兵馬司,讓他們尋人。山侯初聽此信,也甚是惱怒,但轉而一想,女兒離開柳家數月不見回轉,就算活著,可能已經落入歹人之手。若是鬧出來,對曹家和太的名聲,都是沉重打擊。再說,曹夫人不明就里,山侯可是知曉,自己二女兒懷的孩,有些蹊蹺。想到此,山侯便板了臉對曹夫人道:“你就當沒養過這個女兒。以后不要再提了。”

曹夫人心知有異,卻只能偷偷哭了幾次,莫可奈何。

而范府這邊,近來窺探的人越來越少,五城兵馬指揮使甚至將他的人都撤走了。范家的撤退準備便又寬裕了幾分。

眼看范家送殯的日越來越近,范府里各房主都在夜里暗暗打點。為防走漏風聲,除了心腹大丫鬟以及重要管事媽媽以外,下面的奴婢仆婦下人都是一概不知。

安解語連日來都幫則哥兒和純哥兒收拾東西。周媽媽已是正式收了純哥兒做徒弟,趁著這次的機會,也要一起帶回翠微山的師門去。

秦媽媽和阿藍就幫四夫人收拾。大件的東西都帶不走了。小件的古董飾品都裝了大箱,埋到正屋后面空房的地下。剩下的,就是一年四季穿戴的衣物、首飾,以及一些碎金和銀,帶著路上打尖的時候用。

這日安解語回屋,見秦媽媽和阿藍恨不得帶上三個紅漆馬桶,不由笑了,溫言道:“這次出去,不象以往,能少帶,就少帶。別想著排場地位。如今能平平安安回到朝陽山就不錯了。”

秦媽媽也笑,便將有些多余的東西放了回去。

當晚范家各房的主在春暉堂一起吃晚飯。

太夫人便叫了安解語過去,仔細問了她都收拾的怎樣了。

安解語笑著答了,又安慰太夫人道:“娘不用為我們擔心。則哥兒有周媽媽看著,錯不了。媳婦如今不比從前,不能幫娘分憂了,還望娘莫要怪責。”

太夫人握著她的手,嘆息道:“你只要照顧好則哥兒就是。我這里人多著呢,不用你操心。現在家里人多事忙,若是有照應不到你們四房的地方,你先忍忍。等回了朝陽山,我自會替你做主。”說完,太夫人又叮囑道:“明日走的時候,你和則哥兒都到我的車上。大家一起走,有個照應。”

安解語聽了惻然。她心性向來堅韌傲氣,最受不得別人的憐憫。現在太夫人一番話,卻讓她百感交集:難道以后,自己都要如此,一直活在別人施舍的一點善意?若是太夫人不在了,自己和則哥兒又當如何?

她來此異世不到兩年,已是如同又活了一輩:也許一早就知道,太好的東西,她總是留不住。

這邊程氏看太夫人和安氏聊得熱絡,便微微笑著,讓人上了兩碗山菌野雞崽湯,親手端到太夫人和安氏面前,和顏悅色道:“娘,四弟妹,瞧聊得口渴了,喝口湯,潤潤喉嚨吧。”

安解語便接過湯盤,放在桌上。又雙手捧了一碗,獻給太夫人,自己便拿了剩下的那碗,慢慢舀著喝了。

大家已是議定明日發喪之后,便直接跟著翠微山的人回朝陽山。眾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四房眾人都香甜一覺,次日醒來,卻發現范府里一片寂靜。

除了四房,別房的主下人都沒了蹤影。

而夷人那邊,已經快到了上陽地界。就按原計劃分了小股人馬去上陽騷擾,主力人馬掉轉了頭,殺氣騰騰往流云城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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